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南望著窗外,思考著一道生物題。他已經(jīng)在書桌前坐了一個下午,功課卻只做了一半。他一直在思考這道題,把其他的都耽誤了。
“某種二倍體高等植物的性別決定類型為……含有基因b的花粉不育……”
唐南知道答案。生物,他學的最好,不答滿分一定是答案的錯,不可能是他的錯??墒?,高考不只考生物一門,生物只占12%。于是乎他才會跟農(nóng)業(yè)大學的生物專業(yè)擦肩而過。
他一個下午思考的不是題的答案,而是生物本身,是人,是他自己。為什么生物最好的學生,卻去不了最好的生物專業(yè)?真是諷刺。
唐南低頭看了一眼桌腳。那塊東西仍然泛著白光。從他懂事起,他就有這種能力,憑空的造出一個東西。磚頭、棍子、球,全都是半透明的泛著白光的,而且除了自己誰也看不見。他拿這玩意捉弄過不少人,包括兒童福利院的唐院長。
可是一點點長大,他越來越想弄明白:“那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他把生物當成了主科。成績向來是滿分??墒亲詈笏l(fā)現(xiàn),那些淺顯的生物知識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那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于是他寄希望于考上那個大學的那個專業(yè),在那里他才有可能找到答案。生物的結(jié)構(gòu)、功能、發(fā)生和發(fā)展規(guī)律,遺傳、變異。魔法?不,這世上沒有魔法。只可能是生物。必須在最好的生物系才找得到答案。
可是……
他不明白,高考是為了什么呢?選出聰明的人去學高深的,而不夠聰明的去學簡單的?他不想抱怨高考,高考只是工具。對所有人都公平的工具。只是,高考沒法讓目標明確的人實現(xiàn)目標,只能讓目標不明確的人以為實現(xiàn)了目標。
其實他不是上不了大學,他是只想上那一所大學的那一個專業(yè)。所以,他在報志愿的時候,故意將其他志愿填成了糊涂賬,極度的不合理。最后,他沒能如愿的去第一志愿,也如他所愿的沒落到其他志愿。那是他填的時候設計好的,絕不去其他學?;蚱渌麑I(yè)。
唐怡和兒童福利院的老師都安慰他,叫他不要灰心,明年好好填志愿。他便裝作沮喪、懊悔、感激的應承著。其實如果由得他自己,他一定只填第一志愿,其他都空著。他只是不想跟唐怡吵架。如果他滑檔了,卻不肯就讀,唐怡一定會把他綁起來,拖死狗一樣逼他去上大學。
這事兒唐南跟誰都沒說過。包括那個早上剛剛見過,此刻就已牽記的唐怡。他喜歡她,毫無疑問的。對誰都沒說,最好的朋友他也沒說。
想到這,他回頭看了眼梁軍。那個窩在沙發(fā)里玩游戲的家伙,卷毛,馬一樣的長臉。
梁軍也是個孤兒。兒童福利院的唐院長給他起名唐軍,后來被人收養(yǎng)就改名叫梁軍。梁軍幸運,養(yǎng)父母經(jīng)濟條件好,也寵他??伤幌矚g,他總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也不屬于那里,更不屬于那那那里,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屬于哪里。
梁軍曾勸過他,把志愿調(diào)低一些。他只回了一句話,梁軍就不再勸了。他說:“我不屬于那里。”從這點來說,梁軍懂他。而且梁軍羨慕他,他羨慕所有目標明確的人。唐南的目標是那個學校的那個系;唐怡的目標是心理咨詢師;梁軍,沒有。
唐南知道自己的成績剛好踩線,非常危險。但他還是那么報了。因為他覺得如果不能,其他的都沒意義;如果不能,他必須復習,明年再來過。
即便……失去所有的資助。
兒童福利院對已經(jīng)長大的孤兒再無照顧的義務,他們只為考上大學的孩子支付學費和生活費。至于不能上大學的,就只能自謀生路。
因此,唐南只能一邊打工一邊復習,準備來年再戰(zhàn)。
“……含有基因b的花粉不育……”
他知道答案,但就是寫不下去。他一看到生物就想到那個問題。
“那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問題的答案可能連那所大學的那個專業(yè)也沒有,也許所有的書上都沒有。不過,他可以研究,他相信自己可以研究出書本上沒有的知識?!笆沁z傳么?我的父親是誰?我的母親是誰?他們也有這種能力么?”
他的頭開始疼了,一個棄嬰,思考自己的父母是徒勞的、頭痛的。他終于拿起筆,在c上面打了個鉤??墒顷P(guān)于他自己,沒有人給他選項,哪怕是多選。這道題太難了。
突然,他感覺什么東西進入了自己的身體。毫無預兆的,清楚的感覺到,有另一個人來到了自己的身體里。不!不是另一個別人,是另一個自己!
唐南很慌張,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個自己安慰他,很親切,也很陌生。那個自己自稱肖雷。
肖雷向他展示自己的記憶,唐南感知到了他們之間的相同與不同。他們開始交流各自的靈體,小心謹慎的,涇渭分明的。在肖雷的引導下,唐南不知不覺看到了很多事物,像在大路上行走看見路邊景物,又像是站在路邊觀看著路上的自己行走。唐南邊走邊看,他知道自己在觀看別人的經(jīng)歷,他也清楚的知道有個人與自己并行,在自己的里面,如饑似渴的窺探他的人生。這既讓人興奮又讓人感到被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