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以后,江南地區(qū)下了一場大面積的春雨,天氣漸漸溫暖起來。唐陌將車窗搖下來,看著道路兩旁的建筑物標志。他的目光在每棟樓的廣告牌上停留,借此了解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
“前面那個路口左轉(zhuǎn)?!?br/>
傅聞奪向左打方向盤,他們繼續(xù)向西行駛。
找到了明確的道路指示牌后,唐陌已經(jīng)不需要用建筑物尋找自己在地圖上的位置。他雖然在蘇州長大,是地地道道的江蘇人,但從沒來過南京。所以他不是路癡,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卻也不敢大意,一直盯著地圖和道路指示牌。
傅聞奪的車子開得很慢,因為他也只來過南京一次。
黑色的越野車在寬敞的馬路上緩慢行駛,馬路上有一些撞在一起、擁堵的車,他們繞過這些車,一步步進入了繁華的城市地段。隨著道路兩邊的建筑越來越密集,路邊的人也越來越多。唐陌漸漸放下地圖,他轉(zhuǎn)首看著窗外,看著那些在路邊行走的人。
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進了城市后他們的前進速度反而比高速上要慢。傅聞奪余光里看到唐陌的動作,道:“不對勁?!闭Z氣十分肯定。
唐陌收回視線,看向傅聞奪。他思索片刻,道:“也不能說是不對勁,只能說這個城市……有點奇特。在上海從來看不到這么多的人?!鳖D了頓,唐陌又看向左前方,那里正有三個中年男人背著大包,從一棟建筑里出來,他道:“到了晚上,上海的街上從來不可能有人。晚上6點后就不是游戲時間,不用害怕突然被拉進游戲,但想殺人搶劫的玩家也可以肆無忌憚地殺人。晚上的危險來自于人類本身,所以我晚上也從來不會出門?!?br/>
不用說唐陌,傅聞奪在晚上也一般選擇養(yǎng)精蓄銳,等到白天再行動。
傅聞奪道:“白天的北京也不會有這么多人?!?br/>
“是,上海也一樣。晚上所有人都躲在建筑里,白天街上有人,卻不可能這么多。南京的玩家……好像都比較大膽,敢于隨便出門。他們的表情不像是裝的,很輕松,至少可以說,他們真的不擔(dān)心被偷渡客或者其他玩家偷襲。”唐陌指向那三個中年男人。車子一閃而過,掠過了這三人。說完這話,唐陌道:“他們是預(yù)備役吧。”
傅聞奪抬起眼睛,從后視鏡里看了眼那三人的背影。他的目光和唐陌不一樣,他打量的是這三人走路的姿勢、速度,還有行走時背部肌肉和腰部肌肉的狀態(tài)。看了片刻,他道:“沒怎么經(jīng)歷過戰(zhàn)斗,身體素質(zhì)的提升也沒有非常高,應(yīng)該是預(yù)備役?!?br/>
唐陌道:“三種玩家,正式玩家、預(yù)備役和偷渡客,人數(shù)最多的是預(yù)備役。洛風(fēng)城曾經(jīng)大概地計算過,正式玩家占幸存者的比例大致為5%,偷渡客也大約為5%,其余90%全部是預(yù)備役?!?br/>
阿塔克組織所在的商場里一共住了八十多個玩家,不包括阿塔克組織的成員。據(jù)洛風(fēng)城說這八十個玩家里只有一個是正式玩家,一個疑似偷渡客,其余都是預(yù)備役。
唐陌繼續(xù)說:“四個月前全球一共有四億九千萬玩家,今年初,1月1號黑塔更新2.0版本,全球玩家剩下一億多。兩個月過去,估計現(xiàn)在只剩下不足一億的玩家。其中死去的大部分應(yīng)該是預(yù)備役,但就算這樣,預(yù)備役還是占據(jù)了多數(shù)。他們基數(shù)太大。”
