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孔傳禎一字一句訴頌著先榮國賈源的千古勛功,在恍若將眾人帶回金戈鐵馬歲月崢嶸的聲音中,賈族眾人,無不面色激動而自豪。
而前來觀禮之人,也皆面色欽佩。
唯有賈琮,很難代入這種感覺。
一來,他多少還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在看待賈家,看待這個世界。
二來,他認(rèn)為但凡一個頭腦清醒的人,都應(yīng)該看得出,今日這出戲,純粹是一場政治秀!
盡管他現(xiàn)在還不知,這場政治秀的目的何在,但他推測,賈家多半只是這場秀中沒什么自主性的一件道具……
或許在場的人,的確都敬仰賈源老公爺。
當(dāng)衍圣公宣喝“黎庶念誕,臣民賀壽”時,滿殿諸人,無論王子候?qū)O,還是宰輔公子,皆誠心拜下。
在這一刻,賈家聲勢無兩。
但賈琮以為,這場祭拜的根源目的,一定是不純潔的。
否則,連太祖高皇帝的百年冥壽太上皇都沒這般張羅過,賈家一介臣子,又有何德何能?
對于還沒融入到這個世界風(fēng)云變局的賈琮而言,他推測不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根據(jù)前世的紅樓脈絡(luò)他卻可斷定,這場秀的結(jié)果多半和賈家沒什么太大的干系。
冷眼旁觀的看著賈族眾人個個激蕩的面色,讓賈琮覺得很熟悉。
想來前世晚晴時那些八旗子弟,每每回憶起他們祖宗的功業(yè),便是如此罷……
卻渾然不知,這世上的風(fēng)云變幻早已和他們無關(guān)。
他們只會守著祖宗留下的基業(yè)混沌度日,即使看著祖宗的基業(yè)一點(diǎn)點(diǎn)的傾頹,也裝作不知。
其實(shí)在明眼人眼中,此刻榮耀萬分的賈家眾人,只不過是冢中枯骨爾……
……
大典足足進(jìn)行了近兩個時辰。
剛一完結(jié),觀禮的各自子弟便紛紛告辭。
畢竟今日除夕,各家都要祭祖。
只不過今日許多人,都留意到了宗祠上“衣冠奇特”瘦骨嶙峋的賈琮……
賈敬、賈赦、賈政等人也終于注意到了這點(diǎn),雖然個個面色難看,可一時間卻也沒法發(fā)作。
今日前來拜賀的賓客多是都中各家的嫡子世子,他們告辭,連賈赦、賈政并賈珍賈璉等人都要陪著笑臉?biāo)涂汀?br/> 哪一個都不好冷落怠慢了去,忙的手腳不停。
自然沒功夫去理會賈琮。
賈敬雖不耐煩這些迎來送往,卻更不耐煩府中瑣事,早早的折身回去修仙了……
而趁著這個機(jī)會,之前就得到風(fēng)聲的賈族子弟,也紛紛趁機(jī)溜躥一空。
往年里,他們總還要在兩府上大吃大喝高樂一番。
可看到賈府鳳凰一樣的賈寶玉已經(jīng)被派去陪著孔老國公,沒一盞茶的時間,腦門上就已經(jīng)大汗淋漓。
其他人腦袋被狗啃了,才會愿意留下來當(dāng)面出丑。
一時間,竟走了個七七八八。
若非大門口的賈蓉眼尖,好歹將賈薔給擋了回來,偌大榮寧二府,就只剩下小貓小狗三兩只了。
平日里享受富貴時,自然是分潤的人越少越好,人少是非少。
可現(xiàn)在頂雷的時候,還是多幾個人才好。
好分?jǐn)倐Α?br/> 別說賈蓉,連賈璉,都心虛的想偷偷摸摸攔下了兩個。
只是他平日里性子就軟,怕他的遠(yuǎn)比怕他老婆的少,這會兒居然攔不下什么人。
等賈赦等人最后送完南安郡王府的世子離去后,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現(xiàn),寧國府內(nèi)居然已經(jīng)沒有多少賈族子弟了。
再看到賈璉、賈蓉并賈薔三人均滿臉戚戚然的站在那里,一點(diǎn)沒有方才的得意自豪,賈政等人只轉(zhuǎn)眼一想,就想到了緣由。
然而沒等他們發(fā)作,就聽到獅虎照壁后,傳來一道得意洋洋的小鴨子嗓聲:
“哼哼,賈琮,你是不是傻?。课医o你使了多少眼色,你都看不到?榆木腦袋!”
“你沒瞧見寶玉被那老頭兒給問的,大臉上都是汗?”
“你就是笨,看看賈薔、賈菱他們,一個個雞賊,見勢不妙都溜走了。”
“那老頭兒是個傻不愣登的書呆子,和學(xué)里的太爺有的一比……”
“哈哈哈!瞧瞧寶玉臉上的汗,真帶勁兒!”
“你說你,要不是我環(huán)三爺照顧你,一會兒你不也跟寶玉一塊流汗去?”
“現(xiàn)在多好,咱們就找個地兒高樂咱們自己的。我去尋些小酒來,咱們一邊吃酒,一邊看著寶玉、鏈小二、蓉小賊兒他們流汗去吧!”
“哈哈哈……呵,呵呵……額……”
當(dāng)兩道小身影,終于繞過照壁,迎面對上賈家一群掌權(quán)大老爺時,那道有些刺耳的叫囂聲和大笑聲,終于繼續(xù)不下去了。
賈環(huán)一張小臉煞白,面無人色,眼中瞳孔渙散……
那一張張黑臉,在他眼里快成了奪命閻王的臉。
尤其是被他大咧咧稱呼為“鏈小二”“蓉小賊兒”的賈璉和賈蓉兩人,臉色更是成了鍋底,眼神不善。
賈環(huán)頓覺生無可戀……
而賈政原本還算不錯的心情,也瞬時惡劣下來,咬牙切齒罵了聲:“該死的小畜生!!”
“環(huán)兒才多大點(diǎn),又懂什么?都是被那個黑了心的下作畜生帶壞的!”
賈赦看著賈琮那副模樣,也眼神噴火的罵道。
本就枯瘦的賈琮,套著一件灰土色的衣裳,模樣之難看,可想而知。
賈赦這會兒終于有功夫理會了,他不會關(guān)心為何如此,只滿心以為賈琮給他丟盡了臉。
昨兒他還特意囑咐了要給賈琮換一身體面衣裳,怪道之前好些人看他的眼神怪異,念及此,賈赦心中怒急,厲聲罵道:
“該死的孽障,上不得臺面的下流種子,還不快滾回去,站在這丟人現(xiàn)眼給誰看?”
賈琮面色淡淡,半垂下的眼簾中,眼中閃過一抹波瀾,沒有說什么,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