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后,莊襄王把項少龍和王翦召到宮里,勉勵一番,又當眾贊賞呂不韋,對他兩全其美的提議表示欣賞。當夜呂不韋在他的相國府舉行私人宴會,被邀者就只項少龍、烏應(yīng)元和蒙驁三人,呂府方面,除呂不韋外,只有親信圖先和幾個有地位的客卿,李斯則仍未夠資格參與這種高層次的宴會。
席間呂不韋意氣風(fēng)發(fā),頻頻向項少龍勸酒,心懷大開。蒙驁得睹項少龍的絕世劍法和視死如歸的豪氣,對他自是另眼相看。烏應(yīng)元見愛婿立此大功,更是心花怒放。酒過數(shù)巡,歌姬舞罷。
呂不韋哈哈一笑,對著項少龍道:“本相近日獲得齊人送來三名歌姬,均為不可多得的絕色美女,琴棋舞曲無一不精,美女配英雄,本相把她們轉(zhuǎn)贈少龍、烏先生和蒙將軍,萬勿推辭?!?br/> 烏應(yīng)元和蒙驁暗忖呂不韋送出來的美人兒,還會差到哪里,大喜道謝。
項少龍自問已應(yīng)付不來家中的嬌妻美婢,又學(xué)不會戰(zhàn)國人視女人為工具或裝飾,忙推辭道:“相爺好意,少龍心領(lǐng),邯鄲之行,如箭在弦,勢在必發(fā),少龍不想因美色當前分心,請相爺見諒?!?br/> 呂不韋見他不貪美色,心中愈發(fā)敬重,加上對方毫不居功自矜,笑道:“那就由烏先生暫且保管,待少龍擒趙穆回來后,再圓好夢。”
眾人一起起哄,紛紛向烏應(yīng)元調(diào)笑,擔(dān)心他忍不住監(jiān)守自盜,氣氛鬧哄哄的。項少龍見推辭不得,惟有苦笑受禮。
蒙驁道:“少龍準備何時赴趙。”
項少龍想起紀嫣然,恨不得立即起程,看看呂府那幾個客卿,猶豫起來。
呂不韋自知其意,笑道:“這里全是自己人,少龍直言無礙?!?br/> 項少龍沉聲道:“待小俊康復(fù),立即起程?!?br/> 呂不韋點頭道:“我會和大王提起此事,到時隨便找個借口,例如要你到某地辦事,少龍將可神不知鬼不覺潛往趙境去。”
這時他對項少龍信心十足,雖仍不知項少龍憑什么法寶活捉趙穆,卻深信他定會成功。
呂不韋話題一轉(zhuǎn)道:“小俊的仇不能不報,少龍準備怎樣對付邱日升和國興?”
烏應(yīng)元有點擔(dān)心地道:“事情鬧大,大王會否不高興呢?”
呂不韋笑著道:“剛才本相曾和大王提及此事,他非常不滿邱日升的卑鄙手段,少龍即管放手去做,萬事有本相擔(dān)當?!?br/> 項少龍對荊俊差點被殺甚感忿怒,雙目寒光一閃,冷冷地道:“少龍曉得怎樣做。”在這個時代生活這么久,他早深悉很多事情必須以武力解決,否則遲早身受其害。這次若非荊俊脫身回來,連誰殺了他都會如石沉大海,永不得知,就算當一次呂不韋的打手亦顧不得那么多。假若不狠狠教訓(xùn)對方,同樣的事再發(fā)生在陶方或烏應(yīng)元身上,那就后悔莫及。酒宴在興高采烈的氣氛下繼續(xù),直至賓主盡歡,各自回家。
途中烏應(yīng)元酒意上涌,嘆道:“得少龍如此佳婿,是廷芳之福,也是烏家之幸,若非少龍,我們在秦國哪有目前如此風(fēng)光?!?br/> 項少龍對這精明的岳丈生出深厚的感情。幾乎打一開始,烏應(yīng)元就無條件地支恃他,又把愛女許他,怎不教他心中感激。
烏應(yīng)元流出熱淚,喟嘆一聲說道:“待少龍把趙穆擒回來后,少龍一定要向大王要求為爹在咸陽建一個宏偉的衣冠冢,想起他老人家尸骨無存,我便……唉!”
