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南廬淵早早便等候在南子潺的寢殿中,手持一卷帝都的市坊布局圖冊,一面蹩著眉頭仔細地看,一面用一根朱色的細墨條一筆一劃地勾抹著什么。
待南子潺睡眼惺忪地從床榻上起來,洗漱完畢,穿上了那身銀白緞子的上繡朱紅鳴鴻的皇袍,整整潔潔地站在南廬淵的身側(cè),接過他手中的圖冊時,李陽關(guān)和張沈陵亦踏入大殿中。
李陽關(guān)是一身玄色的圓領(lǐng)袍,外披一件絲織的墨黑長袍,額上系著一條上繡滄??駷懙男~,束發(fā)用的是一只小巧的鑲玉玄金冠。這便是他在駐守邊疆時的官服。
張沈陵卻是一襲粉白色的長衫,外披銀白的大氅,袖口是掐銀絲的花式,腰佩一枚環(huán)狀朱紅玉佩。他生的本來就很白凈漂亮,年歲又適才十六,瞧上去當真是賞心悅目,人人看了都要忍不住稱贊一聲是從天上下來的仙。
這二人作揖拜見過了南子潺,又和南廬淵互相問候了一句早安,便要詢問正事了。南廬淵早時發(fā)的召令發(fā)得倉促,二人方才剛睡醒,便急急地往宮里趕,正巧在宮門碰見,便一同進殿了。
南廬淵順著南子潺拿圖冊的方向指著那張絹面的布局圖引導(dǎo)二人來看。二人看了,張沈陵于是指著那些個紅色的被畫上了圈的坊區(qū)疑惑道:“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這三處被特意標注出來的民坊區(qū)是怎么回事?”
那圖冊上有民坊批注三處,市集圈點六處,有用幾條紅線連接,直延展到城郊外的一處。
小小的幾個圈點雖然并不容易被注意到,但分布的寬廣,相互牽連起來,更像是一張看不見的大網(wǎng),將整個帝京籠罩起來。
“是冬宴的防衛(wèi)布局?”李陽關(guān)疑惑道,“區(qū)區(qū)九個點,竟然能把國都整個控制在其掌控之中,倒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得的。是要讓我遣兵去防么?”
南廬淵正色道:“恐怕恰恰相反。陽關(guān)大哥那一日沒有隨我們?nèi)コ墙?,沈陵,你且說說看。”他指著城郊的那一點,看向張沈陵。
張沈陵正疑惑著為何要扯到城郊,忽然腦內(nèi)靈光一閃,整個人都打了個激靈,一個可怕的念頭涌上心頭,嚇得他身子一顫,失聲道:“是那些活尸的據(jù)點?”
“什么活尸?”李陽關(guān)一愣。
南廬淵指著圖冊,道:“前些日子,我和陛下、沈陵及陸姑娘共四人一同去了城郊,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藏尸地,有人在帝都蒙養(yǎng)活尸,數(shù)目在百余只以上?!崩铌栮P(guān)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兒,是探子搜查到的?!蹦蠌]淵指著西南側(cè)臨近城門的那個被圈起來的民坊,“有人打著做小本生意買賣的幌子,在里頭煉制活尸。但是——”
“這些活尸,最終被運到了這兒,”他指著一處市集,“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給買走了?!?br/> 南子潺插嘴道:“西街上元那一條市集也圈點起來吧,當年父王曾告訴本王,上元街上的黑白兩道縱橫,多的是。魚龍混雜,連國禁之品阿芙蓉,都有出售?!?br/> “那么,為何不派人圍剿他們?”李陽關(guān)有些不解。
“因為不實際,”張沈陵接過話頭,“那上元街背后勢力龐大,甚至可以動搖國之根本。但是他們既然樂意與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我們也沒必要自討沒趣?!?br/> “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只要我們稍一有動作,不消片刻便會被他們察覺,又怎么會圍剿得了?只怕我們?nèi)说搅四抢?,他們早就作鳥獸四散了?!蹦蠌]淵道,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子潺,上元街可是時常有販賣奴隸和藥物的?”
