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風狂舞,暗器齊飛,蛇群如滔天巨浪沖天涌起,四面八方兜頭拍下。霎時間便有數(shù)百條長舌撲面卷來,毒霧噴吐,口涎如雨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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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周身寒毛直乍,奈何經(jīng)脈被封,避無可避,暗想:“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日便死在小野懷中……”眼前驀地閃過拓拔野那陽光般的燦爛笑容,心中苦甜悲喜,咽喉若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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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生死攸關(guān)的剎那,東始山下的初見、日華城中的重逢、方山頂上的邂逅、蟠桃會時的誓盟……四年多來的幕幕情狀,歷歷心頭,竟是從未有過的鮮明、清晰,那森寒的懼意突然全都煙消云散了。閉上眼,嘴角微笑,心道:“小傻蛋,來生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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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是時,胸前忽地一陣劇痛,氣血奔涌,經(jīng)脈驟通,只聽流沙仙子格格笑道:“伏羲門前算八卦,自取其辱!”“嘭嘭”連響,群蛇驚嘶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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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一震,驀地睜開眼睛,只見血霧紛揚,氣浪狂爆,蛇群如浪濤般掀涌起十余丈高,合著暗器一起四炸飛散,在陽光照耀下,忽然蛻變?yōu)闊o數(shù)白森森的蛇骨,轟然碎裂,簌簌地散落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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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圍的蛇群驚嘶飛竄,任那桑枝笛如何吹促,只是狂潮似的朝后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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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花容劇變,失聲道:“彈指紅顏老!”那六個北荒蠻女聞言亦是臉色大變,驚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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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仙子翩然而立,細辮飛揚,臉色蒼白,臉上笑吟吟的滿是殺氣,格格笑道:“歐絲國主蠱毒之術(shù)稀疏平常,幸好還有些眼力。本仙子新近在皮母地丘里煉制了這份奇花劇毒,今日剛派上用場,國主想不想試試?”舉起玉兕角,作勢欲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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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又驚又喜,才知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洛姬雅堪堪將這輪血氣替換完畢,便立時沖開她的經(jīng)脈,施展“血沙訣”,將混合了“彈指紅顏老”的毒血氣霧震退蛇群。霎時間,便有數(shù)千條毒蛇衰竭蛻變,骨末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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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jīng)脈既通,氣血兩暢,肌膚果然又較先前滑膩緊繃了許多,心中喜悅自不言喻,當下站起身,舉起蒼龍角,笑道:“流沙妹子,獨吹不如并奏。拘纓國主待我恩重如山,今日有幸邂逅,需得好好報答一番才是?!?br/> ?
歐絲之野俏臉慘白,不由自主地騎著青蛇朝后退了幾丈,強笑道:“大人不記小人過,兩位姐姐何必與我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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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波一轉(zhuǎn),楚楚可憐地凝視著雨師妾,嘆道:“龍女姐姐,我和你同為雙頭老怪的奴妾,同病相憐,受盡屈辱,縱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也是身不由己,不得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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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提雙頭老祖還罷了,提及此獠,雨師妾心底的悲怒憤恨登時如烈火似的焚燒起來,殺機大作,仰頭格格脆笑道:“歐絲國主何必如此自謙?雙頭老祖對你百依百順,如膠似漆。如今老祖已死,你又豈能茍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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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方落,蒼龍角陡然吹響,蒼涼詭異;幾在同時,流沙仙子的玉兕號也凄厲響徹,群蛇聞聲大亂,發(fā)狂似的洶洶涌動,突然接二連三地離空飛彈,朝著拘纓國眾女怒射飛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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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大駭,急忙旋身沖天飛起,抓起桑枝笛,“咝咝”急吹,將數(shù)十條飛來的毒蛇震飛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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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六名蠻女避之不及,登時被數(shù)百條毒蛇飛射咬中,嘶聲慘叫,剎那間便鮮血淋漓,宛如染血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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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龍角、玉兕號一高一低,凄烈并奏,片刻間便將桑枝笛聲徹底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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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蛇群隨之瘋狂圍涌而上,仿佛一陣陣色彩斑斕的巨浪,將她們瞬間淹沒,連尖叫、慘呼聲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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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腦中嗡的一響,喉嚨中腥甜狂涌,桑枝笛陡然斷折。她的御獸駕蠱之術(shù)原本便遜于二女,被她們這般聯(lián)手猛攻,勝負立分。