項少龍怕他酒后傷身,忙好言勸慰。心中百感交集,看來自己也好應(yīng)為趙妮、舒兒和素女三人立冢,至少有個拜祭的對象。
次晨,得知荊俊受傷的滕翼和烏卓趕回來,還帶來十五個劍術(shù)最高明的精兵團戰(zhàn)士。荊俊精神好轉(zhuǎn),可以坐起來說話。
滕翼看過他的傷口,點頭道:“他們的確想要小俊的命。”
荊俊擔(dān)心地道:“你們到邯鄲去,絕不能沒我的份兒?!?br/> 烏卓道:“那你就好好睡個覺!”向兩人打個眼色,退出房去。
項少龍和滕翼隨他來到外廳,烏卓道:“唯一的方法,足以暴易暴,否則遲早會有另一次同樣的事情發(fā)生?!?br/> 項少龍笑道:“我們還要公然行事,盡量把事情鬧大,讓所有人明白我們?yōu)跫也皇呛闷圬摰摹!?br/> 滕翼道:“事不宜遲,我很久沒有活動筋骨。”
項少龍大笑道:“不若立即起程,教訓(xùn)完那些蠢材后,我們還有時間吃頓豐盛的午飯?!?br/> 三人坐言起行,領(lǐng)十五名好手,策馬出烏府,朝武士行館馳去。街上行人如鯽,車水馬龍,好不熱鬧。項少龍還是首次在咸陽騎馬逛街,大感有趣,沿途和眾人指指點點,談笑風(fēng)生,好不得意。滕翼忽勒馬停定,循聲瞧去,行人道上一片混亂,“砰!”的一聲,一盤擺在一間雜貨店外售賣的蔬果被撞得掉到地上,人人爭相走避。倏地一個以長巾包裹頭臉的女子由人堆里竄出來,拚命往另一邊行人道搶去,后面追著五、六個兇神惡煞的大漢。
剛好一輛騾車駛來,那看不清面目的女子一聲驚叫,眼看要給騾子撞倒,幸好及時退后,腳下不知拌到什么東西,失去平衡,跌倒地上。包扎頭臉的布巾掉下來,如云的秀發(fā)散垂地上。那幾名大漢追上來,團團把女子圍著。
女子仰起俏臉,尖叫道:“殺我吧!我怎也不回去?!?br/> 項少龍等全體眼前一亮,想不到女子生得如此年輕貌美。
滕翼一聲大喝,跳下馬來。
其中一名大漢獰笑道:“我們的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煩哩!”
滕翼一個箭步上前,來到兩名大漢中間。兩名大漢怒喝一聲,揮拳便打。滕翼略一矮身,鐵拳左右開弓,兩名大漢立時中拳拋飛開去,再爬不起來。其它四名大漢紛紛拔出兵刃,烏卓發(fā)出暗號,十五名戰(zhàn)士一齊飛身下馬,擺出陣勢。
滕翼不理那些人,來到少女身旁,伸出援助之手道:“姑娘起來吧!”
少女仰臉深深看著滕翼,粉臉現(xiàn)出凄然神色,搖頭道:“你斗不過他們的,走吧!否則會連累你們?!?br/> 馬上的項少龍心中大訝,自己這方人強馬壯,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來歷,為何美麗的少女對他們?nèi)赃@么沒有信心?對方究竟什么來頭?
滕翼見她在這種情況下仍能為別人設(shè)想,心中感動,微笑道:“我滕翼從不怕任何人,大不了是一死!”
少女把手放入他大手掌里,嬌軀一顫,滕翼把她拉起來。
那些大漢將倒地的兩人扶了起來,目中兇光閃閃地打量他們,其中一人忽地看到后方高踞馬上的項少龍,失聲叫道:“這位不是項太傅嗎?”
項少龍暗忖原來自己變得如此有威望,眼光一掃圍觀的人群,策馬上前,向那幾名神態(tài)變得恭敬無比的大漢,道:“這是什么一回事?”
領(lǐng)頭的大漢道:“小人叫張郎,是呂相國府的人,剛才奉相爺之命,把兩名齊女送往貴府,豈知竟給此女中途溜走。”
項少龍和烏卓交換個眼色后,哈哈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好了!這齊女就當交收完成,你們可以回去復(fù)命?!?br/> 大漢道:“還有一個,在后面的馬車上……”
項少龍心中好笑,道:“那位麻煩諸位大哥送往舍下?!?br/> 大漢們見他謙恭有禮,大生好感,施禮告退。
項少龍拍馬來到滕翼和齊國美女旁,見到那美女小鳥依人般偎緊滕翼,心中一動,道:“我們在附近找間館子坐下再說好嗎?”
