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擁抱
1
請擁抱我。從背后,與我緊緊相擁。
請保護(hù)我。讓我明白,這個世界人還存在著深深愛我的人。
2
蓮悅沉醉地閉上眼睛,感受陳戒從背后緊緊擁住了自己。
他的雙手纏綿地攀上她的腰肢,他的胸口緊緊貼著她的背脊。
“如何?”陳戒輕輕地,又試探地問。
“很溫暖……”蓮悅淡淡地點點頭。
那是蓮悅最喜愛的動作,陳戒很清楚。無論自己犯下多么不可原諒的錯誤,比如感情出軌,與另一名女子糾葛不清。但是只要誠懇地從背后緊緊擁抱住她,蓮悅總會漸漸心軟。
掌握住一個女人的弱點雖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蓮悅的這個弱點卻總讓陳戒耿耿于懷。
哪怕好不容易取得了蓮悅的原諒,久了,陳戒還是會忍不住好奇地問她,
“從背后的擁抱,為何你如何鐘愛這個動作?”
起初,蓮悅總是笑而不答。
但陳戒問得多了,久了。蓮悅就又一次心軟了。
與其說蓮悅是對陳戒心軟,倒不如說她是對“擁抱”心軟。
當(dāng)陳戒寬闊的胸口又一次保護(hù)傘一般地庇護(hù)在蓮悅的身后,緊緊貼合,溫暖得蓮悅漸漸濕潤了眼眶。她嘆息一聲,說,
“我喜歡擁抱,因為擁抱讓我覺得自己被深愛。擁抱讓我充滿安全感。”
“那為何是從背后的擁抱?”
蓮悅瞇著眼笑了起來。
3
童話書上總是寫“很久很久以前”。對蓮悅而言,那也是一個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殘酷的童話。
那一天是蓮悅五歲的生日。小小的女孩穿著粉紅色的小洋裝,綁著兩根翹翹的小辮子。繞著五彩絲帶的雙手驕傲地?fù)伍_,一只緊緊牽著爸爸,一只緊緊牽著媽媽,撒嬌地踮起腳尖,
“爸爸,媽媽,我的禮物呢?”
母親溫柔地笑了,看著自己的女兒,好似看著世間最美麗的天使。她變戲法似地驀然拿出只大布娃娃,哈哈大笑的臉蛋,鼓鼓的塞滿海綿的身體,渾身長著柔軟的雪白毛毛。
小小的女孩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她趕緊搶過娃娃,緊緊擁抱在懷中,怎么也不肯放手。
這下,爸爸犯了難。接著就要去百貨公司一起吃慶生飯,蓮悅抱著娃娃不肯撒手,如何是好?還是媽媽聰明手巧,趕快在娃娃的身上縫了兩根背帶。
蓮悅于是把娃娃愛惜地背在背上,趕緊背脊頓時暖暖的,軟軟的,說不出地安心舒服。好似是父母溫柔的懷抱。
蓮悅于是燦爛地笑了,
“蓮悅最愛爸爸,蓮悅最愛媽媽?!?br/> 夫妻倆也柔柔地笑起來,“我們也最愛你,寶貝女兒?!?br/> ……
“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慶生飯,卻成了我和爸媽的最后晚餐?!?br/> 蓮悅躺在陳戒溫暖的懷抱中,沉沉地回憶往事,
“那時我還太小。只記得我們剛從飯店出來就遇到了大騷亂。到處都是嘶聲的尖叫,人群驚慌失措地涌動著,我與爸爸媽媽在人的海洋里被沖來撞去,好不容易躲到一邊,卻忽然冒出好幾個穿著古怪,拿著黑沉沉管子的家伙兒徑直攔在我們面前,用那奇怪的黑管子頂著爸爸的額頭,把我們?nèi)齻€趕進(jìn)了一間倉庫?!?br/> “黑沉沉的管子,是槍?”陳戒驚詫,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件驚天動地的恐怖襲擊案。一伙年輕人惡意報復(fù)社會,自制槍支和炸藥,在鬧市區(qū)挾持普通民眾,釀成惡果。
蓮悅雖閉著眼,但她敏銳地感受到身后的胸膛有一絲波動,就笑了笑,
“怎么,你也知道?”