心中驚怒駭懼,不敢逗留,驀地抄空踏風,朝西急沖飛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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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蒼龍角聲陡然折轉(zhuǎn),高越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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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千條翼蛇盤蜷仰頭,“嘶嘶”吐信狂吼,突然彈身振翅,朝著歐絲之野四射飛沖,重重阻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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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連聲,氣浪四炸,歐絲之野暗器、毒針如漫天密雨繽紛飛舞,那些毒蛇尖嘶著倒貫飛出,紛紛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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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雪地上的蛇群少說也有數(shù)萬之眾,被玉兕號和蒼龍角所馭,前赴后繼,不顧一切地飛射窮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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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地上很快便堆滿了小山般的蛇尸,歐絲之野卻始終無法沖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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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數(shù)千條毒蛇之后,她身上的暗器、毒粉均已用盡,只能奮力以氣刀縱橫護身,眼見蛇群如狂潮巨浪,殺之不盡,沖之不出,心中的驚怖悔懼已達頂點,忍不住縱聲大叫道:“龍女姐姐,我對不住你,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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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左腳劇疼,已被一條鮮山鳴蛇咬中,尖聲痛叫,右手氣刀急電橫掃,將它劈成粉末;豈料右臂方動,肩頭立時又被一條陽山化蛇死死咬住,錐痛攻心。接著右腿、左手、后背、肚子……紛紛被數(shù)十條毒蛇鉗咬,眼前一黑,真氣立泄,當空重重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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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群尖嘶潮涌,瞬間將她里三重、外三重緊緊纏住,縱橫交錯,越滾越大,她周身麻痹,什么疼痛也感覺不到了,心中驚怖欲死,不住地嘶聲哭叫道:“雨師姐姐饒命!雨師姐姐饒命!”喊了五六聲,唇舌亦被毒蛇咬中,腫脹酥痹,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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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心下大快,放下蒼龍角,格格笑道:“當日你攛掇北海老怪將我的頭送進‘千蟲鼎’的時候,怎地沒想過要饒我的命呢?你不是說‘萬蟲加身,欲仙欲死’么?今日感同身受,滋味如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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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流沙仙子眉尖緊蹙,忽然“哇”地噴出一口黑血,軟綿綿地坐倒在地,臉容慘白如紙,指尖不住地劇烈顫抖,連玉兕號也拿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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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吃了一驚,失聲道:“流沙妹子!”搶身上前,念力掃探,才發(fā)覺她督脈震斷,臟腑易位,內(nèi)傷極重;那嬰童般滑嫩細膩的肌膚竟也起皺泛褶,好象瞬間衰老了許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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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姬雅施展換血大法,不啻于引毒上身,雖是不老之軀,被至毒之血這般猛烈傾注,也難以抵受;再加上適才為了反擊歐絲之野,被迫強行頓止,震斷了自己大脈,又苦苦強撐了這么久,已盡極限。此時大敵既除,再也無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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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格格一笑,揚眉道:“放心,我是不老之身,再過幾日,生出新血來,自然便沒事啦?!?br/> ?
胸脯起伏,氣息不暢,恨恨地瞪了那猶如蛇團的歐絲之野一眼,道:“氣血輪替,至少可延你半年之命,可惜緊要關(guān)頭,被這妖女打斷,效果大打折扣。罷啦,過些時日,我們再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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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又是感激又是難過,淚水倏然滑落,嫣然一笑,道:“流沙妹子,多謝你啦?!毙闹袇s想:“死生有命,劫數(shù)既定,豈能再連累于你?只要能活著重見小野一面,此生便再無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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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方甫換血,精神熠熠,容顏、肌膚也已恢復了十之七八,比之半個時辰前有如天壤。當下凝神聚氣,幫助流沙仙子歸位臟腑、修復經(jīng)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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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號角既停,遍地毒蛇登時茫然不知所往,盤蜷昂首,左顧右盼,歐絲之野身上的毒蛇也紛紛緩緩游下,露出她腫漲黑紫的身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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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擅馭蠱蟲,百毒不侵,但被千百條劇毒奇蛇這般瘋狂咬噬,也已近乎奄奄一息。周身僵硬,體無完膚,原本如花似玉的臉容千瘡百孔,慘不忍睹,微弱地喘著氣,兀自含糊不清地呻吟著:“雨師姐姐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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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導了片刻真氣,流沙仙子臉色漸漸轉(zhuǎn)紅,雨師妾心下稍安,暗想:“此處距離拘纓國少說也有八百里,這妖女驅(qū)趕著蛇群不知前往哪里?又有什么目的?不知和小野有沒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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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記掛著拓拔野的安危,想要查問個究竟,當下起身走到歐絲之野身邊,笑吟吟地道:“要我救你一命不難,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我便將你體內(nèi)的蛇毒全都逼將出來?!?br/> ?
