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靈界,焰國,定王云澤蕭齊納側(cè)妃,宴三日。
因是焰皇賜婚,場面比迎娶正妃時更隆重,不僅在朝官員,地方上也都遣人送來賀禮,迎親的隊伍足足排了皇城七條長街,百姓們紛紛觀望。
焰國素以復姓為貴,云澤乃大姓,本為焰國古貴族,云澤蕭齊因百年前助焰皇登基而封王,是焰國唯一的異姓王,深受焰皇倚重,手握兵權(quán),此番迎娶的側(cè)妃,乃是秦川將軍胞妹秦川琉羽。
錦被鮮艷,地氈鋪紅,一夜花燭將燃盡。
暖意襲人,紅彤彤的燭光下,云澤蕭齊長身立于桌前,只著雪白中衣,燈光勾勒出冷俊的臉部輪廓,他雙手拿著那頂火花冠,神色不辨。
同樣的場景經(jīng)歷了兩次,面前依稀站著另一個女子。
“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我不勉強你,我可以等,”記憶中那女子頭戴花冠,笑靨里滿盛自信,美麗如漫天彩霞,“既然已經(jīng)是一家人,從今以后就要禍福與共了,我會幫你打理好內(nèi)事的。”
因為她,琉羽等了整整百年。
精致華美的火花冠,代表著尊貴身份,作為焰國迎娶正妻才能用的飾物,出現(xiàn)在本不該出現(xiàn)的場合,這是他對琉羽的補償,盡管會帶來不小的影響,甚至產(chǎn)生嚴重的后果。
他緩緩放回火花冠,星眸微閉。
“蕭齊,在想什么?”身后,床上帳幔被掀起,琉羽半撐起身,一條玉臂露在錦被外,受室內(nèi)暖意所熏,雙頰猶染紅,新婚夜過,未免有幾分疲乏嬌慵之態(tài)。
“你醒了,”目光不覺轉(zhuǎn)為溫柔與寵溺,他走到床前扶起她,“時候還早,何不多睡會兒?!?br/>
琉羽倚在他懷里道:“今日還要進宮謝恩,回頭赴宴的王妃夫人們個個都是貴客,想她在時,這些事替你安排得極周到,我只怕料理不好讓人笑話,給你丟臉。”
他抱住她:“我不會怪你。”
“頭一回當家就出錯,豈不讓下人們看輕,”琉羽移開話題,“這次陛下賜婚是有意為之,應該是影妃在背后挑唆?!?br/>
他只略略彎了下嘴角。
飛鳥盡,良弓藏,君始終是君,共患難可以,隨著手中權(quán)力越來越大,君臣生嫌隙也是遲早的事。
琉羽垂下眼瞼:“你明知如此,還為我這么鋪張,越軍舊部會不會……”
“烏將軍與昭恒將軍他們都送禮來了,”他制止她再說,“我本該早些娶你進門,這些年委屈你了?!?br/>
“我并不在乎這些的,能陪在你身邊就已足夠,”琉羽柔順地伏在他懷里,道,“你都執(zhí)掌越軍這么多年了,他們還念著舊主,始終不是好事?!?br/>
他微微皺眉:“急不得,外頭的事我自有道理,無須你操心?!?br/>
知道他不喜自己插手外事,琉羽忙識趣地轉(zhuǎn)移話題,兩人再溫存片刻,琉羽就起床喚侍女進來伏侍自己梳洗,看著鏡中美人,蕭齊隨手取了支金釵替她戴上,兩人相視一笑。
琉羽站起身道:“我該過去給她敬茶了。”
蕭齊遲疑了下,搖頭道:“算了吧?!?br/>
“她畢竟是你名義上的正妻,”琉羽執(zhí)意道,“焰國禮制,拜過她才能算云澤家的人,我不想落人口實,無妨的。”
蕭齊沉默片刻,道:“既這樣,我陪你去?!?br/>
云澤作為焰國大族,蕭齊這一支又是正宗嫡系,家祠里香火不斷,進門,迎面設(shè)著無數(shù)靈位,供奉的都是云澤家歷代先祖,璧上懸掛著畫像,記錄著先祖生前容顏,以及族中的評價贊美之辭。
蕭齊頓了頓腳步,攙著琉羽走向最后面那張供桌。
供桌空蕩蕩的,上面只孤零零地放著個靈位,塵灰滿布,爐中煙灰冷寂。
一絲驚怒之色自眸中掠過,蕭齊當即松開琉羽的手,看著門口的管事冷冷地道:“云澤家祠是容你們吃閑飯的地方么?”
