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氣,正是脫離了乍暖還寒,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的時節(jié)。
越府一掃秋冬的蕭瑟,四處的花草樹木全都綻放出了嫩綠的新葉,姹紫嫣紅的色彩點(diǎn)綴其中,恰是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少爺小姐們穿了一冬的厚重大襖、中襖和小襖換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新裁的鮮艷春裝。
丫頭們雖不敢過分花枝招展,卻也變著法子在頭花和繡鞋上下功夫。
這會兒,幾個清閑下來的小廝就群集在二門前一棵樹后,翹首往里頭望著,希望能看見剛巧路過的倩影。
府里剛剛有消息傳出來,道是一批到了年紀(jì)的丫頭要放出來婚配,雖說最好的那批未必輪得到他們,但誰沒點(diǎn)奢望,萬一就和里頭哪個有頭有臉的丫頭看對眼了呢?
“來了,來了!”
隨著這么一個壓抑著歡喜的嚷嚷,幾個小廝無不眼睛鼓瞪,屏氣息聲地看著那雙穿著異常華麗繡花鞋的腳繞過曲徑漸行漸近??墒牵麄兒芸炀桶l(fā)現(xiàn),那兩條腿異常短,哪怕是府里最矮的丫頭也不可能這幅身材。
當(dāng)過分繁茂的樹叢終于遮不住來人的上半身時,他們一個個全都傻了眼。
粉妝玉琢的臉蛋,大紅的百蝶穿花衫子,蔥綠的撒花褲子,脖子上掛著個沉甸甸的鑲金嵌寶項(xiàng)圈,活像是那年畫上的送財(cái)童子。
這是里頭的哪位?
有人正嘀咕的時候,一個記性好的卻已經(jīng)解答了這個問題:“是九公子?!?br/> “什么九公子,不過是個撿回來的小子!”
氣咻咻說這話的,是身材高挑,五官俊俏的錦官。此刻,他那嫉妒的目光如同針刺一般朝越千秋的方向扎了過去。
其余三個小廝哪里不知道錦官為何口出惡言,有人便嘿然笑道:“錦官,九公子是被老太爺撿來的,你是被三老爺撿來的,這命可就不一樣了?!?br/> “就是,三老爺把你交給了林管事?lián)狃B(yǎng),你八歲就被挑上來跟七少爺,算是命夠好了??煽纯淳殴樱苯颖焕咸珷敁旎貋懋?dāng)了孫子養(yǎng)!”
“咱們越府四世同堂,老太爺,三位老爺,八位少爺,還有再小一輩的比如長安少爺他們,要挑個人過繼給出走的四老爺還不容易,老太爺何苦養(yǎng)個外姓兒?”
都是奴仆,面對一個出身和自己這些人差不多,卻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幾個小廝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自然沒有一句好話。
到最后,錦官就輕哼了一聲:“府里從前還當(dāng)他是四老爺外室生養(yǎng)的,老太爺忍不了家族血脈流落在外,當(dāng)年才親自抱了回來。要不是老太爺前幾天說漏嘴,他是路上看到一個婦人奄奄一息,旁邊躺著一個孩子,一時惻隱之心,讓人安葬了婦人,把孩子抱了回來,誰能知道這一茬?不說別的,就連他那稱呼都是最特別的,九公子……他算哪門子公子?”
“都少說兩句,那畢竟是老太爺親自上了族譜,又在衙門上了戶籍過了明路的,沒看老爺少爺們也只能捏鼻子認(rèn)了?”
二門口的越千秋隱約聽到了那些議論,但完全無視了那些扎人的目光。
老太爺就喜歡把他扮成無錫大阿福,他早就認(rèn)命了,可每次打量自己那短胳膊短腿,他就嘆氣想長大真難。
想當(dāng)初剛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火海時,他一度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噩夢。他至今都還記得用壺中涼水潑濕棉衣,抱自己沖出火海的那婦人說的那三個字——對不起。
不論是被嚴(yán)二抱給越老太爺,還是越老太爺決意收養(yǎng),給他取名,他一度麻痹自己,當(dāng)這是一個夢境。直到這夢境持續(xù)的時間實(shí)在是太長,長達(dá)七年,長到他再也沒辦法將這當(dāng)成是一個單純的噩夢。
在這里,隋朝不是兩代而斬,竟然延續(xù)了百余年,之后衛(wèi)朝代隋二百余年,天下大亂,如今的吳朝太祖趁勢揭竿而起,戎馬一生打下江山,定都金陵,至今已是第四代皇帝。
可眼下看似富貴榮華的越家卻不是世家名門,甚至不是書香門第。官至戶部尚書的越老太爺,當(dāng)年家里連寒門都算不上,只是個打雜伙計(jì),竟硬生生不由科舉,從守庫小吏走到了現(xiàn)如今二品高官的地步,簡直是一段活的傳奇。
越大老爺在外任太守,長子越廷鐘去年二十六便已然進(jìn)士科金榜題名,排名卻是三甲倒數(shù),虧得越老太爺在,仍是得了個國子博士的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