車子經(jīng)過一個路過,傅聞奪突然猛地踩下剎車。唐陌整個人向前傾倒,幸好他有隨時寄安全帶的習(xí)慣才沒有跌出車子。唐陌抬頭看向前方,只見兩個年輕的小姑娘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她們顯然沒想到現(xiàn)在在南京市區(qū)里居然還有人會開車,她們也被嚇了一跳。
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警惕地看著車子里的唐陌和傅聞奪,走在前面的馬尾辮女孩拉著好友的手,快速地跑開。
唐陌目送兩個小姑娘跑開,傅聞奪再次啟動車子。
傅聞奪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擊著:“他們雖然敢在外面隨便地走,但不是真的沒有戒心?!?br/>
聽了這話,唐陌陷入了沉思。他的腦海里回放著進入這座城市以來自己見到的每個場景。其實他們碰見的玩家并不多,加起來最多不超過三十人。可這個人數(shù)放在上海卻絕對不可能。在上海的街上,哪怕是白天、在最繁華的南京路,走上三個小時都不可能碰到二十個人。
思考許久,唐陌做下結(jié)論:“南京的預(yù)備役受到了什么東西的保護。”
這個答案令傅聞奪挑起一眉,他透過后視鏡看了唐陌一眼。唐陌表情淡定,似乎只是隨口這么一說,可傅聞奪聽得出來,他剛才的語氣不僅僅是揣測這么簡單。
“這么肯定?”
唐陌笑了,他靠在座椅上:“沒,只是有這種預(yù)感而已?!?br/>
陳姍姍的異能超智思維,放在唐陌身上,他每做出一個判斷,都有10%的準確率。唐陌沒說這件事,畢竟這也只是他的感覺,不敢保證。他解釋道:“按比例來說,我們剛才看到的人大部分應(yīng)該是預(yù)備役,預(yù)備役敢這么輕易地在街上路面,并且不畏懼我們兩個開著車、明顯是從外地進來的陌生人,他們是有所倚仗的?;蛟S有什么東西、有什么人給了他們這個保障,他們才敢這么放心?!?br/>
這么一說,唐陌自己都覺得有點牽強。之前遇到的三十多個人是預(yù)備役的結(jié)論本就是他和傅聞奪猜測的,現(xiàn)在他們才剛剛進入南京就覺得這里有什么人在保護預(yù)備役,證據(jù)還是不夠多,需要更多的信息來證明。
這時,傅聞奪低沉的聲音響起:“我也這么認為?!?br/>
唐陌微愣,轉(zhuǎn)首看向身旁的男人。
傅聞奪單手開著車,抬頭看了眼遠處的道路指示牌:“正式玩家和偷渡客肯定擁有異能,預(yù)備役也可以擁有異能。通關(guān)黑塔一層的預(yù)備役絕對會擁有異能。如果有個預(yù)備役實力非常強大,甚至在南京稱霸,那他就可以保護其他預(yù)備役。即使他沒有這么做,其他預(yù)備役也會以他為榜樣,不再膽小害怕,敢于在城市里出入?!甭曇敉蝗活D住,傅聞奪伸出手,摸向唐陌,“地圖呢?”
唐陌正聽他說著,忽然,就感覺自己腿上熱熱的。他眼皮一跳,低頭看去。傅聞奪目視前方繼續(xù)開車,右手卻伸到了他的腿上,掌心貼著他的大腿根部,指尖快要摸到他放在腿上的地圖。炙熱的溫度通過薄薄的牛仔褲傳遞過來,這地方摸得實在不大對,太靠近某個地方了,甚至可能有碰到一點。傅聞奪就這么不小心摸了一下,唐陌渾身別扭。
“……”
唐陌把腿往旁邊縮了縮,抿抿嘴唇,主動把地圖遞到傅聞奪手里。他問道:“你要地圖?”