項少龍等人分據(jù)四桌,點配酒菜。齊女自然和項少龍、滕翼、烏卓三人共席,喝一杯熱茶后,原是蒼白的面容紅潤起來,更是人比花嬌,難怪呂不韋贊她們美麗動人。滕翼默然不語,眼內(nèi)閃動奇異的神色。
項少龍柔聲問道:“怎樣稱呼姑娘呢?”
齊女偷看滕翼一眼,見他目不邪視,有點失望,垂下頭去,黯然道:“我叫善蘭!”
烏卓問道:“為何來到咸陽還要逃走?在這里刑法森嚴,以十家為一組,一家犯法,其它諸家得連同坐罪,知情不舉的腰斬,誰敢把你藏起來?”
善蘭兩眼一紅道:“我準備一死了之,哪管得這么多?!?br/> 滕翼虎軀一震,垂下頭,凝視杯內(nèi)熱茶騰升起來的蒸氣。
項少龍柔聲道:“現(xiàn)在善姑娘既知是要到我們家來,還要逃走嗎?”
善蘭呆了一呆,低聲道:“我不知道!”
項少龍微笑道:“這樣吧!我給姑娘兩個選擇,一是由我們派人把姑娘送回齊國與家人團聚,一是你嫁給我這兄弟滕翼。”一手拍拍滕翼的肩頭。
滕翼心中劇震,往項少龍望來,神情既尷尬,又有掩不住的感激。愛情總是來得出人意料之外,善蘭的凄慘景況,楚楚動人的可憐模樣,深深打動鐵漢死去的心。項少龍鑒貌辨色,哪還不知滕翼心意。
善蘭再偷看滕翼一眼,兩眼泛紅,以蚊蚋般的聲音輕輕道:“小女子早無家可歸。”
烏卓大喜拍桌道:“恭喜滕兄。”
滕翼皺起眉頭,道:“少龍!她本應(yīng)是……”
項少龍截斷他道:“說這種話就不當我是兄弟。唉!滕兄肯再接受幸福生活,我高興得差點掉淚呢!”
烏卓笑著道:“今天似乎不大適合去找邱日升晦氣?!?br/> 項少龍欣然道:“回府再說吧!”
不由松一口氣,這么圓滿地解決齊女和滕翼的問題,還能有比這更理想的嗎?
抵烏府,陶方迎上來道:“我剛要使人去找你,幸好你們回來?!?br/> 項少龍一呆道:“什么事這么要緊?”
陶方笑道:“要緊是要緊極了,卻是好事,大王傳旨你立即入宮去見他?!苯又阉揭慌裕瑝旱吐曇舻溃骸吧冽埼鸸治胰死蠂LK,昨天校場比武,王后看你的眼光很奇怪,你千萬要小心點!”
項少龍明白他話內(nèi)的含意,肯定地道:“我有分寸的,就算不會牽累任何人,我絕不會干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蠢事?!?br/> 陶方知他言出必行,放下心來。項少龍掉轉(zhuǎn)馬頭,拒絕烏卓等提議的護送,策馬朝秦宮馳去。咸陽街道的寬闊,介乎邯鄲和大梁之間,不過那只是指趙魏首都最大的那幾條街而言。平均來說,咸陽的街道較為寬敞開闊。轉(zhuǎn)入向南的大道,項少龍心中突然興起給人盯視的感覺,那是很難解釋的一種感應(yīng)。
項少龍心中驚訝,不知是否勤于打坐運功,自己的感覺竟變得這么敏銳,更奇怪為何會有人在暗里窺伺他。他裝作溜覽街景一般,不動聲息往四周張望,剎那間把握周圍的形勢。這里地接南區(qū)市集,店鋪與民居夾雜,兩邊路旁每隔兩丈許植有大樹,林木成蔭,清翠蒼綠,若偷襲者要隱起身形,確是輕而易舉。
眼光一掃,他發(fā)現(xiàn)幾個可疑之人。兩人在一間酒菜館子二樓憑窗據(jù)桌而坐,見項少龍眼光望上來,立時垂下灼灼盯緊他的目光,裝作說話。另一人則是在路旁擺賣雜貨的行腳販,被一群看似是買東西的人圍住,正在討價還價,可是卻給項少龍發(fā)現(xiàn)他正專注地看著他,緊張得額頭現(xiàn)出青筋。那些背著他的人中,有兩、三個體形壯碩,極可能是他的同黨。與這扮作行腳販遙對的另一邊街上,有兩人見到項少龍馳來,忙閃到樹后去,顯然不懷好意。