南子潺點一點頭:“有,據(jù)當年探子來報,上元街雖然貨多且雜,但是還是有鎮(zhèn)街的行當?shù)?。其中有四為重要營生:癮品,藥物,黑市,還有一個就是販賣奴隸?!?br/> “這個數(shù)量大約是多少?”南廬淵眉頭輕輕一皺。
“數(shù)量啊……”南子潺撓撓頭,努力的回想了一番,猛地叫道:“父王曾說,一日,最少也會有數(shù)百名奴隸流出上元街,被賣到南商各地!”
這樣龐大的數(shù)量……其余三人的臉色都有點難看,誰都知道那么多的奴隸定然不會是用什么正當手段去得來的,只怕其中多半是被偷竊和搶劫來的幼童。這樣的類似于人販子的行徑,怎能不令他們怒火中燒?
“那便是了。”南廬淵取過布局圖冊,用朱紅的細墨條重重的圈起上元街,“有人從上元街買下大批奴隸,運往這三處地方?!?br/> “這些奴隸都是用來煉尸的,運到這三處民坊制成了活尸,再運到市集上由人轉(zhuǎn)運到城外暫時儲藏。等到數(shù)目已經(jīng)足夠,便可以在這十處地方畫陣,將大量的尸直接引入城里,將王宮包圍?!睆埳蛄甑?,“尋常人家根本無力抵抗這些怪物,出兵已然是倉促,勢必會擾亂國都的秩序和民心?!?br/> 南廬淵蹩眉,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沉聲道:“......不對。”
他看向南子潺,“醉翁之意不在酒。”
南子潺沉吟片刻,恍然大悟:“目標是那些各國使臣!任再多的尸侵入國都,也只能是暫時壓抑住南商王氣,動搖不了根本。但是如果其中任何一個有些名氣的使臣死在了這場尸潮中,其他國家都能得到足夠的理由來攻打南商?!?br/> 李陽關(guān)道:“我明白了,我和沈陵一道前去西南角的民宅剿滅這些賊人,出其不意,應(yīng)該可以拿到他們沒有來得及銷毀的交易人信物。再往下追究,也就容易得多。”
南廬淵卻并不急著答應(yīng)。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李陽關(guān)很厲害,“七公子之首”的實力絕不是空幌子。張沈陵也有因為其他原因而瞞著眾人的身份??蛇@一次不一樣啊,他們要面對的,可不是那些活生生的、可以殺死的歹徒,而是這些數(shù)目上百的、毫不知懼怕和疼痛的、可怖的怪物。
終于,他還是輕輕地道:“去吧,沈陵先去準備著,陽關(guān)大哥,你留下,我且把計劃說與你們聽?,F(xiàn)在還不到我們有動作的時候?!?br/> 末了,習慣性的補上一句,“還有,沈陵,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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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南廬淵和李陽關(guān)已經(jīng)備好了兵馬,一切準備就緒,只剩下的便是等待“東風”了。
南廬淵忽然想起他還欠著陸流斕一個承諾,于是提出去尋找陸流斕,正好這次說不定也能幫得上忙。
李陽關(guān)微微一怔,看著南廬淵的眼神里似乎多了點什么。
南廬淵被他看的發(fā)毛,忍不住多嘴一句:“為何如此看我?”
“沒沒沒,”李陽關(guān)趕緊收回眼神,假裝眼睛里迷了沙子,伸手去揉,“只是廬淵啊,那陸流斕可靠么?這畢竟是關(guān)乎國家的大事,你就這樣輕易地信任她?”
這回輪到南廬淵一愣。
他忽然驚覺,他是真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也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他的潛意識里,他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陸流斕,哪怕如今連她的身份是什么,她從哪里來都不知道;哪怕她懷著一身可以隨時威脅他們性命的好武藝,他也絕沒有懷疑過這個女人。
可是他忽然像是喉嚨里卡住了什么東西似的,張了張嘴,發(fā)出了低啞的聲音,悶悶的:“她不會的,她的驕傲絕不容許她趁人之危,我信得過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