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天橋上
一月份的天氣,很冷很冷。
坐在家中捧著暖茶猶然還會覺得絲絲涼意,更何況,她們是坐在一座天橋上。
娟子抬頭望著天空,云層壓得低低的,一圈圈綿密地團(tuán)在一起,好似伸長了手就能夠到。但,去摸它干嘛呢?云團(tuán)灰蒙蒙,陰冷冷的。看著就好似墊在自己屁股下的這方舊毯子一般,臟兮兮,濕漉漉的。
一陣?yán)滹L(fēng)拂過,娟子縮了縮脖子,自言自語道,“這天,看著要下雨了。要不還是早一些收攤回去吧?!?br/> 她剛說完,從懷里就伸出一只小小的手,輕輕撓著她的胸口。娟子于是低下頭,看著懷里抱著的小娃娃。才是五六歲左右的模樣,但到底是五歲還是六歲?娟子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這孩子叫貝貝,一年多前不知是老大從哪里拐來的。也曾聯(lián)系過一次買家,但不知為何走漏了風(fēng)聲,老大虎口脫險(xiǎn),卻也逃得狼狽。于是盛怒之下,把氣都撒在了貝貝身上……
正暇暇地回想著,因?yàn)榭粗愗惖哪樀?,娟子就情不自禁地想起?dāng)時(shí)的那一幕。于是不由地,娟子對懷中的貝貝輕聲道,
“好好好,今天早點(diǎn)收工。但等生意都上門了再回去,行不?”說完,娟子看著天橋入口處上來幾個人,她趕緊撩了撩貝貝的短發(fā),向著路人屈身鞠躬。
貝貝的短發(fā)是老大親自剪的。因?yàn)橐粔厥⑴碌拈_水,貝貝的半張臉都模糊了。貝貝再也賣不出價(jià)錢了,倒不如成天讓他裸露著這張駭人的臉,倒也能成為一樁生意呢。
娟子抱著貝貝在天橋上蹲了好幾天了。到處都有人管,小攤小販也會上來為地盤斤斤計(jì)較,還是天橋上自在一些,路過的人也多。
有個穿紫色羽絨服的,每天九點(diǎn)多會路過。剛開始看著貝貝的臉,還會同情地給幾個銅板,最近就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
有個穿灰色長毛衣的,每天九點(diǎn)半左右會路過。第一次娟子匍匐著向她鞠躬,她就驚叫著跳開,“啊呀呀叫花子,別碰我?!?br/> 有個穿黑色外套的,還煞有介事地給娟子和貝貝拍過照。揚(yáng)言要傳到網(wǎng)上,揚(yáng)言要報(bào)警,可他剛走下天橋,娟子就看見老大跟上了他。后來,娟子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而每次都會給錢的,是一個穿著褐色大衣的女人。
第一次娟子抱著貝貝,匍匐著向她鞠躬討錢,她有些厭惡地走遠(yuǎn)了些,隨即看見了貝貝臉上的燙傷。她的老公說,
“別看了別看了,小心回去做噩夢?!?br/> 但女人搖了搖頭,從口袋里掏出五十塊錢,放進(jìn)娟子的破碗里。
娟子有些吃驚,她看著女人和她的丈夫離去,丈夫邊走邊責(zé)備她給得太多了。娟子心想,這女人心地真好,就是有點(diǎn)傻。
收起那五十塊錢,娟子意猶未盡地向著天橋下張望幾眼。還逗弄著懷里的貝貝,說瞧你真爭氣,一下子掙了五十塊呢。
這興許,是貝貝被毀容后,第一次被人夸獎吧。縱然如此不幸,但孩子的天性是依舊的。娟子明顯發(fā)覺,每天,當(dāng)褐色大衣的女人走過他們身邊,貝貝被擠在傷疤下的眼睛就會定定地瞧著那女人,粗糙的小手會抓撓著娟子的胸口。而那女人,也每一天都準(zhǔn)時(shí)經(jīng)過天橋,每一次都會迎著娟子的鞠躬,往破碗里丟上幾十塊錢。
有一次,女人丟了五十塊錢,還有一顆巧克力。
等女人走遠(yuǎn)了些,娟子把巧克力撥開,咬下一半,把另一半塞進(jìn)貝貝嘴里。貝貝的半邊嘴巴有些扭曲,塞起來不容易。但他含著這半顆巧克力,久久地含在嘴里,舌頭連動也不敢動。娟子笑了,
“再怎么含著,巧克力也是會融化的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