項少龍想到卻是另外一方面的事,有人布局殺他不奇,奇在對方為何能這么準確把握他的路線和行徑。唯一的解釋是對方知道莊襄王下旨召他入宮,所以于這前往王宮的必經(jīng)之路,設(shè)下對付他的死亡陷阱。而敵人的實力應(yīng)是不怕他有隨行的人員,因為對方一定不會想到他是孤身上路的,想到這里不禁心中懔然。
他幾可肯定要殺他的人是楊泉君,只有他可通過秀麗夫人清楚知悉秦王的舉動,亦只有他有膽量和實力對付自己。既然對付得了荊俊,對自己當不用客氣。
馬車聲響。前方街上馳來四輛盛滿草料的馬車,各有一名御者。兩車一組,分由左右靠近行人道處馳來,騰空中間丈許的空位,可容他筆直穿過。
項少龍從馬車出現(xiàn)的時間、地點和方式,立知不對勁。生死關(guān)頭,他不敢托大,輕提疾風(fēng)的韁索,裝作毫不覺察地往馬車迎去,同時暗里由腰間拔出兩枚鋼針,藏在手里。雙方逐漸接近。項少龍心中好笑,輕夾馬腹,與他經(jīng)過這段日子相處的疾風(fēng)已明其意,立即增速,剎那間馳入四車之間。
這一著大出對方意料之外,駕車的四名漢子齊聲叱喝,露出猙獰面目。草料揚上半天,每車草料內(nèi)均暗藏一名弩弓手,從草料下冒起身來,裝上弩箭的弩弓同時瞄準項少龍。
項少龍大喝一聲,疾風(fēng)箭矢般沖前,同時兩手一揚,銅針往后擲出。
頭兩輛車上的箭手尚未有發(fā)射的機會,面門早插著飛針倒回車堆里。另兩人倉忙下盲目發(fā)射,失了準繩,勁箭交叉在他背后激射而過。
項少龍哈哈一笑,疾風(fēng)的速度增至極限,瞬那間消失在長街遠處,教敵人空有實力,仍莫奈他何。
項少龍在莊襄王寢宮的內(nèi)廳見到莊襄王和朱姬“母子”,陪客當然漏不了呂不韋。廳堂布置典雅,莊襄王獨坐上首,呂不韋、項少龍居左;朱姬小盤居右,各據(jù)一幾。宮女進來擺上食物美酒,退了出去。侍衛(wèi)只在外面防守,使午宴有點家庭聚會的氣氛。小盤態(tài)度沉著,沒有偷看項少龍。朱姬收斂很多,美目雖艷采更盛,再沒像以前般秋波頻送。廳堂兩旁打開大窗,可見外面回廊曲折,花木繁茂,清幽雅靜,不聞人聲。
莊襄王連勸三杯后,微笑著道:“相國今早告訴寡人,少龍這幾天便要上路,去把趙穆擒回來好讓寡人一泄心頭之恨,寡人和姬后非常感動,所以要立即把少龍請來吃一頓飯,以壯行色。”
項少龍對莊襄王大生好感,不但因他文秀的風(fēng)采,更因他有種發(fā)自深心的真誠。不知是否因長期在趙國作人質(zhì),受盡冷眼,所以他并沒有像孝成王般有著王族奢華不實的習(xí)氣。只看他對朱姬情深一片,又這么眷念呂不韋對他的恩情,與這大商賈著手對付自己國人,可見他是多么重情義。而且還有一個原因,使項少龍對他特別同情。當今世上,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天下最強大國家的領(lǐng)袖,只剩下三年的壽命,連忙叩首謝過。
莊襄王忽然慈靄地道:“王兒是否有話要說?”
朱姬和呂不韋的眼光落到小盤身上,都射出像莊襄王一般愛憐無限的神色。項少龍心中感嘆,三人全當小盤是他們的寶貝兒子,怎知是個假貨。同時暗吃一驚,小盤定是因聽到辱母仇人趙穆的名字,露出異樣神態(tài),被莊襄王看入眼內(nèi)。
小盤往項少龍望來,失望地道:“太傅尚未有機會指導(dǎo)王兒,便要離開?!?br/> 三人笑起來。
朱姬蹙起黛眉道:“這事會否令太傅冒太多的危險呢?”
