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芝笯聽聲抬起頭,只見周圍已是一片茂密的石榴林,瑩瑩纖葉,艷艷嬌花,萋萋芳草,歷歷晴川,天然之姿浸染了目之所及之處,分外的清寧淑雅,婉約娟秀,完全不是她以前看過的驪山。
“小丫頭,你感覺怎么樣?”
還是那個聲音,醇美干凈,抑揚有致,頓挫之間透著一股穩(wěn)如泰山的雍容,讓韓芝笯不禁愣了。
“呃!”她呆呆地看著那貌似人的生物,不知真假虛實,所以沒有反應。
對于這種被路人圍觀的場景,她已經(jīng)司空見慣,況且自己此刻的形象肯定足夠引人遐想,所以,也無心回應什么。
“傷得重嗎?”
那人在離韓芝笯十米的地方停下腳步,溫柔關切地看著她。
韓芝笯不露聲色地打量,感覺對方?jīng)]什么異樣,便松了口氣。
韓芝笯有社交恐懼癥,在妖怪面前很正常,但一面對人類就非常明顯,緊張害怕,羞澀內(nèi)斂,說話結(jié)巴,做事拘謹,尤其是兩年前遭遇過“被關禁閉”的事,她對人類產(chǎn)生了抗拒,這種癥狀變得更加嚴重。
她笑盈盈地看著對方,結(jié)結(jié)巴巴道:“沒、什么,只是、摔、了一跤,沒、什么、大礙,不用、擔……”
傒地,她頭皮發(fā)麻,發(fā)現(xiàn)那人停下的地方,前面正好有一灘血,周圍還落滿了黑色的羽毛,這讓她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但隨后,她又很快意識到,那血是魔鳥的血,人類看不見。
她是異類,才會看見。
韓芝笯稍事鎮(zhèn)定,繼續(xù)若無其事地微笑。
“怎么了?”那個人又一次詢問,俊逸明秀的臉上由溫柔慢慢洇化出一抹細致的憂慮。
“沒、什么,真的、什么、事、都沒有,不用擔心,謝謝、你……”韓芝笯費勁地回答。
她盡力克制自己的不安,放慢語速,然后頻頻引導對方快點離開。
因為她的腿還沒從剛才的恐懼中恢復知覺。
“天氣、好,您也是、出來、爬驪山,快、去吧,上面的、風景、更漂亮。”
那人蹙起眉頭,沒有離開。
韓芝笯不由心虛,“莫非、您是、石榴園、主人?因為、漂亮,所以、就、進來了,對不起,我、就走?!?br/> 說著,她按捺住肩膀上的劇痛,從容不迫地撐住地面,緩緩起身離開,并且微微頷首,表示歉意,看上去無比周致妥帖,有禮有節(jié)。
一切隱忍都被她掩飾得天衣無縫。
就在這時,那個人卻又娓娓道:“天帝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鶉,黑紋而赤翁……”
“呃!”韓芝笯驀然如五雷轟頂,連忙埋下頭,加快腳步。
那個人依舊溫婉如玉,風輕云淡,繼續(xù)說著剩下的兩句:“……名曰櫟,食之已痔。”
“櫟……”韓芝笯下意識默念,但沒有隨聲應和,仍舊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且漠不關心。
經(jīng)過對方身邊時,她仔細留意了一下,確實沒有感覺到絲毫異樣,這讓她更加心慌意亂。
那個人轉(zhuǎn)過身,又對韓芝笯說道:“你剛才看到的鳥,便是這《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中記載的上古魔獸,櫟鳥。”
韓芝笯一驚愣住,陷入了沉思。
韓芝笯是個異類,是人類,卻與異世的妖魔鬼怪無差別,是妖魔鬼怪,但卻為人胎。她看到的景象是人世與異世重疊后的樣子,她碰觸的東西,能通過她的意識,在對方的世界化為實質(zhì)。
除了爺爺,她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得到對“妖魔鬼怪神獸”的認可。
她辨不出真假。
人類中是否還有人像她一樣可以看到妖魔鬼怪,她不知道,但是,她卻知道妖魔鬼怪中有一類“怪”可以像人一樣在人界生存。
周邊的妖精告訴她,怪物氣息淑常,血骨溫宜,是唯一一類可以與人類共生互通的生物。在古代,因為其相貌驚世駭俗,想法稀奇古怪,舉止引人側(cè)目,很好辨別。但近一百年來,人的行為越來越離經(jīng)叛道,越來越荒誕古怪,兩者之間的差異早已不復存在。
韓芝笯回過身重新審視那個人。
逆著暮時的陽光,那人身后霞光千萬丈,意氣干霄漢,瀟風勁骨,溫文儒雅,似乎還真不是人界猿人之后。
她沉默了片刻,初步肯定對方的身份——怪物。
長身玉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種不辨男女性別的曖昧繚繞于身,談吐珠圓玉潤,舉止雍容達雅,而且見人就吟詩誦詞,還是對一個形象如此“標新立異”的女生,這等特征與品位的男生肯定非妖即怪。
斷此,韓芝笯不再掩飾了,同為天地異類,也不怕他鱉笑龜沒毛。她率性詢問:“你是誰?”
“我?”那個人奇詫了一下,爾后欣賞似的看著韓芝笯風馳電掣變化后的表情,意味深長地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嘖!”韓芝笯后脊梁躥起一股冷氣,感覺透透透的透心涼:他剛才在壞笑,在壞笑!有木有!
那個人正身一步,面對她說:“我是姜尚,姜子牙?!?br/> “噗呲”一聲四羊方尊開裂的聲音,韓芝笯充滿世界四大哲學思想的腦子癱瘓了。她目瞪口呆著再次重新審視面前的人:二十六七歲,白色襯衫,絳色領帶,黑色西褲加皮鞋,外搭一件駝色風衣,還留著現(xiàn)下最時興的韓版發(fā)型,這“三千多年的古人”未免也太潮了吧。
韓芝笯頭上又是一記晴天霹靂,這顆不讀書、不看報、不懂科學的腦袋徹底被殛壞了。她小心翼翼地確認:“就那個釣魚不放魚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