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間秋風暗掃,天色更加暗淡,面前沒有弈崖也沒有石棋盤,嵐使者等人都不在,惟見漫山楓葉,這里氣候比外面更冷,楓葉已紅了幾分,不純的色彩,卻又透著純凈的美麗,那是完美的蛻變,是美麗之初。
熟悉的身影負手立于林中,旁邊既無棋也無琴,淡藍色下擺在地面鋪開,腰間美玉幽幽搖晃。
“喜歡?”
雁初記得今日并非飼花之期,忽被接到永恒之間,她原有些意外,聞言點頭道:“喜歡?!?br/>
“為何喜歡?”
親手種下這漫山楓樹,他自然也是愛楓之人,雁初不知道怎么答才合他的意,心念轉(zhuǎn)動,她含笑道:“我失憶之前是在越乙山長大,那邊少有楓樹,見過的時候不多?!?br/>
西聆君道:“是這緣故?”
雁初目光微動:“難道不是?”
西聆君卻沒有回答:“楓葉初紅,不如共賞。”
試探失敗,雁初有些失望,望著楓林隨口道:“想不到西聆君也有這些喜好?!?br/>
“哦?”
“世人都道西聆君如何神秘,原來也……”話未說完就見他欺近前,雁初忙后退兩步,緊接著反應過來,揶揄道:“堂堂永恒之主為這小事與我計較,在外人面前卻好大的架子?!?br/>
西聆君道:“外人?”
雁初這才察覺言語過于輕佻,沒等她再開口,西聆君又頷首道:“沒錯,有交易的是朋友,不算外人?!?br/>
提起那場交易,雁初想到被他騙了,羞惱之下冷聲道:“西聆君放心,不會再有下次?!?br/>
“會有的,一回生二回熟么?!蔽黢鼍呺S口說,邊順著小徑朝前走。
雁初噎得滿臉通紅,緊抿著唇站在原地,待要負氣離開,卻發(fā)現(xiàn)身后的門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無奈之下只得跟上去。
行走林間,仿佛身在畫中,時有鳥驚飛,全不似表面上死寂一片。
楓葉拂衣,如手輕柔;楓聲熟悉,如人嘆息。
往事?與丟失的往事有關嗎?
雁初垂了鳳眸,默默前行。
對楓葉,她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戀,當年初醒,第一次看到書房的紅葉圖就發(fā)了半日呆,越小將軍為此特意尋了兩株上好的楓樹種在園里,每逢秋日好天氣,兄妹二人在樹下切磋刀法,秋影在旁邊煮茶,共看紅葉映夕陽。
后來嫁入云澤家,蕭齊特意為新婚妻子建楓園,兩人僅僅共賞了一度紅葉,正如同這場淺薄的夫妻緣分,每夜伴著孤枕楓聲,她都覺得只有聽不盡的凄清,直到最后,她才終于明白那是為什么。
死去的王妃歸來,如今的楓園裝滿了她所有的怨恨、惡毒與偽裝。
她更沒料到,有朝一日會與大名鼎鼎的永恒之主共賞紅葉。
最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對她有救命之恩,了解她的一切,她甚至有種被掌控的感覺,正因為這緣故,她對他總是帶著種很奇怪的排斥感,不愿走近他,可是見到又很踏實,尤其是在發(fā)生那樣尷尬的關系之后。
楓葉翩翩,秋色婉娩,小徑盡頭又見洞府。
“到了?!蔽黢鼍齺G下這句,徑直朝前走。
望著他的背影,雁初咬住唇,擁有這樣的地位,世上之人他只怕都不曾放在眼里過,相比之下,自己賭氣的行為就更顯幼稚了。
只是那扇門……
雁初沉默半日,終于也邁步走過去。
沒有驚訝,仿佛就應該是那樣的,沒有桌椅,洞中央有個簡陋的架子,下面有火燒過的痕跡,似乎有人在這里生過火堆,角落里有一張寬大的簡單的石床,上面鋪著簡單素凈的被褥,床頭放著一個燭臺。
雁初輕輕地吸了口涼氣,道:“這是西聆君閉關修行之處?”
西聆君站在床前:“過來吧?!?br/>
視線被牢牢地鎖定在了那張石床上,雁初早顧不上話中曖昧,不由自主地朝他走過去。
寬大的淺藍色長袍,覆蓋著兩個糾纏的人……
女子在下面無力地嬌喘,男人并未打算放過她。
“在想誰?”
“沒有……你!想你!鳳歧!你……過分!”
“是么?!?br/>
……
手撫過石床邊的楓葉紋,雁初臉色有點白,飛快縮回手后退兩步。
西聆君無視她的反應,隨手取過一件東西:“識得此物否?”
