顧里有很多比我厲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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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顯然是明擺著的事情。她比我有錢，她比我瘦，她比我漂亮，她比我理智，她比我兇狠，她比我勇敢。這種句子舉例起來一時半會兒沒個盡頭。
　　?
　　但我也有比她厲害的地方。比如我比她感性，我比她頭發(fā)長（但同時也見識短），我比她家庭圓滿。我之前還可能會覺得她脾氣太過暴躁，急性子就像紙包不住火，所以我會覺得我比她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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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顯然，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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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知道了崇光沒有死，并且就是眼下活蹦亂跳的陸燒之后，不動聲色地過了一個多星期。她看向我的目光清澈如水，仿佛一潭水深只到腳脖子的清泉池，里面幾條小魚來回游動，清晰可見。但誰知道，她在里面藏了一頭抹香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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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在我聽到她嘴里說出“崇光”兩個字后，我?guī)缀鯖]有一秒停頓地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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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剛一說完，唐宛如就嘆了口氣：“哎呀你傻啊！”顯然，她阻止我已經(jīng)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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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里抬起她那張躲在安全帽下的滑稽小臉，眉毛擰成了一個nike的樣子沖著唐宛如：“這么說起來，你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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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宛如也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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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里又把頭輕輕地轉(zhuǎn)向了衛(wèi)海，衛(wèi)海的臉色沒有驚奇，只有尷尬；沒有震撼，只有慌張。所以——“看樣子，連衛(wèi)海也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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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屋子的沉默里，顧里輕輕地摘下她的墨鏡。她的目光在我們幾個人的臉上輪流地掃視著，兩只戴著塑膠手套的手輕柔地搓來搓去，就像她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在手上涂滿厚厚的手霜時的動作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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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她是要準(zhǔn)備開始分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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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又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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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發(fā)現(xiàn)我對顧里十幾年來的了解，最近越來越不準(zhǔn)。以前我還能大概猜到她下一步的動向，但這大半年來，我屢發(fā)屢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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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沒有把獠牙翻出來沖我們咆哮，也沒有拿起白花花的刀子把我們優(yōu)雅地大卸八塊。她甚至就完全沒提這事兒了。你說這讓人受得了么？這算哪門子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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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從單純的搬家角度來說，唐宛如邀請顧里，算是邀請對了。她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她帶了一個保潔隊來。當(dāng)那支專業(yè)訓(xùn)練過的隊伍出現(xiàn)在唐宛如這個小小的舊公寓里時，我真的覺得像在看激光武器和納米防護(hù)標(biāo)準(zhǔn)配備的飛虎隊在執(zhí)行一個“帶老奶奶和小朋友們過馬路”的任務(wù)。殺雞焉用牛刀，顧里帶的不是牛刀，她帶著倚天劍屠龍刀來的——所以，唐宛如或者說唐宛如這個公寓，就是那只倒霉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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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當(dāng)這支統(tǒng)一白色制服、面戴口罩眼鏡的訓(xùn)練有素的專業(yè)隊伍開動起來之后，我們之前幾個人，就下崗了。我們剩下的任務(wù)，就是和顧里一起，在剛剛清理出來的沙發(fā)區(qū)域悠閑地喝茶。當(dāng)然，這個茶葉已經(jīng)不是從唐宛如那個柜子里倒騰出來的了，顧里之前用唐宛如的茶泡了一壺之后，她只喝了一口，“至少我盡力嘗試過了”，說完就把那壺?zé)釟怛v騰的茶水倒進(jìn)了洗手池里。隨后，她就提議：“要么讓他們收拾著吧，我們?nèi)ヨ丙惥频甑耐ピ豪锖葌€下午茶怎么樣？我和你說，那個庭院里竟然還能看見野生的鳥，那鳥奇大無比，我一度以為他們家在院子里養(yǎng)雞?！薄?dāng)然，這個提議被我們無情地否決了。唐宛如說：“大家都走了，這些人偷東西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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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里攤開她那雙塑膠手套，聳聳肩膀說：“你以為這些人都是吃素的么？他們的收入可比你高多了，你家里這些東西，他們偷回去沒有任何用處，只能捐給慈善機(jī)構(gòu)。從他們的收費標(biāo)準(zhǔn)來說，我不認(rèn)為他們是會做慈善的人。他們給我開出來的賬單簡直太不慈善了?！?br/>　　?