傅聞奪看著地圖本上詳細的南京市區(qū)地圖,他看了眼上面的道路名字,在下一個路口直接一個180°大轉(zhuǎn)彎,車子調(diào)頭行駛。唐陌皺眉問道:“怎么了?”
傅聞奪將地圖放到一旁。他轉(zhuǎn)過頭,看向唐陌。嘴唇微微勾起,他抬起手指指向道路旁邊一塊巨大的公司logo。唐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清楚那個logo的時候他驚訝了一瞬。
傅聞奪笑道:“到了。”
把車子停在公司門口,傅聞奪和唐陌一起進入了這棟廢棄已久的高層寫字樓。
這是一棟43層高的高級辦公樓。大樓前方是一個干涸的噴水池,沒有電力維持,里面的水變得渾濁發(fā)綠。公司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傅聞奪走到公司前臺打開桌子上一個小本子,翻看里面的公司信息。他看了一會兒:“在42層?!?br/>
唐陌點點頭。下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我們要從樓梯爬上去?”
傅聞奪看向他,沒有開口,表情卻在說:難道你還想坐電梯上去?
唐陌:“……”
幸好地球上線后身體素質(zhì)有了極大的提升,唐陌爬到第42層的時候只覺得呼吸有點急促,小腿有一點點緊繃。這要換做以前,他絕對爬不了這么高的樓。
傅聞奪:“傅聞聲……”似乎是覺得這個名字和自己太像了容易聽錯,他換了個說法:“我堂弟的外公在南京白手起家,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我不知道他們家住在哪兒,但是他們家的公司我是知道的。我們在他舅舅的辦公室里找一下,或許能找到他的家庭地址?!?br/>
在來南京的路上傅聞奪就意識到了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他不知道傅聞聲外公家的住址。
按照他之前的推測,傅聞聲來南京應(yīng)該是到外公家度假??赡苤皇侵苣﹣硗鎯商?,沒想到正好碰到地球上線,于是他就留在了這里。既然如此,傅聞聲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最有可能就是他的外公家。
黎文的媽媽在離開家之前能想到留紙條給自己遠在南京的兒子,告訴他自己還活著,要去哪里找自己。傅聞聲十分聰明,他應(yīng)該也會想到這一點。再加上自家堂哥的名聲早早地傳遍全世界,他更應(yīng)該在家里留下信息,以備傅聞奪哪天去找他。
唐陌道:“運氣好一點,說不定小朋友還會猜到你不知道他外公家在哪兒,特意跑到公司,在公司里留下信息。”
傅聞奪拉開抽屜,一邊翻找資料,一遍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他或許不是很想看到我。”
唐陌一愣:“為什么?”
傅聞奪把抽屜關(guān)上。聽了這話,他抬起頭,微笑著看向唐陌:“小時候不懂事,欺負多了?!?br/>
唐陌:“……”
唐陌完全想象不出來傅聞奪欺負小朋友傅聞聲的樣子。
和傅聞奪相處越久,唐陌對這個人的評價就越來越……歪。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純粹的強大、可靠,傅聞奪在有的時候也挺不靠譜的,還很會開一些特別冷的笑話。無時無刻不在表現(xiàn)他強大的直男氣息,很多時候唐陌深感自己簡直就像在給男朋友看化妝品的女朋友。
以前網(wǎng)上有很多那樣的視頻,大學(xué)時候唐陌的幾個室友也遭受過女友們的測試。什么女友給男友看自己的化妝品,男友的表現(xiàn)差得堪稱分手教科書。
唐陌覺得,傅聞奪就很具有這樣的氣質(zhì),非常擅長把一個話題聊死。
想到這,唐陌一邊在資料夾里翻找,一邊道:“女生是怎么和你相處的?”女生是怎么忍得了你的?話剛說完,唐陌自己先反應(yīng)過來,他停住動作,轉(zhuǎn)身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隨口說說。”
“我為什么要和女生相處?”傅聞奪站在窗邊,理直氣壯地反問。
唐陌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倏地愣住:“???”等等,這什么意思?
