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自五月始有異動。西華二王子靖萊侯私下向汾安國曄晴城購輕弩,共分五批總計九千張。另計鎖子甲三千……”黑衣持劍的人隱在樹林中,只看見描金的袍角在濕悶中晃蕩。
“九千張?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啊?!鼻赜宏习櫫税櫭颊f。西華為中原門戶,素來有抗欽顏之大功,又東扼西界關(guān)直接與王域接壤,若變生肘腋倒也麻煩。
白玄雷淡然接上黑衣人的話,“去年西華大旱,顆粒無收。皇上雖撥下糧款,晉國也資糧甚多,但西華還是餓殍遍野。去年年末欽顏風(fēng)鷂南下,西華又折了不少人馬。西華域在最西端,只與晉國與王域接壤,若是向別國借糧,又不得穿越王域,實在是遠(yuǎn)水不濟(jì)近渴,而且所費甚多。這些兵甲有可能是為了北抗欽顏,但是,更有可能是畢國主忍不下去了?!?br/> 秦雍晗聽到此也不自覺按了按額角。他撥的糧款的確少了些,可去年王域收成也不好,實在有心無力。
黑衣人從懷里掏出一張臘封信箋,遞與秦雍晗?!斑@是斥候從西華國主案上拓下來的信札,據(jù)說靖萊侯的這份奏折讓畢國主看完之后大病一場。據(jù)臣所知,靖萊侯與西華國主的關(guān)系并不親近,甚至隱隱有相觸之勢。會不會是靖萊侯蓄意……”
“的確有可能。”白玄雷微吟道,“如今的西華外憂內(nèi)患,靖萊侯若真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奪位,倒真是件天大的好事。但西華國庫空虛,一下子那么多物資外流,畢國主沒有理由不曉得?!?br/> 秦雍晗點點頭,聽到了這里反倒定下心來,“西華不敢獨自起事。北有欽顏南有晉國,畢仲先選擇任何一個做靠山,恐怕都有值得我們忌憚的地方。”三人對視一眼,寒冷的殺伐之意流轉(zhuǎn)在初夏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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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有些濕悶,似乎快要下雨的樣子,厚重的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夠到。楚軒謠一個人默默地飄在來時的小徑上,享受難得的安逸。
本以為太后會留下自己說些個體己話,結(jié)果太后微笑著和兒媳婦們道了個別,就抽身而退。于是楚軒謠踏出兩儀宮時,背后有扎堆的芒刺。
宮妃們兩兩三三談笑晏晏而去,剩下她和一個十六七歲的文靜宮妃。楚軒謠隱隱記得那么一雙眼睛,攀談幾句才知,她就是花琤音花良媛了。楚軒謠厚著臉皮索援,花琤音一口答應(yīng)。
但兩人默契地沒有同路。
一個人走在路上,她神情恍惚地東想想西想想。她無法忽略太后甫一見她時候的神情,像是深深壓抑著什么,卻把最溫柔的一面展現(xiàn)給她看??蔀楹尾惶嫠龘醯羝呦Φ囊刮??難道這個楚軒瑤以前真的是舞動天下之人?還是太后對她期望值太高,也希冀她可以以舞姿與身段換得君王的垂幸?
倒是宮妃又煽風(fēng)點火……
楚軒謠就幻想自己有一百萬重裝騎兵,坦克一樣來后宮壓一遍,突突突開到東開到西。
正胡思亂想間,不經(jīng)意踏入一個冷僻的樹林,頗有些鬼影幢幢。楚軒瑤心中害怕就腳步不停,勁風(fēng)一到又喚起一陣雞皮疙瘩。突然一個人影飛快地竄出來,嚇得她一聲尖叫蹲在地上。
天太暗,看不分明,但一聽嗓音秦雍晗就冷冽地把地上的人揪了起來?!盎蕛﹀排d,深夜窺道……”
楚軒瑤看清是他,多少有點慶幸是個活人。但是秦雍晗的眼里閃過的陰戾濃重得像天色一樣,是被觸怒了的頭狼。
若他知道宴畢如何之早,也斷不會在這里商議國事。
她掰著他的手想把自己的衣領(lǐng)解救出來:“呵呵……故作風(fēng)雅,故作風(fēng)雅而已?!辈涣纤贿@句話激怒了,狠狠拽過她的手臂,威脅般把臉湊近,遽急的呼吸游過她的臉龐,卻沒有了暴怒的痕跡,只剩下冰冷的敵意。
雖然肩膀被扯的生疼,她卻犯了倔勁不肯低頭,睜大眼睛看他漆黑的瞳仁里自己的倒影。怎么,被我捉奸在床了還是怎地?
只看見連隅慌慌張張從百十步外趕來。
秦雍晗見連隅走近,甩掉她的手臂。過了半晌,才冷冷道:“怎么,見了朕還真一點規(guī)矩不講?”
規(guī)矩?
“怎么,還不跪下?”
楚軒瑤低頭沉默了良久,知道他沒有在開玩笑。但她真的無法說服自己承認(rèn)自己觸衰到這步田地。她在心里尖叫著“我不跪、我不跪”,可輕到連她自己都以為是幻覺,輕到被狂風(fēng)一卷就沒了蹤影,然后感覺到一滴冰冷落在頸子后頭。
連隅本來垂立一旁,這時也顧不得千年太監(jiān)道行,想過去拉她跪下,卻被秦雍晗一把攔開。
“倒也有種,有什么樣子的爹,自然有什么樣子的女兒?!鼻赜宏吓綐O致反而異常冷靜,的確,他現(xiàn)在還動不得她,但總有一天他會抓到機(jī)會。
“不跪,很好,那就在這里跪上一晚,好好習(xí)慣習(xí)慣跪人的滋味!”秦雍晗撂下狠話之后拂袖而走,連隅則一臉哀怨地看著她慢慢屈膝,跪下。楚軒謠引以為傲的邏輯思維居然一點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皇帝的話里有個大大的悖論。
她當(dāng)時只是倔強(qiáng)地想,我可以受罰跪,但我絕不跪你。屈膝的那一秒,我愿意用一晚上、一天甚至更久的時間來換。
頗有民主思想,活在五四就是憤青。
可惜穿了,一條廢柴。
一聲沉雷,暴雨傾盆。楚軒瑤直直跪在黝黑的林間,想自己肯定在這里是混不下去了,連天都不向著自己,向著它名義上的兒子……
而在兩儀宮里,太后漱完口,斜倚著床問侍奉之人,正是近晚為軒謠引路的那位姑姑?!澳阌X得軒謠這孩子怎樣?”
“公子恃兮的女兒,會差到哪里去呢?”
“我怕她鎮(zhèn)不住后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