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躲在廚房,不用顧及保持儀態(tài),對于張壽來說,吃幾個餃子不過一會兒功夫的事。
從前他只是疑惑,可如今他走在村里,心中卻隱隱有了一個判斷。
張家所在的這個村子總共三四十戶人家,百多口人,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算很小。村子里幾乎全都是佃戶,姓氏不一,沒有獨立耕種的富農(nóng),更沒有其他地主。
對于遠(yuǎn)離城市,沒有王法只有宗法族法的鄉(xiāng)下,這種諸姓雜居,只有他們孤兒寡母算是富足的情況,這絕對不正常。
而且,這三年來,他也沒見到過那種痞子惡霸之類的角色。就算齊良遭遇過債主追債,可那也是正常的民間借貸,主要是不事生產(chǎn)卻又債臺高筑的齊父自找的。
現(xiàn)在想想,這村子的佃戶應(yīng)該是經(jīng)過謹(jǐn)慎選擇的。如果是這樣,那位趙國公也不算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至少人家不但養(yǎng)了孤兒寡母,還給他們建立起了一個良好的生存環(huán)境。
不過,眼下這個遠(yuǎn)離喧囂的寧靜村莊,正變得如同菜市場。
這大中午時分本來便是每日收割時唯一的休息機(jī)會,村中不再只有小孩子,大人們都從地里回來了。尤其是如今收割季幾乎就要結(jié)束的時候,人們的嗓門似乎都高了。
于是,當(dāng)八個來自趙國公府的護(hù)衛(wèi),為了大小姐和自己的安居而進(jìn)行采辦時,在家的村民們面對那些從衣著就能看出很闊綽的護(hù)衛(wèi)們,一問清楚買什么,他們就興奮不已。
大通鋪需要板子,打造新床同樣需要板子,而在這么個小村莊,最好的板子打哪來?
此時,張壽便親眼看到,村中年紀(jì)最大,自稱德高望重的楊老倌,讓兩個兒子把自己攢了一輩子的一副棺材板抬到了家門口,自己親自把衣著光鮮的朱宏硬是請了過來,隨即就指著自己那副還沒解開的板子開始了天花亂墜的吹噓。
老頭兒間或還拿手指在上頭叩擊,以此證明木料確實上好。
至于朱宏……聽說這是早早攢下的棺材板,整張臉都有些青了。
張壽原本只不過是駐足看熱鬧,可當(dāng)發(fā)現(xiàn)朱宏瞧見了自己時,他心中一動,干脆主動上了前。
果然,看到他來,朱宏明顯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壽公子,”他先行了禮,隨即就干咳一聲道,“我們不過是臨時住幾天,怎好挪用別人家的壽材……”
斜睨那個眼珠子亂轉(zhuǎn)的楊老倌,張壽就知道,這個村里人嘴中早就一只腳伸進(jìn)棺材板的老頭兒是什么真實想法。他立刻打斷朱宏,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壽材二字,聽上去不吉利??杉炔患?,為什么人都提早準(zhǔn)備板子,甚至有人生前就把板子解鋸糊漆直接做好?”
“很簡單,為了沖一沖,把疾病和禍害沖走。既然能沖走,那么證明這聽著不吉利的東西,其實是很有福氣的。而且,這村里的人熱情淳樸,聽說諸位遠(yuǎn)來是客,在這兒暫居卻缺少床鋪,這才肯讓出他們積攢一輩子的東西,你要是不愿意,他們只會認(rèn)為你瞧不起他們?!?br/> 朱宏只覺得這話聽著有哪里不大對勁,可張壽實在是說得太誠懇了,所以他不知不覺有些猶疑。尤其是見一旁那父子三人明顯有些氣鼓鼓的,分明被張壽說中了心思,他就更加為難了起來。然而,真正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卻還在后頭。
“要打一張像樣的床,在沒有好板子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的,我想府里總不可能專程從京城送板子來?現(xiàn)砍樹倒是可以,但不說別的,不晾干怎么開工?如果你忌諱這是壽材板子,那就這樣,我那張床回頭讓給你們睡,這板子新做的床給我,如何?”
“那怎么行!”
在張家后墻樹上熬了一宿,眼睛里此時還有血絲的朱宏頓時頭皮發(fā)麻。雖說大小姐和張壽還沒成婚,但太夫人都把人當(dāng)成了未來姑爺看待,他就算打心眼覺得從小長在鄉(xiāng)下的張壽除了一張臉,哪都配不上大小姐,卻不可能為了自己那點忌諱,就讓張壽去睡棺材板做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