看清那是什么,雁初忍不住哆嗦起來,只覺胸口一陣比一陣發(fā)緊,呼吸困難,她勉強按捺住心頭悸動,鎮(zhèn)定地答道:“這是雙火蓮樣式的燭臺,我剛醒的時候,家中用的便是這種,如今兩百年過去,市面上的雙火蓮早已不是這樣了?!?br/>
不待西聆君說話,她匆匆往外走:“此地無楓可賞,還是出去吧?!?br/>
再無來時的好心情,眼前無數(shù)楓葉招展,每一片都那么刺目,每一片都如同殘破的心。
不知道方向,雁初迷迷糊糊地順著路走出很遠,最終踉蹌著在一株楓樹下停住,緊緊捂住胸口。
方才所見竟像是刻在了腦海里,再也抹不去。
楓葉紋,連心的楓葉紋,不去感嘆它的巧合,她只知道,如今的她仍然能熟練地雕出那樣的楓葉紋,那是越家刀法的痕跡。
“難道這就是一葉花?輪回之花?”
“這個燭臺好不好看?是外面最時興的樣式呢?!?br/>
……
猛地一陣眩暈,頭疼欲裂,雁初急忙伸手去扶旁邊樹干,冷不防被另一只手握住,不輕不重,帶著比她略低的、獨特的體溫,那種安然的味道就和他的人一樣。
雁初抬眸看著他。
“沒事吧?”那雙眼依舊黑漆漆的沒有任何變化。
“我認識西聆君,”雁初忽然道,“世上人那么多,若你我素不相識,你又怎會救我呢,只是我又為何失去了記憶?”
西聆君道:“走吧?!?br/>
不容反抗地,他扶著她慢慢地朝林外走,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剛出楓陵就見嵐使者等在門口,他見到西聆君就上來稟報:“弈主,白奇將軍到了?!?br/>
“讓他再等片刻?!?br/>
“是?!?br/>
雁初心頭一動,待嵐使者退下,她便假作站立不穩(wěn),整個人都倚在西聆君身上,不解地問:“莫不是冰國扶簾將軍門下的白奇將軍?西聆君與地師有交情,與冰國也有往來?”
西聆君好似沒有察覺她的小動作,答道:“冰帝壽元將盡,佞臣寵妃當?shù)?,太子處境堪憂?!?br/>
雁初試探道:“西聆君很憂心冰國的事?”
西聆君道:“永恒之間雖不插手外事,但與各國也有些往來,我亦出身冰國?!?br/>
“是我失言,”雁初面露慚愧之色,從他懷里離開,“既然有貴客,雁初就不耽誤西聆君會客了?!?br/>
西聆君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道:“婉玉,隨我去見客?!?br/>
輪椅聲響,扶簾婉玉果然從石后移出來,嘴角噙笑,低垂著眼簾,溫溫柔柔地答了聲“是”,然后便跟著他走了。
茶樓,特殊的房間里,陳設極為講究。南王文朱成錦獨自端坐榻上,身著不太顯眼的黑色外袍,抬眸看向進來的人。
身段比往日更加單薄,素凈的臉不施脂粉,艷光收斂,惟有那雙鳳眸,依舊含著笑,再無以往那種刻意的媚態(tài),深邃得令人捉摸不到任何情緒。待她站定,身上立時散發(fā)出一股鋒利無比的氣息,如同聞名于世的越家刀。
“恭喜南王殿下?!毖愠踝鞫Y。
漆黑雙眸變得更加明亮銳利,南王示意她坐,口里問:“喜從何來?”
雁初往旁邊椅子上陪著坐了,答道:“地國之變,相王遲早即位,殿下的寶押對了。”
南王沒有繼續(xù)這話題:“來意?”
雁初道:“蕭齊安排出使冰國,殿下不打算動手?”
南王道:“本王不做白費力氣的事?!?br/>
雁初道:“看來殿下早有準備,莫非殿下的使者已經(jīng)捷足先登了?”
南王道:“自然,實際上本王根本無需擔憂,地國之變?nèi)缒闼?,相王遲早即位,冰國與牧風國即將自顧不暇,又豈有余力管我國事?”
“所以殿下不必擔心他們會插手壞你的大事,”雁初點頭道,“殿下不打算動使者,但必須為我殺掉一個人?!?br/>
“誰?”
“秦川琉林,他只是個副手,殺他無需費太多力氣?!?br/>
“好,”南王應承得很干脆,“使隊過境時遭遇牧風國行刺,秦川將軍為保護使者身亡?!?br/>
雁初再次起身作禮:“多謝殿下?!?br/>
南王點頭,面容越發(fā)添了三分光彩,灼灼生輝:“今日的你,才配與本王合作?!?br/>
雁初恭聲道:“殿下抬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