　　唐宛如沉默了。但她依然保留著最后的尊嚴(yán)，死活不肯外出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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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顧里退而求其次，從自己那個“行李箱”中，拿出了裝在一個日本漆器啞光盒里面的茶葉，她打開之后，又倒騰出了一個鑷子，小心地一片一片地從里面夾茶葉出來，因為她穿著消毒褂子，戴著手套口罩（還有那頂滑稽的安全帽），所以，她看起來像是一個法醫(yī)正在進(jìn)行尸檢：“那就喝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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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喝著她重新泡出來的那壺茶，百感交集。這是這些天以來，我和顧里第一次這么長時間地待在一起。盡管眼前的場面是我們最最熟悉，也最最親密的習(xí)慣場景：一群人聚在一起，聽顧里講那些生命中尖酸刻薄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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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換了以前，我肯定已經(jīng)是斜躺在沙發(fā)上，靠著自己的男朋友，或者靠著南湘，然后笑得四仰八叉，同時不忘大喝特喝顧里提供的奢侈飲料。我會覺得歲月如景，人世安穩(wěn)，我會覺得顧里就像是戰(zhàn)場上的女武神，我們幾個小兵只需要跟在她背后，拿著塑料小刀假裝揮舞吶喊，為她喝彩，她就能戰(zhàn)無不勝，永遠(yuǎn)凱旋。我們活在她的庇佑之下，就像熱烘烘的樹洞里冬眠的松鼠，風(fēng)雪離我們很近，但寒冷離我們很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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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xiàn)在，這種感覺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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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顧里，覺得她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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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她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看著她拿起一條愛馬仕的小絲巾揮來揮去的，像一個交警，又像一個正指揮航海的海盜。我聽著她嘴里那些小鋼珠般噴射出來的“笑話和毒舌的混合怪物”，心里卻開心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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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我不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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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依然躺在樹洞里，但外面的森林，卻開始焚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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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花盆已經(jīng)那么臟了，就不要了。剛剛我沒看錯的話，里面是不是有一條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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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小姐，這是一個碗。
　　?
　　“不要把潔爾陰放在洗手臺上，像什么樣子！這種東西當(dāng)然應(yīng)該放到冰箱里！”
　　?
　　——顧小姐，這是漱口水。
　　?
　　“你說這是什么？毛巾被？別搞笑了，這明明就是一條地毯，來，幫我把它鋪在過道上?！?br/>　　?
　　——顧小姐，可是這個背面有標(biāo)簽，寫著“毛巾被”三個字。
　　?
　　“臥室里面為什么要在床邊上放一個洗碗機(jī)？就算主人習(xí)慣了躺在床上吃宵夜，但也不代表她就一定能接受在床上洗碗這個事情??！來，聽我的，放到衛(wèi)生間里?！?br/>　　?
　　——顧小姐，這個不是洗碗機(jī)，這個是空氣加濕器。
　　?
　　“空氣加濕器？什么是空氣加濕器？世界上并沒有這種東西，你們不要想當(dāng)然地就隨便給東西起名字，你以為你是誰，愛迪生??？我告訴你，世界上的空調(diào)都是自帶加濕功能的?！?br/>　　?
　　……
　　?
　　所以，我們其余的人，就只剩下兩件事情可做了：一，坐在沙發(fā)上喝茶；二，一邊喝茶，一邊看顧里表演單口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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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支訓(xùn)練有速度的飛虎隊在小小的公寓里飛檐走壁，不到一個小時，這個家就已經(jīng)看起來有那么點意思了。
　　?
　　又過了一個鐘頭，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個蠻大體積的紙箱子，但飛虎隊們的表情明顯有一點猶豫，因為上面寫著六個大字：“最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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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虎隊們不敢動，因為之前他們已經(jīng)陸續(xù)被“菁菁?xì)q月”“悲傷逆流成河”“這些，都是我給你的愛”“女人花”等幾個盒子驚到了。
　　?
　　“你們就放那兒吧。這個箱子我自己來收拾就行了?！碧仆鹑鐚@些穿著消毒大褂的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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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專業(yè)保潔隊的人一會兒就走了。屋子突然空下來，我感覺整個空間變大了，甚至連溫度都跟著一起降了下來。我順手扯過沙發(fā)靠背上搭著的一條毛毯裹在身上。崇光看了看我，不動聲色地朝我走過來，輕輕地把他的胳膊搭到我的肩膀上，然后把我往他結(jié)實的胸膛上拉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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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吧，這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顧里一邊把手套和安全帽摘下來，一邊問唐宛如，“是尸體還是毒品？”她依然穿著那件消毒大褂，但是因為此刻她剛剛摘掉帽子，頭發(fā)凌亂，面容蒼白，看起來就像一個快要分娩的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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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品？你以為我是南湘么?！碧仆鹑绱蟠筮诌值卣f著，她說得輕松自然，毫不在意，但全場其他人都聽得毛骨悚然。
　　?