項少龍笑著道:“愈危險的事,愈合我心意,姬后請放心,臣下會小心在意?!?br/> 呂不韋呵呵笑道:“我對少龍信心十足,知他定可馬到功成。”
莊襄王對小盤愛寵之極,微笑向他道:“王兒這么敬愛太傅,父王高興非常。”轉(zhuǎn)向項少龍道:“太傅這幾天若有空,可多抽點時間到宮來指點太子,你昨天在校場擋王翦四箭,王兒興奮得向人不斷提起呢!”
項少龍忍不住和小盤對望一眼,暗叫厲害,小子如此一番造作,異日若特別對他親密,不會被懷疑是另有隱情,當下恭敬答應(yīng)。
莊襄王喟然嘆道:“寡人當年命運坎坷,留落邯鄲,受盡白眼閑氣,從來沒有機會好好讀過書,且每天在擔(dān)心明天是否有命。所以王兒回到咸陽,寡人第一件事是要他博覽群籍,著他……”
朱姬嬌嗔地橫他一眼,撒嗲道:“大王一口氣找來十多個人輪流輔導(dǎo)太子,真怕政兒給累壞?!?br/> 莊襄王欣然一笑,絲毫不因被她打斷說話有半分不悅。
呂不韋呵呵笑道:“姬后是否想聽聽老臣培育政太子的大計?”
四人同時愕然往他望去。
呂不韋以“慈父”的眼色投往小盤,然后對莊襄王道:“所謂不知則問,不能則學(xué),先圣賢人,兵家劍客,誰最初時不是一無所識,還不是由學(xué)習(xí)思辨而來。既是如此,為君之道,更須學(xué)習(xí)?!?br/> 莊襄王訝異地道:“呂相國是否認為寡人對王兒的培育仍有所不足?今次請來指導(dǎo)王兒的人,均為我國在某一藝學(xué)上最出眾的人才,例如琴清的詩歌樂藝,不但冠絕大秦,六國之人無不心生景仰,與魏國的紀才女并稱于世,相國難道有更好的人選嗎?”
項少龍這才知道寡婦清原來姓琴,也是太子太傅之一,難怪異日秦始皇,嘿!亦即是小盤,會建“懷清臺”來褒揚他這女師傅。朱姬和小盤好奇地看呂不韋,瞧他拿出什么話來答莊襄王。
呂不韋胸有成竹地道:“政太子身為大秦儲君,當然不愁沒有能人指點。但過猶不及,有時太多雜學(xué)意見,反無所適從,所以臣下針對此點,特招來天下賢者能人,奇人異士,一齊集思廣益,把治國之道,上至統(tǒng)理天下,下至四時耕種,無所不包,總結(jié)在一書之中。異日書成,只要太子一書在手,便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br/> 項少龍心中感嘆,呂不韋為“兒子”,可說是用心良苦。
莊襄王啞然失笑道:“真虧相國想出這辦法來,假若相國須要什么幫助,盡管向寡人提出來!”
午宴在這樣輕松融洽的氣氛下度過。宴罷莊襄王和朱姬返寢宮休息,呂不韋身為相國,日理萬機,連說上幾句話的時間都不夠,項少龍把來時遇襲一事告訴他,他聽罷匆匆離去,剩下項少龍領(lǐng)小盤到校場練劍。小盤今非昔比,到哪處都有大批禁衛(wèi)內(nèi)侍宮娥陪侍一側(cè),累得兩人想說句心事話兒都有所不能。
動手比試前,小盤忍不住低聲道:“師傅!不要去邯鄲好嗎?沒有你,我什么都沒有。”
項少龍見最近的內(nèi)侍離他們足有五丈的距離,詐作指導(dǎo)他劍法,問道:“他們對你好嗎?”
小盤兩眼一紅道:“非常好!我真的當他們是我親生父母?!?br/> 項少龍責(zé)備道:“這是你最后一次當自己是小盤,由此刻起,就算在我面前,你仍是贏政?!?br/> 小盤明白地點頭,再道:“不去可以嗎?”