傅聞奪:“我們家這一輩只有我和傅聞聲兩個人,我的父親那一輩也沒有女性,全是男人。我從小到大不需要和女生相處,都是男人。進了部隊后,也沒有女人。”
唐陌這才反應(yīng)過來。
原來是這樣,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他還以為傅聞聲是想說他根本不需要和女生相處。
松了口氣,唐陌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想結(jié)束這個奇怪的話題,唐陌拿起一本厚厚的文件夾,打開查看里面的資料。心情漸漸平復(fù)下來,唐陌覺得自己今天也有點怪怪的,大概是和傅聞奪相處久了,很容易被他那奇怪的直男氣息所感染。
兩人繼續(xù)尋找線索,可惜將整個辦公室翻了一遍,他們沒找到任何關(guān)于地址的信息。
傅聞奪:“如果這一層沒有,其他樓層很可能也沒有。我去外面的副總經(jīng)理辦公室找找。”
唐陌:“我去找秘書辦公室?!?br/>
兩人分頭行動。
一個小時后,唐陌動作迅速,先把秘書辦公室翻找完畢。他等了一會兒,傅聞奪走進門。兩人對視一眼,不用說話,已經(jīng)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沉默了半晌,唐陌問道:“找不到怎么辦?”
“再找?guī)滋欤鳖D了頓,傅聞奪聲音平靜:“找不到,回北京。”
唐陌沒有再說。實在找不到傅聞聲,他們也無可奈何。南京這么大,哪怕地球上線、人口銳減,他們也不可能在龐大的南京隨便找到一個人。更何況誰也不知道,傅聞聲現(xiàn)在是否還在南京。
唐陌也不可能把時間都花在這個地方,他要去北京找自己的好友。
嘴上是這么說,傅聞奪卻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在辦公室里翻找起來。他將垃圾桶倒扣下來,仔細搜索里面的線索。然而垃圾桶里只是一堆廢紙,沒有任何信息。
唐陌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也幫著繼續(xù)找起來。兩人動手再把辦公室里翻了一遍,天色徹底暗下去之前,他們第二次翻完了整間辦公室。唐陌提議道:“南京的富人居住區(qū)應(yīng)該不多,明天我們可以再去那些地方找找?!?br/>
傅聞奪站在巨大的紅木桌子前,低著頭,看著桌子上的一張照片。唐陌湊過去看了一眼,是傅聞聲一家的全家福。上面的傅聞聲小朋友和唐陌看到的有些不一樣,似乎只有八|九歲,長相可愛的小男孩咧開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的身旁站著一男一女,顯然是他的父母。照片的中間是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右側(cè)是一個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
唐陌以為傅聞奪是觸景生情了。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是他唯一的親人,傅聞奪意志再堅定也會動搖,這也不是不能理解。
唐陌問道:“這是他的外公,那是……他的舅舅?”
傅聞奪沒有吭聲。
唐陌不是很會安慰人,他沒再說話。這時,傅聞奪突然伸出手,拿起這張照片放到唐陌面前,指著照片后面的一座摩天大樓道:“這個地方你有沒有在哪兒見過?”
唐陌愣住。天色擦黑,他從背包里拿出手電筒,對準照片仔細地看了半天。他驚訝道:“真有點眼熟,我好像在哪兒看過?!碧颇皬膩頉]來過南京,他居然見過照片上的這個建筑物,那他唯一能看到這棟建筑物的途徑就是……
唐陌靈光一閃:“地圖本?”
他快速地從包里拿出地圖本,翻開到南京地圖。他再往后翻了一頁:“新世紀廣場!這是南京的標志性建筑物之一,地圖上有介紹。”很快,他反應(yīng)過來:“這張照片是你堂弟在自己家的別墅門口拍的,有拍到別墅,后面還有新世紀廣場。那他們家就在新世紀廣場附近,至少是在一個能看到新世紀廣場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