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主臥室和南陽臺連著,米駝色落地窗簾的邊上,擺著一把竹制躺椅。
而此刻江源達就躺在那上面,且破天荒在臥室里抽上了煙。
被那娘倆的對話刺激的,一時心里感慨萬千:
閨女長大了,懂得疼她媽了,比他有良心。
他都記不太清過去的事兒,孩子卻知道她媽為她付出了啥。
可他呢……
最初倒動服裝那陣兒,哪有攤子,就是哪人多去哪。
那時候還有人抓,小芹就和他扛著大包經(jīng)常被人追的幾條街跑,頭發(fā)跑的亂糟糟。
估計那陣在省城人的眼里,他們夫妻倆很像流竄的二流子。
看著妻子被嚇的嗚嗚直哭的模樣,他曾偷著對天發(fā)誓過,一定一定要讓媳婦過好日子。
慢慢的,日子是好了點兒,母親卻突然腦中風(fēng)癱瘓在床。
女兒小,老人也有病,媳婦就不得不回家了,接屎接尿的照顧。背著老人下樓曬太陽,用自行車推著去醫(yī)院,一天四遍給娘按摩,跟人去集市搶新鮮菜,換樣做飯,就為了娘能在最后階段別留遺憾。
對他父母好到什么程度呢?娘才去世沒多久,爹那個倔老頭就扛著行李走了,還嚷嚷道:不能可大兒媳一人受累,要去弟弟那養(yǎng)老。
那段日子,他通通看在眼里,對妻子是打心眼里感激不盡,更是憋足了勁兒要在這省城站住腳,不再當(dāng)鄉(xiāng)巴佬。
一套房、兩套房、三套房,一直到今天,老家來人都撲奔他。
他從剛有點兒錢走路發(fā)飄、到穩(wěn)扎穩(wěn)打,再到身邊的朋友都是做生意的有錢人,見過的花花世界也隨之多了,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有天會背叛妻子。
甚至覺得外面的大姑娘,再新鮮也沒妻子好。畢竟人總有老的那天,誰沒年輕過?妻子也有梳兩條大辮子的時候。
江源達想到這,環(huán)顧了一圈臥室。就像這間房,凡是被妻子規(guī)整過的地方,瞧著家具老舊了,但哪都干凈、舒適,想找什么就能找到、用慣手了。
可他怎么就?
他總不能說是該著、天意吧,他自個兒都不信。
江源達再次點燃一根煙,有點兒無法直視自己的內(nèi)心了。他緩了緩。
老家星火屯當(dāng)年是個大屯子,現(xiàn)在合并后改為鎮(zhèn)了。大到什么樣呢?他和秦雪蓮其實早就認識,小芹卻不知道。
或許媳婦是覺得,一個東北角一個西南角住著,他又比她們大,不算同齡人。再加上在那年月,大姑娘家也不能和男的瞎聯(lián)系,所以認為他和秦玉蓮應(yīng)該沒打過幾次照面吧。
而事實上,在他聽說娘要給他相親時,他就提了秦雪蓮,那個站在大楊樹下扛鋤頭的苦命女孩子,當(dāng)年常常特意等他,就為偷著看兩眼。
但他娘沒同意,理由很多了。
說秦家生四個丫頭一個小子,老二秦雪蓮是最不受待見的那個。
說雪蓮那手比她老婆子手都糙,還瘦了吧唧的,一看就是沒福的人。
說江家長媳,那得面相好,才能改了這窮命,必須娶個旺夫的兒媳。
說是相中了小芹又胖乎白凈又屁股大,娘說還能生兒子。
他偷著趴蘇家柴火垛仔細瞄了瞄,媳婦那時正好甩動大辮子坐在院子里剪窗花,決定了,就她。
就這樣,秦雪蓮那段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他萬萬也沒想到,十幾年后,秦雪蓮那個他一次都沒回屯打聽過的女人,就那么突然出現(xiàn)在他家、從遠嫁的外地回來了。且還和媳婦曾是拜把子姐妹,一直有書信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