　　“哦對哦，南湘怎么不在？又加班么？”顧里想起來，沖我揚了揚下巴。
　　?
　　“應(yīng)該是吧?！蔽翌^皮一陣發(fā)緊，我看了看衛(wèi)海的表情，他刻意地沉默著，看來并不打算告訴顧里。既然當(dāng)事人都不愿意提起，我就更沒有這個立場來昭告天下，于是，“你也知道，剛進(jìn)《m.e》的助理和東莞的紡織女工沒什么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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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里點了點頭，看樣子她并不想要追究下去。她顯然被那盒“最美好的時光”迷住了。她歪了歪下巴，兩只眼睛里發(fā)射著耗子精的光芒：“唐宛如，我記得電影里有一段臺詞是‘你知道你們一定會上床，但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上床。這就是最美好的時光’，說吧，這箱子里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如果和你的初夜有關(guān)的話，就別打開給我們看了，否則我直接交給警察局當(dāng)做犯罪呈堂證供?！?br/>　　?
　　唐宛如沖顧里甩了個媚眼，用蘇妲己那個狐貍精的腔調(diào)說：“里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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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里默默地往我身邊擠了擠，扯過半條毯子蓋在身上。她默默地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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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宛如目光挪動到我的臉上：“林蕭，里面，也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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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顯感覺到崇光抱著我的胳膊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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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想到，那個箱子并沒有成為將我們所有人理智轟碎的原子堆，反倒，它成為了我和顧里和解的催化劑——說和解，其實也談不上，我們并沒有反目成仇、兵戎相見。應(yīng)該這樣說，它成為了我和顧里重新變得親密的催化劑。后來，很久很久的后來，甚至到我們這群人故事的最后，每次只要我回憶起那個下午，當(dāng)唐宛如打開那個箱子的時候，我總是感覺能聞到一種氣味，一種仿佛具有生命的氣味。它不濃烈，很稀薄，脆弱得讓人憐憫。它就像一個不能適應(yīng)惡劣環(huán)境的物種，睜著驚恐而慌亂的眼睛，帶著怨恨帶著狼狽地在這個世界上頑強(qiáng)地存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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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屬于我們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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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喚醒了我身體里所有的對顧里的信任和喜歡，依賴和縱容，回憶征服了我，過去抓緊了我。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再也沒有懷疑和憎恨過顧里。但是，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全世界都冷漠地轉(zhuǎn)過身背對顧里的時候，她的身邊，剩下的人，竟然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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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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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里有我們的照片、我們的涂鴉、我們的同學(xué)錄、我們寢室里曾經(jīng)擺放的擺件、我們的學(xué)生證、我們的食堂卡、我們的教材課本、我們練瑜伽用過的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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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里還有我們共同買的睡衣。那是2007年1月的時候，muji第一次進(jìn)入上海時發(fā)售的款式，現(xiàn)在看起來很老很土氣，但是當(dāng)年能夠穿muji，簡直是那些喝著速溶咖啡迷戀安妮寶貝時刻想去麗江一夜情的文藝青年們的終極夢想。顧里像一個暴發(fā)戶一樣甩了一把現(xiàn)金為我們一人買了一套，她用赤裸裸的嘴臉?biāo)に榱怂形乃嚽嗄陚兊男摹?br/>　　?