管事與仆人們早已心驚膽戰(zhàn),聞言全都跪地求饒,也是他百多年來從未認真看過這里,他們才敢如此怠慢,所有人早就認定他今日不會按規(guī)矩來的。
琉羽嘴角微彎,勸道:“罷了,好日子里就免了責罰吧,他們下回必定不敢了?!?br/>
她幫忙說情,蕭齊這才忍住沒有發(fā)作,示意仆人們退去:“先祖眼底,不論是誰,既進了家祠,就不容任何人怠慢?!?br/>
琉羽道:“我明白?!?br/>
兩個人重新轉(zhuǎn)向供桌。
塵灰下的靈位,尚能辨識“云澤越氏夕落”幾個字,供桌后方的墻上珠網(wǎng)遍結(jié),掛著一名女子的畫像,由于缺乏保養(yǎng),已經(jīng)破舊不堪,泛黃褪色,模糊得看不清容顏了,只從那姿態(tài)間感受到,其風神極美。
琉羽別過臉:“你說過,她與你并無夫妻之實?!?br/>
“越將軍父子之事始終是我的過失,如今越家已無人,云澤家理應收留,”蕭齊輕聲道,“何況她的死是我造成,我虧欠她太多。”
“是我失言,你不必內(nèi)疚,”琉羽扶住他的手臂,眼睛緊緊盯著那靈位,“你是為了救我,她若怨,只管怨我吧。”
蕭齊握住她的手:“羽兒,多謝你?!?br/>
琉羽垂眸道:“她旁邊……將來是你。”
蕭齊搖頭道:“你將來也會陪著我?!?br/>
琉羽抿嘴。
侍女們早已拿了塊錦墊過來鋪在地下,又捧上茶盤,琉羽拜過靈位,親手接了茶敬奉,然后才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身,沖他眨眼:“從今往后我就是云澤琉羽了,趕都趕不走的?!?br/>
逝者已矣,蕭齊更有了珍惜眼前人的心意,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星眸中,平日那些鋒芒盡數(shù)褪去,滿含柔情:“再過半個時辰就進宮謝恩,我先出去準備,你再回房多歇會兒。”
琉羽答應著,目送他出門離開,許久才緩緩側(cè)回身,唇邊笑意逐漸斂去。
侍女們?nèi)即故住?br/>
忽聞“哐啷”一聲,有如玉石碎裂,供桌上“云澤越氏夕落”的靈位被長袖掃落于地,好在那靈位乃是萬年木所刻,竟無絲毫損壞。
貼身侍女藝如忙過來扶住她,朝靈位啐道:“生前令王上為難,死了還要留在云澤家的祠堂,但她不過是個掛名的王妃,從未享受過王妃的尊貴,如今定王府只有夫人,夫人何必跟死人計較?”
琉羽微微別過臉,語氣暗藏憤恨:“這一百多年,我每日每時都在擔心,生怕進不了云澤家的門,遺人笑柄,一想到是因為她,還要向她敬茶,我……”
藝如使眼色:“王上心里只有夫人,夫人早已經(jīng)贏了她,何必生無謂之氣,讓王上知道反而不好?!?br/>
琉羽長長地吐出口氣,點頭道:“是我失控了?!?br/>
一名侍女連忙上來將靈位拾起,放回原位,其余侍女均不敢作聲。
藝如道:“稍后還要進宮謝恩,夫人先回房準備吧?”
琉羽恢復平靜,攙著她的手步出家祠。
不著天,不著地,數(shù)峰生于虛空之上,聳立于白云之中,峰上遍是白石古木與奇花異草,其間點綴著無數(shù)亭臺樓閣,更有水聲潺潺,鳴禽飛走,只是不見人間煙火,透著不盡的冷寂。
風滿襟袖,素白衣帶起伏,身形越顯單薄,惟獨那雙幽深鳳眸,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洞府外,雁初獨立小橋,遠眺。
天際,一行雁過,正是越冬歸來。
使女走來喚道:“雁初姑娘,弈主讓你過去。”
三尺寬的石徑,通往萬丈懸崖,崖畔豎立著一塊白色巨石,高數(shù)丈,遠遠的就能看清上面那巨大的黑色古篆文,乃“弈崖”二字,雄勁有力,風骨棱然。
使女引她至此,悄然退下。
雁初放慢腳步。
耳畔琴聲飄渺,巨石前是個小小的凸出懸崖之外的平臺,平臺兩邊生著幾株奇特的花樹,潔白花瓣落滿地,掩映著中間那張石棋盤,和三個石凳。
身在永恒之間多年,眼前這地方雁初卻只來過一次,關(guān)于那位特殊的主人,她也只見過一次,而且是在重傷神智模糊時,更不記得其容貌,惟有“永恒之間”四個字清楚地標志著他的身份。
走過石棋盤,將近懸崖邊沿,雁初停住。
一襲淡藍色衣袍,質(zhì)地平滑光潔,上有絲絲光澤,如悠悠碧空,又如爍爍清流,袍袖長長流瀉在地面,后擺足足鋪開一丈,不時被山風托起,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