“當(dāng)然。你的父母就是在那次事件中……”
蓮悅緩緩地點點頭,“被炸死了……”
4
陳戒覺得不該多問,一時沉默竟與她無話可說,就由著彼此緘默不語。漸漸見蓮悅睡意朦朧,在睡夢中還隱隱擰著眉頭。
是夢見了五歲那天的噩夢?
有那么悲慘的童年,難怪會那么變態(tài)地缺乏安全感。
陳戒冷笑一聲,覺得手麻,就輕輕松開了擁住她的手臂。卻不料驀然虛空的蓮悅卻本能地反手捉住陳戒的袖子。雖然她猶然在夢中,卻落了一行淚,夢囈地顫聲道,
“不要……不要趕我走……你們死了我怎么辦……我不想一個人活下去……”
陳戒嚇了片刻,額頭流下細(xì)密的汗珠。蓮悅捉著他的手由松到緊,緊得他幾乎要失聲大叫。但總算蓮悅慢慢平靜了下來,軟軟地又趴倒在陳戒的懷里。
陳戒哆嗦了好一陣子,才把蓮悅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fā)上,隨即青著臉,轉(zhuǎn)身逃一般地離開了。
……
聽見關(guān)門聲重重響起,蓮悅才慢慢睜開眼睛,反手擦了擦眼角的淚。
其實在夢囈的同時,她已然懵懂地從一場促夢中驚醒過來了??捎吃谘劾锏膮s不是心愛男人對自己憐惜的目光,而是陳戒看著自己好似看著一只怪物般的眼神。
她怎么忍心如此醒來?只得繼續(xù)裝睡。
若他愛自己,怎會覺得自己可怕?
蓮悅明白,卻又硬生生地逼自己逃避現(xiàn)實。自言自語著,他可能,是太累了吧。
其實,蓮悅也累了。
五歲那一天發(fā)生的事像顆定時炸彈一般,分分秒秒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于是起身,從柜子的角落里珍惜地捧出一只陳舊的大布娃娃。哈哈大笑的臉蛋,鼓鼓的塞滿海綿的身體,渾身長滿柔軟的卻已泛黃的毛毛,背后有一大片臟兮兮的痕跡。
她把臉蛋蹭上布娃娃的身子,撫摸著兩根背帶。
“若是沒有你,我不會活到現(xiàn)在……”
蓮悅虔誠地感謝它。把娃娃珍而重之地背在背上,有點小了,緊巴巴的,卻依舊覺得背后一片溫暖,好似把爸爸媽媽最深的愛都背在了背上。
……
最先被歹徒趕進(jìn)倉庫的,是爸爸和媽媽。他們被狠狠推倒,跌坐在冰冷的地面,猶然哀求著倉庫外的歹徒不要傷害幼小的蓮悅。
歹徒卻好似在玩弄父母焦灼的心,欣賞了好一陣子父母跪地磕頭的丑樣,才把哭哭啼啼的蓮悅也丟進(jìn)了倉庫里。
窄小壓抑的一間房,只有一扇小小的氣窗通到外面。
蓮悅已然不記得歹徒忽然對父母說了什么,只覺得父母的眼神變得驚恐無比,彼此瞪大了眼,又惶恐地齊齊看向了蓮悅。
他們說什么,蓮悅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了。
只記得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父母把蓮悅高高舉起,丟出了那扇小小的氣窗。蓮悅跌倒在地,爬起來,猶然不舍得離開父母,待在窗邊不肯走,父母卻忽然變得兇神惡煞一般,用小蓮悅從未見過的兇狠表情咒罵著叫她離開,還找了一根木棍伸出窗戶,抽打蓮悅不肯離開的腿。
蓮悅怕了,哭著才跑了幾步,身后忽然是一聲震耳欲聾!
倉庫爆炸了,蓮悅被爆炸力震得趴倒在地,爆起的石塊,興許還混雜著父母的血肉齊齊飛向她。
幸而,她只受了輕傷。
幸而,那只媽媽縫制的大布娃娃為她擋住了大半。
蓮悅爬起身,身后已是廢墟。
很多年后她才恍然明白,也許父母最后留給她的表情,兇惡的背后藏著多少辛酸的眼淚。
……
5
蓮悅從此愛上了擁抱。
從背后將她緊緊抱住,讓她覺得自己是被深愛的,是被保護(hù)的。
連最初愛上陳戒,都是貪戀他溫暖的懷抱,軟軟的暖暖的,從背后徐徐張開,帶著淡淡的爸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