　　箱子里還有從南湘胳膊上拆下來的一截石膏。大學(xué)剛剛開學(xué)的時候，南湘還沒有買自行車，于是我總是載著她去上課。那一年春天，滿校園刮著毛茸茸的柳絮，我的眼睛在這種帶毛的風(fēng)里嚴(yán)重過敏流淚不止，于是某一個沒有睡醒的早上，我神志不清地松開雙手，去揉眼睛，于是我和南湘連人帶車，摔下三米高的綠化帶，南湘的左手當(dāng)場骨折，但我只是擦破了皮。她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月，出院的時候，顧里悄悄地結(jié)掉了所有的醫(yī)藥賬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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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大學(xué)里一起制作的四個純白色的杯子也在里面，這是我們四個一起去周莊游玩的時候，在一個游人如織的庸俗紀(jì)念品商店買的。當(dāng)時我們覺得，除了上學(xué)之外，能夠把顧里拖出內(nèi)環(huán)，簡直是一件值得載入史冊的事情，于是我們琢磨著怎么也得留下點紀(jì)念。于是我們就做了這四個杯子：只要杯子里加進(jìn)熱水，我們的照片就會從杯壁上浮現(xiàn)出來。照片是我們現(xiàn)場用顧里的手機(jī)拍來導(dǎo)進(jìn)店主電腦里的。當(dāng)年，只有顧里用的是智能手機(jī)，但現(xiàn)在，我們幾個都在用蘋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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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里有顧里起草的“室友準(zhǔn)則備忘錄”，一共11頁，共7大項，119小項。從“嚴(yán)格禁止帶同性回寢室過夜，異性得提前申報等待批復(fù)”，到“當(dāng)某項提議無法達(dá)成共識時，以多數(shù)人的意見為準(zhǔn)，如果出現(xiàn)二比二的情況，以顧里所在的一邊意見為準(zhǔn)”。備忘錄的最后一頁，有我南湘唐宛如三人的血手印，看上去就像賣身契，但是顧里，卻瀟灑地蓋了一枚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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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很多很多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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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六歲生日的照片，雙層的蛋糕面前，我看起來像一個來自埃塞俄比亞的饑餓難民，我看起來不像是在準(zhǔn)備吹蠟燭，我看起來像斷食三天的村婦。顧里在我的身邊，臉上流露著滿足而自豪的表情：因為蛋糕是她買來送給我的。這是我十六年來的人生里，見過的最大最貴的蛋糕了。之前很多年的生日，我都是在家里吃一碗長壽面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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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我和簡溪第一次大吵架幾乎要分手時，我跑去顧里家過夜的照片。我穿著她的真絲睡衣，裹在她的被子里。我的雙眼通紅，像泡過水的桃子。我記得那時顧里輕描淡寫地對我說：“所以呢？要弄死他么？你一句話的事兒。”說完，她從柜子里倒騰出相機(jī)，舉在我們面前，拍下了這張照片，“林蕭，拍照留念，紀(jì)念你第一次來我家過夜?！蹦莻€時候，我們倆的胸部都還很小，真絲的睡衣下面，只能看出小小的荷尖。我的臉貼在她的臉上，我看起來好丑，她看起來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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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我們大學(xué)第一天報到時的照片，我倆坐著顧里家的私家車，在大學(xué)門口下車，提著兩只大口袋和一口笨重的箱子以及一只登山包的我，和只拎著一只chanel2.55戴著墨鏡仿佛逛街般輕裝上陣的顧里在學(xué)校門口合影。合影完之后，她指揮著從后面一輛車上下來的兩個用人，把她的那四口rimowa鋁合金箱子運進(jìn)寢室里。然后，她伸出手，幫我拎起了一個布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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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張我用手機(jī)拍下來的照片，唐宛如竟然沖洗了出來。照片里，南湘和顧里坐在一起，但彼此擰過頭，明顯在賭氣。照片里的南湘眼淚汪汪，仿佛一朵被雨淋濕的郁金香，而顧里嘴角有一塊烏青，但是她的眼神依然是清冷的，她的面容永遠(yuǎn)如同月上霜，山上雪。她們剛剛和席城打了一架，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說來，就是席城給了南湘一耳光，顧里看不慣，拿可樂潑了席城，南湘心疼席城，出面制止，結(jié)果席城趁顧里和南湘爭吵的時候，一把扯過顧里的頭發(fā)，朝她臉上扇了一耳光。接下來，南湘沒有任何猶豫的，抓起身邊一個啤酒瓶子，朝席城頭上砸了下去：“操你媽，你以為顧里是我啊，你想打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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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張照片，是我和顧里，我們兩個穿著黑色的連衣裙，她的耳鬢別著一朵白色的山茶。背景是連綿不絕的青山，和一塊一塊白色的墓碑。那是在她爸爸下葬時，我們一起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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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張南湘和顧里合力把唐宛如壓在沙發(fā)上毆打她的照片。拍照人是我，我在旁邊記錄下了這一精彩的時刻。那天南湘在下晚自習(xí)之后，在學(xué)校后門買了份宵夜，結(jié)果回來的路上，在轉(zhuǎn)角，遇見了一個騎自行車的暴露狂。他才藝驚人，身懷絕技，面露淫笑單手騎車而過——當(dāng)然，另外一只手在忙著掏東西。南湘驚魂未定地回到宿舍，窩在沙發(fā)上，我?guī)退昧藯l毯子，顧里幫她倒了杯熱水，安慰她：“你應(yīng)該這么想，辯證地看，這件事情其實側(cè)面證明了你濃郁的女性荷爾蒙吸引力，否則，他干嗎不去對著賣麻辣燙的那個陜西來的大媽掏東西呢?！边@時，唐宛如體貼地飄過來，刷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條狀物：“來，南湘，吃一根香蕉壓壓驚?！庇谑牵舷婕饨幸宦曋?，和顧里一起撲過去，開始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