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地區(qū)不比江南,屬于相對貧困的地域。
在江南過完了年后,陸流斕和二人分道揚鑣。張家雇人一路送到了江南和閩南的邊界,等張沈陵的娘家人來接他們,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留下一箱銀兩供他們花銷。
張沈陵抱著他起名叫“阿云”的白貓,跟在南廬淵后面,帶著他們自帝都帶來的家仆和一些跟來的士人,隨著張沈陵的母氏沈家一同進了東越州。這里和南越州接壤,同滇州相鄰。州中多“三邊村”樣式的樓房,無大型城鎮(zhèn),多是一個個不大不小的村落聚集,村落以土石筑城,平房,房前養(yǎng)雞鴨土狗,門前栽柑橘樹,樹前以繩牽牛羊。
到了這兒,不說風(fēng)土人情有變,最大的難處還是語言不通。路上有人和沈家?guī)返拇蛘泻?,嘰里呱啦的一通,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南廬淵見到這場面,心里“咯噔”一下,算是大致料想到了日后會出現(xiàn)的諸多不便。
“魯噢(你好)?!庇腥诵χ焓殖蠌]淵道。
南廬淵下意識看向沈家人,面上不顯尬色,眼神卻在求助。
沈氏笑著沖那人回道:“魯噢,魯加咩波(你好,你吃飯了嗎)?”
那人笑了笑道:“加過烏羅。魯毒啊蓬休咩(吃過了,你帶了客人來?。俊?br/> “丟?。▽Π。!鄙蚴献迦诵χ?,“伊對罕派羅賴?yán)^對該(他們是上面派下來治水的)。”
南廬淵聽著這亂七八糟的語句,只覺得一個腦袋頂兩個大。
他突然覺得自己來這兒不太是個明確的決定。
“奧該伊囊見底毒啊噢囊噶(那他們可真是咱們的貴人?。 蹦侨诵χ?,朝他們揮了揮手,“奧該就播怕較魯囊該拉噶,但埃希唉該調(diào)那嗨地頂?shù)ぃㄎ揖筒粐Z擾你們了,有機會給你們帶土特產(chǎn))?!?br/> “噢,奧該魯那呼忙了噶(好,那你先去忙吧)?!鄙蚴献迦嘶亓艘欢Y,帶著一臉呆滯的南廬淵等人進了沈氏的村落。
“你也聽不懂嗎?”南廬淵控制不住自己巨縮的眼神,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挫折,僵硬地偏頭去看張沈陵。
張沈陵緩緩地?fù)u了搖頭,目光同樣呆滯,仿佛在質(zhì)問自己究竟有沒有此地的血脈,神色中滿是對這地方的恐懼:“這才是所謂的‘異國他鄉(xiāng)’吧?”
沈氏族人笑著帶著他們,道:“地方方言。這地方人們分布得雜,不好普及官家話,故而你們在這也許會收些挫折。你們要有些準(zhǔn)備?!?br/> “不必了,已經(jīng)受挫了?!睆埳蛄甏魷?,他有些懷疑,“那在這兒的官,都是要學(xué)兩家話的嗎?”
沈氏族人頷首道:“是這么回事。在這兒的官職可不是什么美缺。”
南廬淵輕輕地嘆了口氣,什么都沒有說。
他突然有些懷念起帝都來,也不知道子潺過得好不好。
這旮旯角落,外族人又多,話又雜,真是勞身勞心。
“幾位到了這兒,恐怕還要學(xué)學(xué)地方方言,不然真是寸步難行。”沈氏族人道,帶他們脫鞋,脫襪,裸足走進屋中。這是個圓形的土樓,有三層高。除了這一棟,其余皆是平房。
“這是我們的主樓,嫡系的長輩們都在這里接待客人和處理事務(wù)?!鄙蚴献迦说?,把他們二人帶上三樓,便退下了。
很快有侍女上來接過張沈陵的小貓。南廬淵低頭,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被帶下去的家仆們和士人們,面色微微變了,卻什么也沒說。
而是垂下眼,烏鴉鴉的長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顯出一副溫順的模樣。
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包裹住了他......雖然這里的人樸實,并且沈氏該有的禮數(shù)也都盡到了,但他還是覺得,這里的人們看著他們的神情帶著一絲對外來人的敵對和審視,連沈氏的樓里也透著些試探的壓迫感。
還有......在南商的境內(nèi),還有這樣貧瘠荒蕪的地方嗎?
恐怕南越州和滇州也不會富庶到哪里去。
他沉下心,問自己:江南和閩南的貧富相差這么大,是你愿意看到的嗎?這里......不應(yīng)該被落下來。
問題出在哪里?僅僅是因為這里人們居住散亂,和語言不通嗎?
恐怕不盡然。
倘若不找出原因所在,必然無法擺脫貧瘠。
一個地方若是長久地貧窮下去,那必然會亂起來。
到時候,于這里,于陛下,都不是一個好結(jié)果。
忽然房門打開,屋里坐著幾個老人,揮揮手讓他們進來。
待他們坐定,高坐主位的老人道:“魯寧鬼來,瓦囊福瑞迪昂高迎?!?br/> 南廬淵下意識摸了摸臉頰,確認(rèn)自己還是一副“我聽懂了您盡管說”的冷靜面容。
倒是張沈陵先低低地哀嚎一聲,發(fā)問:“老前輩,您在說些什么,晚輩完全聽不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