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雙小姑娘該有的眼睛。
　　
　　
　　
　　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沒有一絲殺氣，卻冰冷淡漠，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如蝶翼般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來，本該是一個安靜乖巧的垂眸，卻因為她眼神中的淡漠，倒顯出了幾分桀驁與漫不經(jīng)心。
　　
　　
　　
　　第一眼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洛昭寧還微微愣怔了一下，心道，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倒是頗合太上谷的收徒標(biāo)準(zhǔn)?？上а凵裉洌豢淳筒皇鞘裁春孟嗯c的主，不然倒是可以拐回去給榮華當(dāng)徒兒。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下一個瞬間，小姑娘竟猛地朝他撲來。
　　
　　
　　
　　手起，劍落。
　　
　　
　　
　　對準(zhǔn)他的心臟，當(dāng)胸就是一劍。
　　
　　
　　
　　整個過程中，小姑娘的眼神中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反而只有興奮，那眼神中的激動與熱切，仿佛一個即將得到糖果的孩子。
　　
　　
　　
　　而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
　　
　　
　　
　　望著插在他心臟上的那把劍，小姑娘眼中的熱切卻忽然如潮水般退去，只剩此刻充斥了洛昭寧滿眼的冰冷淡漠。
　　
　　
　　
　　那眼神，仿佛她剛剛不是將人捅了個對穿，而只是弄壞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物件。
　　
　　
　　
　　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沒有后悔。
　　
　　
　　
　　有的，只是幾分小小的遺憾。
　　
　　
　　
　　像是希望落空，像是幻想破滅，像是想吃桂花糕卻得到一盤紅豆餅……
　　
　　
　　
　　那一個瞬間，虎落平陽的魔尊洛昭寧竟忍不住有些懷疑，他跟眼前的小姑娘之間，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魔尊。
　　
　　
　　
　　眼前的小姑娘約摸十一二歲的模樣，一身玄天宗弟子的制式天青色道袍，頭發(fā)挽成一個簡單的道髻，有著跟同齡那些梳著包包頭，穿著留仙裙的小姑娘們迥然不同的簡單樸素。如果不是太過妍麗奪目的長相，甚至有可能會被誤認(rèn)成男孩。
　　
　　
　　
　　男……男孩？！
　　
　　
　　
　　洛昭寧愣了愣，想到榮華小時候那雌雄莫辨的美貌，忽然忍不住有些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
　　
　　
　　
　　不！不對！哪怕眼前的確是個男孩，這發(fā)展也不對??！
　　
　　
　　
　　一般人在后山看到一名生死不知，氣息奄奄的陌生男子會是什么反應(yīng)？
　　
　　
　　
　　溫柔善良，心懷慈悲的會悉心救護(hù)。
　　
　　
　　
　　鐵石心腸，冷漠無情的大約會目不斜視，假裝什么都沒看到。
　　
　　
　　
　　普通人大概會凄厲地尖叫一聲，呼朋引伴，找來同門一起圍觀他這個倒霉蛋，并共同商討對策。
　　
　　
　　
　　這突然跑過來當(dāng)胸就是一劍是什么鬼？
　　
　　
　　
　　莫非是他在魔域幽居太久，跟這個世界脫節(jié)了？
　　
　　
　　
　　不對??！
　　
　　
　　
　　無論世事如何變遷，現(xiàn)在這發(fā)展似乎都不太對勁啊……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或他認(rèn)出了自己是魔尊，她或他一個孩子，又怎么敢直接跳過大膽猜測小心求證這一步，一上來就是殺招？
　　
　　
　　
　　萬一他不是真的魔尊怎么辦？萬一他只是一個覺得魔尊裝扮酷炫，所以借來行頭穿穿的憨憨呢？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嗎？
　　
　　
　　
　　好吧！他真是魔尊，還一臉奄奄一息，重傷將死的狀態(tài)！但她或他怎么就敢肯定他已經(jīng)沒了反抗之力，要知道瘦死的駱駝尚且比馬大。
　　
　　
　　
　　看面前這小孩的年紀(jì)，分明應(yīng)該是聽著那些關(guān)于他的血腥恐怖故事長大的。難道就不怕他暴起反抗，一把把她捏死嗎？
　　
　　
　　
　　面前的小孩瘦骨伶仃，脖頸纖細(xì)，全盛時期的他一根手指就能將其捏死。這小孩到底是哪來的勇氣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這修真界的新生代是不是彪得有些過火了？