歐絲之野迷迷糊糊聽見,如獲至寶,不住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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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道:“你知道拓拔野的下落么?”指尖在她腫大黑紫的臉上輕輕一刺,“哧!”腥血激射,唇舌、臉頰逐漸恢復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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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啊”地一聲,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象是突然能夠呼吸了一般,搖著頭,含含糊糊地道:“我只知道拓拔太子被埋入皮母地丘,此后便再無半點風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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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心下失望,又夾雜著幾絲歡喜、幾絲擔憂。既然連這妖女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說明拓拔野定然還未落入水妖等仇敵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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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時近七日,為何他竟仍沒有半點消息呢?難道竟已……竟已出了什么意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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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嘭嘭狂跳,深吸了一口氣,凝神斂意,又道:“東海之戰(zhàn)后,北海局勢如何?燭老妖傷勢怎樣了?”稍一遲疑,低聲道:“我大……水伯天吳受傷了么?他現(xiàn)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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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道:“燭真神似是受傷極重,但具體如何,除了玄水宮的巫醫(yī)之外,誰也不明究竟。水伯只是受了些輕傷,現(xiàn)在北海的大小政事全交由他和長老會議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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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舌腫既消,說話清晰了許多,但仍是斷斷續(xù)續(xù),說到天吳之時,眼中忍不住閃過怨毒憤恨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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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海神宮與東海朝陽谷素來爭寵搶功,矛盾叢叢,雙頭老祖死后,天吳地位急速崛升,此番更儼然成了水族第二人,海神宮舊部紛紛轉(zhuǎn)戈攀附,惟有歐絲之野身份特殊,天吳對她表面恭敬客氣,其實卻頗為厭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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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族其他城主、貴侯瞧在眼里,記在心頭,自然也不敢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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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些日子以來,昔日呼風喚雨的海神宮寵妃,徹底淪落為無所依傍、無人理睬的孤家寡人,對天吳,自有說不出的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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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了然在心,微微一笑,又道:“那你這次驅(qū)逐蛇群出來,又是前往哪里?所欲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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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神色古怪,躊躇片刻,才咬牙道:“我……我怕你大哥遲早對我不利,所以……所以想借七日前的‘伏羲石讖’,附會自?!?br/> ?
雨師妾蹙眉道:“伏羲石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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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指尖顫抖,想抬起手來,卻麻痹劇痛,動彈不得,汗水涔涔而出,只好喘氣道:“據(jù)說燭真神傷勢極重,巫醫(yī)束手無策,七日前,長老會便暗譴十八名巫使前往靈山,想請十巫前往北海相救,豈料那十個老妖精已經(jīng)被拓拔太子請往東海,山上空無一人?!?br/> ?
“十八巫使便四處搜尋,想找些仙丹妙藥回北海為真神療傷,不想……不想?yún)s在長生樹下挖掘到一個數(shù)千年前的石碑,全是蛇文古字,巫使都認定是了不得的寶貝,就急忙帶回北?!?br/> ?
雨師妾一震,奇道:“難道那石碑竟是伏羲大神所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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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是伏羲死后所化,數(shù)千年來一直是大荒圣山,莫說常人不敢妄入,就連當年蛇族王朝鼎盛之時,八大長老經(jīng)過靈山,也必須七步一叩拜,繞道而行。發(fā)掘出的石碑既是蛇族古文,少說也有數(shù)千年歷史,試想除了伏羲本人,又有誰敢在山上埋入此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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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嘆道:“龍女姐姐冰雪聰明,一猜就中!十八巫使將石碑取回之后,長老會召集通擅古文的巫祝徹夜研譯,卻只能認出小半文字,但碑上的一個蛇形契印卻分明是伏羲大神的璽印,絕無半點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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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續(xù)道:“燭真神對伏羲大神最是拜服,得此古碑,如得神助,于是急忙又召集了二十五國蛇裔,趕往北海,一齊研究。過了三日,才將碑文大致譯出。長老會雖然封為絕密,禁止散布,但消息早已經(jīng)不脛而走,連木族、火族的盟友全都聽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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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垂下眼簾,朝胸前努了努嘴,道:“我悄悄地央求賀長老,將碑文拓刻了一份,藏在胸衣里,龍女姐姐一看便知?!?br/> ?
雨師妾指尖輕彈,真氣鼓舞,果然從她胸襟出滑出一張青褐色的鹿皮紙來,上面用朱砂筆彎彎曲曲地寫了幾行蛇族古篆,與那日在乾坤冥火壺中的文字頗為相似,她凝神辨看了片刻,只認得“萬”、“千”、“九”、“五”、“一”等寥寥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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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道:“碑文寫的是‘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九碑現(xiàn),鯤魚活,伏羲女媧轉(zhuǎn)世出?;煦缑?,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br/> ?
這讖語似是簡單,卻又含糊不清,雨師妾心中突突大跳,隱隱覺得有些莫名害怕,蹙眉沉吟,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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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仙子在一旁聽見,“哼”了一聲,道:“‘天地裂’、‘混沌明’說的想必便是皮母地丘之事了,但地丘已被息壤封住,混沌獸也被封鎮(zhèn)地底,還‘裂’什么,‘明’什么?可見全是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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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忍不住冷笑一聲,道:“既是讖語,哪有那么容易猜透?地丘現(xiàn)在是合在一起了,但難保將來不重新裂開。族里的長老們都說按這讖語所言,伏羲女媧轉(zhuǎn)世重生指日可待,蛇裔各國聽了更是激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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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格格笑道:“原來如此。你驅(qū)逐蛇群,想必就是妄圖按照讖語所示,前往平丘,冒充女媧轉(zhuǎn)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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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絲之野臉上一紅,心中恨恨道:“若不是被你大哥逼得走投無路,我又怎會出此下策?想不到兜了這么一大圈,竟還是栽在了你這賤人手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