項少龍微笑著道:“記著我們的君子協(xié)定,趙穆是我的,趙王是你的?!?br/> 言罷一劍砍去,小盤靈活地跳開一步,擺出架勢。項少龍看得心中一震,這小子多了以前沒有的一種東西,就是強大的信心,使他的氣勢頓然大為改觀。媽的!這就是未來統(tǒng)一天下,成為中國第一個皇帝的巨人。想到這里,心頭涌起一陣難以遏制的沖動。這時內(nèi)侍來報,琴清來了。
項少龍雖很想看一眼與紀嫣然齊名的寡婦清,看她如何貞麗秀潔,卻因于禮不合,且苦無借口,何況小盤又要沐浴更衣,惟有打道回烏府去。踏入門口,守衛(wèi)報上王翦到來找他,正在大廳與烏應(yīng)元和陶方閑聊,忙趕進去。王翦見到項少龍,神情欣悅,趨前和他拉手寒暄。
項少龍見他穿上普通武士服,另有一番威武懾人的豐姿,不禁泛起惺惺相惜的感覺,誠懇地道:“累王兄久等!”
烏應(yīng)元和陶方站起來,前者道:“王太傅是來向少龍辭行的。”
少龍愕然問道:“辭行?”
王翦興奮地道:“是的!我立即要起程赴北疆,與匈奴作戰(zhàn)。”
項少龍心頭一陣不舒服,暗忖若他要上沙場,必須莊襄王和呂不韋點頭才成。
秦國自商鞅變法后,部族領(lǐng)袖的權(quán)力被褫奪,喪失繼承的權(quán)利,官爵以軍功論賞。凡有五十兵員以上的調(diào)動,均須秦王批準,這在當時是史無先例之舉,使秦朝的中央集權(quán),臻達至當時的頂峰。所有大將平時只持半邊令符,若沒有秦王把另一半發(fā)落,便不能調(diào)動兵員。除兵符外,還須蓋上秦王印璽的文書,才算合法。所以要在秦國造反,比在其它國家困難多了。
烏應(yīng)元和陶方知他兩人有話說,識趣地借口離開。兩人分賓主坐下,項少龍呷著侍女奉上的香茗,心想難道呂不韋始終沒有容人之量,故意調(diào)走王翦,免得他來和自己爭寵。想到這里,歉意大起。
王翦奇怪地道:“項兄的臉色為何變得這么難看?”
項少龍嘆息一聲道:“王兄剛晉升為太子太傅,便給人調(diào)走,小弟很替王兄不值,不行!我定要向大王為王兄說項?!?br/> 王翦乃智勇雙全的人物,先呆了一呆,旋即明白過來,感動地道:“現(xiàn)在王翦確知項兄真的是愛護末將。不過中間有點誤會,今次任命是末將向大王提出來的,唉!實不相瞞,軍中最講論資排輩,沒有一點人事關(guān)系,想領(lǐng)兵打仗,提也休提。今次他們不愿項兄得太傅之位,迫不得已捧我出來,與項兄分個短長?,F(xiàn)在我的身份不同,今早晉謁大王,大王問末將有何心愿,末將立即說出望能到北疆效力。大王和呂相商量后,再問明末將心中所定策略,當場賜末將虎符,讓末將赴北疆當主帥。這是末將一直夢想的事,想不到竟成事實,末將是來向項兄報喜和道謝呢!”
這回輪到項少龍呆起來,匈奴和胡人長期侵犯秦趙燕三國的邊疆,三國為逐鹿中原,一向?qū)λ麄儾扇≈L城御邊的對策,始終奈何不了這些在蒙古高原上逐水草而居的強大游牧民族。所以與匈奴人作戰(zhàn),無人不認為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一個不好,還要丟命。匈奴人居無定所,生活清苦,因此特別具有掠奪性,利用騎兵行動迅速的優(yōu)勢,采取游擊戰(zhàn)略,敵退我進,敵進我退,經(jīng)常深入中原,對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中原諸國襲擾和掠奪,秦人正是深受困擾的一國。當日李牧開罪趙王,給調(diào)去北疆,可知那是一種變相的懲罰,所以怎想得到王翦自動請纓,求人把他調(diào)往北疆?
看到項少龍的關(guān)心模樣,王翦笑著道:“難怪項兄不解,自少年時代開始,我的想法大多有異于常人?!?br/> 項少龍好奇心大起,問道:“王兄何不說來聽聽?”