　　
　　
　　
　　這對情勢的判斷，這對時機(jī)的把握，這是怎樣的殺伐果斷，膽識過人??？
　　
　　
　　
　　如果對方捅的不是他，他都想倒吸一口涼氣，配合地嘆一句：此子竟恐怖如斯！
　　
　　
　　
　　可惜他此刻只覺得疼。
　　
　　
　　
　　這死小孩雖然衣著寒酸，還瘦得仿佛從沒吃過一頓飽飯一般，身上的佩劍卻是一等一的好。
　　
　　
　　
　　不用細(xì)看，僅憑傷口處傳來的陣陣寒意，他就能猜到那是萬年玄鐵鑄成。
　　
　　
　　
　　不然，僅憑眼前小孩那區(qū)區(qū)煉氣期的修為，又哪里能傷得到他分毫？
　　
　　
　　
　　這破劍不僅材料了得，鑄造也相當(dāng)?shù)梅ǎ厦娴姆囋趧ι硗比胨呐K的那一刻便被魔氣催發(fā)，源源不斷的仙靈之氣如洪水般通過傷口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墮魔前曾經(jīng)如暖陽般和煦的仙靈之氣，對如今的他來說卻仿佛灼熱的巖漿，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如果不是心臟遭受重創(chuàng)，他或許還有能力抵抗。此刻，他卻只能躺平等死，任憑仙靈之氣如猛虎下山般吞噬掉他體內(nèi)所有的生機(jī)。
　　
　　
　　
　　疼死了！
　　
　　
　　
　　疼痛清晰而有力，從心臟到丹田，再到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膚，每一縷發(fā)絲都是痛的。
　　
　　
　　
　　洛昭寧此刻真是后悔不已，早知道當(dāng)初煉制身外化身的時候就不該煉得這么逼真。他做夢也沒想到區(qū)區(qū)一個身外化身的損毀，竟能讓他如此痛不欲生。
　　
　　
　　
　　恍惚中，他竟想到了云音。
　　
　　
　　
　　當(dāng)初云音一死以證清白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疼……
　　
　　
　　
　　意識漸漸開始渙散，他的眼前竟緩緩浮現(xiàn)出自己從小到大的歷歷往事。
　　
　　
　　
　　他單知道人死之前眼前會走馬燈般浮現(xiàn)自己的一生，卻沒想到死一個身外化身竟然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洛昭寧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了，沒有之一。
　　
　　
　　
　　出身修真界數(shù)得上號的修真世家，卻是以賣女求榮聞名的金陵洛氏。
　　
　　
　　
　　出身嫡支卻父母早逝，原以為被家族邊緣化，當(dāng)個毫無存在感的隱形人就已經(jīng)是他能想到最糟糕的待遇。沒想到現(xiàn)實比想象更殘酷。
　　
　　
　　
　　他單知道族中女孩會被當(dāng)成禮物送給各大宗門的實權(quán)人物，卻不知道，原來男孩也可以。如果不是他運(yùn)氣好，親姑姑當(dāng)時剛好成了天承帝寵妃，及時給了他一個東亭侯的爵位，他現(xiàn)在的身份大約會是某個宗門強(qiáng)者的禁臠。
　　
　　
　　
　　凡人政權(quán)原本魏、啟、燕三足鼎立，自從啟國一統(tǒng)天下，并囂張地改國號為天道，成了修真界唯一的凡人政權(quán)，天道皇朝的皇帝便代代身負(fù)傳承龍氣，擁有了不輸任何一方宗門大能的實力。
　　
　　
　　
　　加之又以保護(hù)凡人為己任，深受天下百姓愛戴。身為修真界如今碩果僅存的凡人政權(quán)，天道皇朝雖不是宗門，在修真資源上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不少人眼里，攀上皇室，甚至要比拜入頂級宗門更加前途無量。
　　
　　
　　
　　天道皇朝的勛貴子弟都可入天道堂修行，以他的身份，只要修煉資質(zhì)不算太差，入龍驤衛(wèi)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有姑姑的提攜，未來未必不能坐上指揮使之位，到時權(quán)柄未必會遜色于各大宗門的核心長老。
　　
　　
　　
　　這是天道皇朝外戚最好的晉升之路。
　　
　　
　　
　　可惜這條路再好，他也走不了。他天生廢體，連天道堂的入門門檻都摸不到。勉強(qiáng)修煉，需要耗費(fèi)的資源不知道要賣掉多少個姐姐妹妹，那點資源，足夠旁支的幾個兄弟在天道堂站穩(wěn)腳跟了。他索性絕了修煉的心思，安心吃喝玩樂當(dāng)他的天都第一紈绔。
　　
　　
　　
　　洛昭寧一直覺得，如果自己能當(dāng)一輩子紈绔，或許也是個不錯的結(jié)局。
　　
　　
　　
　　可惜，天意慣會弄人。
　　
　　
　　
　　他遇到了心儀的姑娘，明明跟他兩情相悅的姑娘，卻在聽到他自報家門后，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好吧，他承認(rèn)他名聲不好，后院一堆鶯鶯燕燕。他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