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快……快起來——!”
尖利突兀的聲音急促又分外刺耳,打破無邊黑沉靜寂的夜。
黎昊天驀地驚醒,坐起,眸中映出母親那張極其慌亂而又恐懼的臉。這,是他以前從未見過的,不知為何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莫名襲遍全身。
他一言不發(fā),兀自穿好衣服,緊緊跟著母親凌亂嘈雜的步子惶惶出了家門。
f市第一人民醫(yī)院
“建卿,建卿——,你在哪里?在哪里——?!”
一路沉默的藍琪終于再也無法壓制內(nèi)心的慌亂、痛苦,爆發(fā)了,徹底爆發(fā)了——!
洶涌的情感猶如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一發(fā)不可收,她歇斯底里地喊叫著,尋找著,沖撞著,那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溫婉、賢淑此時此刻已然蕩然無存。
“嫂子,你來了,卿哥他……”
一個年齡三十出頭的男人迎了出來,粗啞的嗓音隱隱帶著幾分傷感。
“快……,快帶我去——!帶我去——??!”
藍琪扯著有些嘶啞的嗓子急切狂躁地咆哮著,生生打斷了那人沒有出口的話,略顯單薄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雙手緊緊握拳,手臂在空中狂亂地?fù)]舞著抖動著,那樣子仿若一頭被悲憤傷痛攫住的雄獅,暴躁癲狂絲毫不給來人任何時間和解釋。
來人沒再繼續(xù)說下去,那張精于算計的臉上貌似陷入了深深的悲傷,但,某些更深層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更真實的情感卻被他刻意隱藏了去。
具體是什么,不是一個年僅六歲的孩童能說清楚的,但從那復(fù)雜隱晦的眼神中黎昊天還是真切的感受到了某種非同尋常的東西,下意識抬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那男人,心臟不由微微加快、收緊。
搶救室的門緩緩從里面打開了,母親不顧一切,瘋了似地沖了進去。
手術(shù)臺上,平躺著的男人一動不動,蒼白的面容,僵硬的四肢,看上去毫無生機。
驀地,她的腿像灌了萬斤鉛塊似的再無法拖動一分一毫。
淚水,迷蒙了雙眼;傷心,麻痹了神經(jīng);痛苦,充盈了心房。
終于,她顫抖著,踉蹌著,奔跑著,慌亂地?fù)涞乖谑中g(shù)臺前。
“建卿……!建卿……!建卿——??!”
身體猶如受到重創(chuàng)的小獸不受控制地顫栗著,抖動著,又似寒風(fēng)中搖搖欲墜的枯葉,讓人覺得她隨時都可能會凋零,然而,那雙手卻異常有力地死死抓住黎建卿的胳膊,拼命地?fù)u晃著,拍打著,吼叫著……似乎急切想要得到他的回應(yīng),縱然一切都是徒勞!
“哇……哇啊……啊啊——!!”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痛徹心扉,那種最原始的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最真實的情感,洶涌而又猛烈。
痛——,無法言喻。
彌漫各個角落,震顫每顆心房,莫名讓人憐憫、悲慟不已。
黎昊天自始至終默默跟在母親身旁,不聲不響,不哭不鬧,寸步不離,但那雙褐色的眸子背后卻有什么正悄然發(fā)生著變化,那淡然流露出來的神情讓人不敢相信他還只是個剛滿六歲的孩子。
他看著她瘋狂,她悲慟,她絕望,她崩潰,痛苦、憤怒、仇恨一遍遍襲擊著他幼小的心靈,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自責(zé)湮沒全身,生平第一次他真切的體會到了恐懼的滋味。
他期望,期望著這一切快點過去,然而,他又豈知厄運才剛剛開始,遠遠沒有結(jié)束。
那是父親剛剛下葬一周后的第一天,一群身穿制服的人突然從天而降,宣讀一通不知所云的狗屁調(diào)查結(jié)果。他的父親,噢,他可憐的父親啊,瞬間從英雄淪為叛徒,徹頭徹尾的黑幫臥底,遭人唾棄,受人辱罵,全部財產(chǎn)被沒收,他和母親不得已流落街頭,受盡冷眼嘲諷。
母親那本就羸弱的身體因著父親去世的打擊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地垮下去,情緒亦是極其的不穩(wěn)。沒了父親的她,就像一個冰冷安靜的玻璃娃娃,沒有思想,沒有靈魂,行尸走肉,毫無生氣,僅憑著內(nèi)心那點絕無僅有的對父親的可憐的念想勉強維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