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
七月十五,宜祭祀,忌嫁娶。
地處乾國中部的蘇家村,正值秋收時節(jié)。
入夜時分,西邊最后一抹殘紅也被吞噬,消融在晦暗天光中。
辛苦勞作一整日的農(nóng)家人三五成群,牽著牛,拉著車,扛著麻袋,走在回家路上。
突兀的嗩吶聲驚起雀鳥嘰喳,百姓紛紛駐足,循聲看去。
只見一頂灰撲撲的小轎上系著一朵歪歪扭扭的大紅花,被兩個男人抬著,顫顫悠悠,匆忙往村東頭去。
濃妝艷抹的媒婆甩著帕子,小腳追得吃力,臉上卻堆著頗為專業(yè)的假笑,乍看仿若廟會集市上劣質(zhì)油彩繪制的木雕面具。
另有一人,追著轎子,邊跑邊吹嗩吶,像被人掐著脖子快斷氣般,曲不成調(diào)。
“誰家選在今天成親?也不怕晦氣!”
“還能是誰?寧公子!說是快不行了,娶媳婦兒沖喜呢!”
“蘇大強(qiáng)真為了十兩銀,就把孫女賣了?”
“是賣了個孫女,但不是蘇大強(qiáng)自家孫女!”
“那是……”
“去年來投奔他的侄孫女!”
“那個叫蘇涼的?要說,這名兒起得就忒不吉利!”
……
轎子吱吱呀呀,在散架前,總算停了下來。
媒婆把門拍得震天響,久不見有人應(yīng),老臉一垮,顴骨上的粉簌簌往下掉,嘀咕道,“莫不是反悔了?”
伴隨著嘹亮的嗩吶聲,媒婆身體前傾,高高揚(yáng)手,卻不妨門突然開了,矮胖的身子撲進(jìn)去,摔了個狗啃泥!
連滾帶爬地起來,假笑才堆起一半,一個硬邦邦的布袋子砸到了她懷中。
“嘶!”媒婆吃痛,倒吸一口涼氣,抓住布袋,打開一瞧,涂得紅艷艷的嘴唇子都要咧到耳后根去,“新娘子到了,快快趁著吉時拜堂吧!”
“滾!”黑著臉的精瘦老者仿佛從牙縫中擠出的這個字。
媒婆縮著脖子退出去,招呼抬轎子的吹嗩吶的,走走走!
老者死死盯著門外破舊的轎子,拳頭握了又松,冷哼一聲,摔上門又回去了。
媒婆揣著錢往村西跑,突聞急促的馬蹄聲靠近,嚇得打著滾摔到路邊灌木叢里,再抬頭,就見一人一馬風(fēng)馳電掣往東邊去了。
只一道模糊的背影,就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威懾,媒婆幾欲脫口而出的叫罵又咽了回去。
蘇涼睜眼,周遭漆黑一片,直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
記憶清晰,定是還沒到奈何橋。
作為一個出身中醫(yī)世家卻從了軍的專業(yè)人士,她稍后或許可以嘗試分析一下孟婆湯的成分……
這般想著,蘇涼倒淡定下來。人死不復(fù)生,只得認(rèn)命,等地府工作人員來帶路前往奈何橋,轉(zhuǎn)世投胎。
布簾晃動,夜風(fēng)沁涼。
蘇涼打了個噴嚏,想拉開簾子,看外面是不是閻羅殿。
隔著簾子,抓到一只手,似有溫度。
不由驚愕,地府里竟有活人?
本就不結(jié)實的轎簾輕輕一扯就掉了下去,抬頭,目之所及除了漆黑夜幕中的漫天星光,還有,一個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的臉背著光,看不真切。
但那雙眼睛可真好看啊!仿佛細(xì)碎星光凝結(jié)而成,沒有溫度,依舊美得驚人。
“下轎。”聲音也好聽。
但蘇涼覺得,哪里不對……
視線下移,眸光一縮!古裝?
轎簾裹著男人的手,蘇涼緊緊抓著,一時愣怔忘記松開,察覺事情怪異,便又捏了兩下。
雖未有肌膚接觸,但手感極好,修長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適合彈鋼琴。
不是小鬼,真是活人。
蘇涼面上不顯,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她還活著?穿越了?
“你我今日成親,該拜堂了?!蹦腥嗽俅伍_口,語氣淡漠,如酷寒冬日冰封的死水。
蘇涼:……我,了,個,去……
板著臉的老者沖過來,扯掉轎簾,強(qiáng)行分開兩人,拽下轎子上的紅綢花,呵斥蘇涼抓住一端。
蘇涼默默拉住,就聽得一句,“公子,‘時辰’到了!”
壓低的聲音,卻刻意加重“時辰”二字,意味不明。
不遠(yuǎn)處似有馬蹄聲傳來。
蘇涼被拽了出去,尚未看清那公子什么模樣,眼前一黑,一頂蓋頭遮住了視線。
“抬腳?!?br/> 蘇涼跨過門檻,被帶著往前走。
若非身處夢境,就只可能是穿越。
但她并沒有接收絲毫原主記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唯一確定的是,原本強(qiáng)健的身體如今虛弱無力,反抗或逃走都極不明智。
拜堂無所謂,只要不洞房,一切好商量。
這般想著,她打算搞清楚形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