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已經(jīng)喝醉了的人說“你醉了”顯然是沒什么用處的,八成那人會繼續(xù)自斟自飲,還要告訴你“我沒醉”云云,這一桌的賓客都是在長安城清貴的圈子中打混久了的人,誰不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當那位說出“你醉了”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就是在很明顯地表示抗議,在警告陳宴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不知道是陳宴曦今天心境有所不同了,所以沒有聽出來這句話言而未盡的意思還是已經(jīng)不在乎那些世俗的高低貴賤了,他并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反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后隨口道:“我沒醉?!?br/>
這樣的應對看在一桌賓客的眼中,其中的意味就實在太多了,可以有太多的解釋也可以有太多的結(jié)果,可能有的人會覺得這是在表達某種態(tài)度,有的人會覺得這是由于某種原因不得不為之,有些人覺得他在裝傻充愣,但至少這里沒有人真的認為他是發(fā)自真心的。
所以那位賓客便站了起來,先是對陳宴曦道:“宴曦兄,時候不早了,你也喝得夠多了,我看就到這里吧,再說我也有些事情,恐怕不能陪到最后了,這就先一步告辭了?!闭f罷向陳宴曦簡單地拱了拱手,又轉(zhuǎn)身向葉蕓兒這邊鄭重地行了個禮,一拂袍袖,轉(zhuǎn)身離席而去。
這人一走,接著又有兩人先后找了不同的理由,同樣是借故離席,卻都只是向陳宴曦這位東家告了聲罪,又向葉蕓兒致意之后就離開了,從始至終都沒有人理會過一旁的李玄。
李玄摸著下巴,手中捻著酒杯,看了看身邊的葉蕓兒,正巧少女也向他看過來,葉蕓兒口型微動卻沒發(fā)出聲音,似乎在說:“你好像得罪了不少人啊?!?br/>
得罪人,還是在長安城得罪人,作為一個外鄉(xiāng)來人,李玄有太多理由因此煩惱,尤其他得罪的還都是些長安城的有名有錢又有權(quán)的人。
但是李玄只是點了點頭,并沒有什么更多的表示。
他不怕得罪人,因為他從來就沒沒把這些背負著父輩光環(huán)或者家族榮耀的世家公子們當做過能夠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物,就算是如今的陳宴曦堪堪能入他的眼中,也是做他的小弟的,終究在他面前要矮著半頭,所以你們又算是些什么東西?得罪了,那便得罪了吧。
在李玄心中,從來不經(jīng)歷血與火洗禮,沒見過人間凄慘的貴公子們,那些吟風弄月、舞文弄墨、流連花叢的年輕人,與圈里的綿羊根本沒有什么區(qū)別。如今大唐邊疆不寧,早已經(jīng)到了千年以降歷史上威信最低潮的時刻,虎視眈眈地六國賊寇這一千年以來一直在盯著這塊肥沃的土地,在盯著這里粉嫩地佳人,在盯著這里成堆地金銀財寶,他們貪婪地目光從未移開,更從未像今天這般透露出蠢蠢欲動的欲望。
戰(zhàn)爭距離平靜的生活,現(xiàn)在其實一點都不遠。當他們坐在長安城的三月樓頭開懷暢飲的時候,可能在邊疆的某個不知名的村落里,就有屠刀與馬蹄將那些貧苦邊民最后生的希望剝奪,可能就有早上還在憧憬今年秋季豐收的婦女慘遭侮辱,可能就有趕了幾十里路去讀書的游子剛剛得知自己的家被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