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
鐵灰色濃霧中,林默彎著腰,背負著一名女子,快步疾行,襟衫零落,胸膛袒露,堅實如鐵肌膚上,深淺不一的新鮮傷口觸目驚心。
背負身后的女子面色煞白,頭發(fā)散亂,環(huán)抱林默脖頸的手臂幾近裸露,雪白的小臂上同樣傷口密布。
血,正不斷流淌,仿佛一串串晶瑩的珠簾,飄懸在濃厚灰霧中。
不時飄離開身體的幾縷布條,剛飄離身體,灰霧湍流掠過,瞬間切割稀碎。
“你自己走……下山,下山傳訊……只要……你活下來,張秋山就不敢殺我?!?br/>
她聲音微弱,伴隨著劇烈急促的呼吸聲,語氣近乎哀求。
林默卻像啞巴一般,咬著牙。
“還不走?!?br/>
她雙手用力抵住林默后背,想要掙脫下地,結(jié)果噴出一口鮮血,都來不及扭頭。
黏乎乎的熱血全部噴到了林默脖頸上,順著衣領(lǐng)流進后背。
他旋即意識到要害所在。
——煉劍峰灰霧劍意太重,仿佛天然屏障,霧中奔跑越快,對霧中劍意擾動越大,劍意會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形成湍流,不僅能割開血肉,天地間無形厭勝力也同時會對人的五臟六腑造成嚴重傷害。
至于他為何能承受,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沒弄明白。
“走不了?!?br/>
低沉的嗓音從身后傳來,依林默對劍霧的熟悉程度,說明那人近在五丈內(nèi)。
劍光破開濃霧,筆直一線。
林默背后如長了眼睛,身子左傾,就地一個翻滾。
劍芒席卷灰霧,斬過霎那前兩人的行徑路線,火星迸射,尖銳刺耳的刮擦聲中,地面拉出一條長達三丈的極細火線。
帶走徐渝是不可能了!
林默頭腦相當清醒,不解決掉對方,徐師姐活下來的機會微乎其微。
至于斬殺東林張家嫡子,本宗內(nèi)山橫劍峰天驕所帶來的后續(xù)因果,他來不及去想,也不想思慮過多。
大敵當前,顧慮即枷鎖,只能束手束腳,任人宰割。
決定了!
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放下徐渝。
“你走,我留?!?br/>
語氣堅定,不容置喙。
徐渝至今不明白,這個年紀尚輕,平素表現(xiàn)謹小慎微的男子為何會舍命相救。
三年前,還是她出手,幫忙打跑了一幫欺負他的同門惡少啊!那時候,她真沒覺著少年有何優(yōu)點。
這些年,兩人見面次數(shù)一只手也能數(shù)完,充其量淺聊輒止,談不上交情多深,更別說生死攸關(guān)了。
張秋山走出濃霧,近在咫尺,雙方臉上每個細節(jié)都看得很清楚。
對方也看清了他,一臉驚愕:“是你,南門那條黑狗。”
林默算‘名人’。
少陽劍宗外山四門,光南門就有一萬四千余人,而林默只是蕓蕓外山中低階弟子一員。
之所以有名,因為他有個曾經(jīng)五源大陸,人盡皆知的父親,仇人如麻,連本宗長老級人物,至少三成與他父親有過節(jié),另三成看不慣他爹做派,還有三成因嫉生恨。
理由很簡單,他父親太優(yōu)秀。
數(shù)千年來,五源大陸唯一未受破天接引,證道結(jié)丹的仙人。
就這么一位大人物,生前極度風光,死得卻極其窩囊。
再強的人物,一旦死去,永遠就成了過去;曾經(jīng)的傳奇,十余年風雨塵染,同樣變成支離破碎的墻角灰絮。
平日里人見人欺,大家口中那個虎父犬子的兒子,自然就成了宗門長輩教育子侄時,拿來舉例的例子。
當然是反面例子。
林默盯著張秋山,眼睛里充滿堅毅和殺意。
張秋山一臉不屑,身為內(nèi)山弟子中的天之驕子,哪會將外山弟子放在眼里,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外山弟子中的笑話。
他冷冷道:“這趟渾水你蹚不得,煉劍峰也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br/>
林默緊咬牙,雙拳緊握,手背青筋凸起。
張秋山獰笑,道:“不過,我也不拒絕多一個送死的,等你死后,想來整個宗門也不會有太多人再記得你。”
徐渝并未離開,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不相信林默能正面阻擋多長時間,與其這樣,不如聯(lián)手一搏,或許還能找到一線生機。
她捂著心口,說道:“張秋山,你我兩大家族間的恩怨,何必連累他人,放了他,你我做個了斷?!?br/>
張秋山哈哈大笑:“放他,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偏闖進來,你們一個都別想離開?!?br/>
徐渝咬牙道:“就因拒絕你結(jié)成道侶的請求,你就痛下殺手?!?br/>
張秋山瞇起眼,露出譏誚的笑意,緩緩道:“張家人還沒那么無聊,一樁利益姻緣而已,有沒有并不重要?!?br/>
徐渝道:“我只想知道原因?”
張秋山道:“原因嘛!很簡單,你家老祖十幾年前那個讖言就是理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