王翦一口把杯內(nèi)香茗喝掉,正容說道:“末將一向心儀趙國的武靈王,若非他以天大勇氣,作出兩項變革,不但使趙國成為諸強之一,也使天下改變了戰(zhàn)爭的方式?!?br/> 項少龍早聽過此事,點頭道:“王兄是否說他的胡服騎射?”
王翦興奮起來,道:“正是如此。那時趙人的衣服,袖子長、腰肥、領(lǐng)口寬、下擺大,這種長袍大褂,騎馬射箭極不方便。于是武靈王不理國內(nèi)大臣什么‘變古之道,逆人之心’種種食古不化的反對大道理,下令全軍改穿胡服,把大袖子長袍改成小袖的短褂,腰系皮索,腳踏長靴,裝扮一新?!?br/> 項少龍大覺有趣,笑著道:“改革牽涉到體面和社會風(fēng)氣的變化,阻力當然不小?!?br/> 王翦冷哼一聲道:“比起做亡國之奴,小小改革算得什么?”
續(xù)道:“另一更深遠的改革,是棄車戰(zhàn)為主的戰(zhàn)爭方式,代以騎兵作主兵種,在短時間內(nèi)建起一支強大的騎兵,不但橫掃匈奴,還披靡中原,所向無敵,名將輩出。若非出了孝成王這昏君,我國縱有白起這種不可一世的軍事天才,恐仍難有長平之勝。”
項少龍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往征北疆,足要效法武靈王當年霸業(yè),開創(chuàng)局面。”
王翦充滿信心地微微一笑道:“末將作戰(zhàn)經(jīng)驗雖然不少,只是充當先鋒士卒,從沒有領(lǐng)軍的機會,與東南方諸國作戰(zhàn),何時輪得到我,所以自動請纓,好試試領(lǐng)軍的滋味。亦可熟習(xí)騎射作戰(zhàn)的方式,找匈奴人把我的劍磨利?!眽旱吐曇舻溃骸爱斈贲w武靈王辟地千里,把林胡人盡畫入疆界之內(nèi),精于騎射的林胡人更充當趙國的騎兵,頓使實力大增。末將一直有此想法,這叫一石二鳥,一日不逼退匈奴,何言一統(tǒng)天下?”
項少龍伸手搭上他肩頭,心悅誠服地道:“王兄果是非常之人,竟可由一般人視為苦差的事里,想出這么多好處機遇,他日統(tǒng)一大業(yè),必由你的寶劍弓箭開創(chuàng)出來?!?br/> 王翦還是首次遇上有人不說他是蠢材呆子,舉手抓他的手臂,感激地道:“項兄才是非常之人,末將之有今日……”
項少龍打斷他道:“你再提那件事,就不當我是好兄弟?!?br/> 王翦兩眼一紅,誠懇地道:“項兄莫怪末將高攀,今次北征之舉,兇險萬分,說不定末將難以活命回來。今次前來……嘿!”
項少龍見他欲言又止,奇怪地道:“王兄有什么話,盡管說出來!”
王翦老臉一紅道:“其實末將一見項兄便心中傾倒,不知可否和項兄結(jié)為異姓兄弟,日后禍福與共,若有半分虛情假意,愿教天誅地滅?!?br/> 項少龍大喜道:“是我高攀才對,不過項某有三個肝膽相照的好友,不若就讓我們效劉關(guān)張的桃園結(jié)義,留下千古忠義之名?!?br/> 王翦一呆道:“你說什么劉關(guān)張的桃什么結(jié)義?”
這回輪到項少龍大感尷尬,劉備、關(guān)羽和張飛的結(jié)義發(fā)生在三國時代,王翦當然是聞所未聞。當下胡謅一番,蒙混過去。又找來滕翼和烏卓,四個人在痊愈大半的荊俊榻旁,一同行結(jié)拜的隆重盟誓。接著大喝大吃一頓,王翦歡天喜地的告辭去了。
當晚項少龍心情大好,把煩惱和對紀嫣然的相思之苦,暫且拋在一旁。忽然間,項少龍深切感受到自己來到人生最得意風(fēng)光的時刻。只要把紀嫣然接回咸陽,又擒下趙穆,他再沒有其它奢求。
次晨圖先手下的頭號智囊肖月潭來訪,兩人在內(nèi)軒的小客廳坐下,肖月潭道:“是相國要鄙人來找太傅,看看有什么可幫得上忙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