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有些疲憊,心里也有些茫然,丟掉了煙頭,將外套掛在自己肩膀上,順著路燈的指引,周澤行走在昏黃的小路上。
背影,被拉得很長。
公園出口位置,站著一個頭發(fā)蒼白的老者,老者一身筆挺的西裝,正襟而立,一絲不茍,像是在沙漠中堅守的老白楊。
只需要瞥一眼,就知道老者是那種對形體裝束要求到極端乃至于變態(tài)地步的人。
周澤沒看他,而是繼續(xù)走著自己的路。
空氣中彌漫著西瓜沙的味道,有點甜,也有點膩,這味道讓周澤有些不舒服,因為西瓜肉是紅色的,這會讓周澤聯(lián)想到很多不愉悅的畫面。
“先生,心情很低落么?”
老者主動跟著周澤的步伐,略微落后半個身位,恰到好處。
“有點。”周澤回答道。
兩個人繼續(xù)往前走,亦步亦趨,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雷同。
“先生,是因為那只猴子么?
還是,為了那個受到污染的嬰兒?!崩险邌柕?。
周澤沒回答,繼續(xù)慢慢地往前走。
一直走到紅綠燈路口時,周澤停下了腳步,等綠燈。
老者也止住了腳步。
“這件事,沒有對錯?!敝軡苫卮鸬馈?br/> “沒有對錯么?”老者重復(fù)了一邊,然后問道:“但任何事情都會有正反兩面,自然是可以分得清楚對與錯的。
猴子是一只好猴子,它甚至比人群之中所謂的善人做的好事都更多。
這一點,您也是承認(rèn)的,對么先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周澤又抽出了一根煙,用手擋著風(fēng),點燃,“我做錯了?”
“幾次脫胎,幾次苦修,到最后,因為自己救了的那個人,而功虧一簣,換做是先生您,會做何感想?”老者問道。
“我會很憤怒?!敝軡珊芨纱嗟鼗卮鸬溃@個根本不需要思考。
“憤怒之后呢?”
“如果有機會,我會去殺了他全家?!敝軡赏鲁鲆豢跓熑?。
“先生,您的邏輯很通順?!崩险咴u價道,“但您卻阻止了它報仇,哪怕是在您從它口中得知事情經(jīng)過和真相之后,卻依舊親手了結(jié)了它。”
“是的?!?br/> “您覺得您做得對么?”老者又問道。
“我說過,這件事,沒有對錯。”周澤抖了抖煙灰,“退一萬步說,孩子,是無辜的?!?br/> “依照您的意思,如果猴子只是選擇對丈夫復(fù)仇,您就能理解了;
您很可能就不去阻止了,是么先生?”
周澤沉默。
“但丈夫之所以殺了猴子取了猴腦,是想著讓自己妻子吃了之后治好不孕的問題?!崩险咛嵝训溃八?,因和果,看似是算在猴子和丈夫身上,但真正的源頭,是在于猴子和那個嬰兒身上?!?br/> “因果,可以這么算么?”周澤問道。
“我算得,沒有道理么?”老者反問道。
“按照你的算法,可以算到因為隕石撞擊了地球,恐龍滅絕了,才出現(xiàn)了新的物種,才出現(xiàn)了類人猿,才出現(xiàn)了人和猴子,才出現(xiàn)了這一出慘劇。
所以,因果得算在隕石上面?!?br/> “您這是詭辯,先生?!崩险叩恼Z氣,似乎一直都沒有變,很平和,仿佛就是純粹地在和你探討問題。
“我是人?!敝軡芍噶酥缸约旱哪X袋,“我站在人的立場上,我覺得我不可能放任一只異類在醫(yī)院去傷害人類?!?br/> “您不是人,您是鬼?!崩险咴俣忍嵝训馈?br/> “這次,輪到你在詭辯了?!?br/> “呵呵。”老者笑了笑。
綠燈了,
周澤邁開步子往前走,老者繼續(xù)跟上。
一個衣衫破損的年輕人,
一個衣著嚴(yán)謹(jǐn)?shù)睦夏耆耍?br/> 兩個人在地上,只留下唯一的一道影子。
“最后,孩子還是出問題了?!崩险呃^續(xù)以讓人想捅他一刀子的平靜語氣說著話,“似乎在這個時候,可以感嘆一句:天道好輪回,看它饒過誰?”
“我從不認(rèn)為大人做錯的事情,需要襁褓里的孩子去承擔(dān)連帶責(zé)任?!?br/> “古代有連坐的法律,這意味著它是有其存在的理由的。”老者說道。
“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被廢除了,這意味著它不存在比存在更好一些。”
“先生,您可憐那個孩子,但,誰又去可憐那只猴子?”
“你可以去花果山問問他的祖宗。”
“所以,歸根究底,還是種群主義至上的理論,無非是比地域歧視和人種歧視多了一層保護色而已?!?br/> “我手里有一個面包,這是我今天的晚餐?!敝軡蓴傞_一只手,表示自己正拿著一塊面包。
“然后呢?”
“然后就是當(dāng)我準(zhǔn)備吃這塊面包時,我忽然想起來在地球上的一些貧困地區(qū),還有人吃不飽飯,餓得瘦骨嶙峋。
所以我不忍心吃下這塊面包,甘心陪他們一起挨餓,甚至,一起餓死?!?br/> “先生,我覺得您這個反諷,不是很恰當(dāng)?!崩险邠u搖頭,“您能認(rèn)為猴子是畜生么?它這三甲子所作所為,比大部分所謂的人,更像是一個人?!?br/> “好吧,那換個例子。
我身邊有一輛豪車,面前有名貴的紅酒和魚子醬,我又想到了地球上還有人在挨餓,我又不忍心吃了,還是決定和他們一起挨餓,和他們一起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