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棠自霍時英家里出來的時候,也差不多趕到了晚飯的飯口上,霍時英家巷子口就是繁華的大街,街上酒樓林立,他隨便找了一家進去要了個雅間,解決晚飯。
韓棠要的雅間在二樓,正好對著樓下的大街,他一個人帶著書童吃飯,書童是個老實的,話不多,韓棠自斟自飲想著事情,一頓飯就吃得慢了一些,吃到一半的時候,他聽著樓下隱有喧嘩之聲,抬頭往下一看一個人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身后幾個威武的大漢正從樓下過去,那人額頭上扎著一圈白布,韓棠認出正是下午見過的霍真,只是他這會換下了官服,一身青灰色的長袍,頭束金冠,身后跟著的隨從也是騎馬佩刀,一路過去街上的行人自動就讓開了路,引的不少人在竊聲議論。
韓棠看了兩眼就把眼神收了回來,停下手中的動作,凝目沉思良久,一頓晚飯吃的更慢,直到樓下的長街迎來夜晚另一番繁華時,他才悠悠回神,打發(fā)書童去結賬,自己站起來準備往外走,臨走時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霍時英家方向的巷子口,然后他就看見一個瘦高修長的身影從那里慢慢的走出來,到了光亮處燈影照在那人的臉上,韓棠忽然就笑了一下,轉身出了酒樓。
“霍都尉?!表n棠一出聲,霍時英看過去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
霍時英一愣的功夫,韓棠已經(jīng)步下臺階,往她的方向走過來了,霍時英趕緊幾步迎上去,兩人在街心處碰到一起,同時向對方拱手行禮。
“霍都尉?!?br/>
“韓大人。”
兩人抬頭具是一笑,韓棠道:“霍都尉怎么一人在此?”
霍時英不好說自己的具體的情況,遂笑了笑敷衍道:“吃了飯,看天色還早出來走走?!?br/>
韓棠的目光在霍時英身上掃了掃,見依然是下午穿在身上的單衣,沒說什么,霍時英反問他道:“韓大人怎么也在此處?”
韓棠輕笑道:“從府上出來時正趕在飯口上,所以就進吃了一頓晚飯,沒想到卻又碰到了都尉?!?br/>
想到今天下午韓棠在自己家的事情,霍時英大是尷尬,好在韓棠隨后就說道:“霍都尉這是要去哪里嗎?”
“啊,沒有要去哪里,就隨便走走?!?br/>
韓棠點頭:“正好我也想走走,霍都尉可否捎上在下?”
霍時英低頭望著腳下,片刻后抬頭鄭重的對韓棠道:“韓大人,可否聊聊?”
韓棠面色一整,面露幾分肅然:“正是求之不得。”
霍時英對韓棠微微側身,韓棠也不謙讓,率先走了出去,霍時英緊跟著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韓棠的小書童從酒樓結賬出來,看見自家大人已經(jīng)走遠趕緊追上去,默默的跟在后面。
兩人對揚州城都不熟悉,本想找個安靜的茶樓做個落腳,卻不想一路走來,酒樓林立各商鋪燈火通明,人煙繁華硬是沒有尋到一個安靜之處。
韓棠是個沉得住氣的,走的氣定神閑,霍時英走在他旁邊也是不緊不慢,步履也不見焦躁之意,兩人閑談一些揚州的人文風情卻是意外的合拍。
走到一個極為繁華之處,街旁一棟三層獨棟雕梁畫棟的牌樓,樓前人聲喧嘩,臺階下的顯眼處,幾匹外族的高頭大馬大刺刺的立在那里,擋住半邊門臉,馬旁守著幾個親兵服飾的衛(wèi)兵,現(xiàn)在揚州城外軍帳林立,看這架勢說不定是哪方大員正在此飲酒作樂,兩人也混沒在意,多看了兩眼就要走過去。
將將要走過之時,酒樓門前忽然起了一陣騷動,緊接著就聽見那方騷亂之中傳來一聲呼喝:“霍時英!”
聽到這聲音,霍時英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轉過身,酒樓的臺階上幾個穿著武將服飾的人簇擁著一個高大的青年,青年身著常服,金冠束發(fā),一身裝扮盡顯富貴之氣,而他的膚色卻帶著健康的黝黑之色,五官立體極為英俊。
這人顯然剛剛嘔吐過,酒樓前的廊柱下一攤污漬,一個小廝拿著手巾正給青年擦嘴,青年一直看著丈許開外的霍時英,極為煩躁一把扯過手巾胡亂在嘴角抹了兩把,霍時英一直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青年忽然就不知哪來的火氣,猛然間暴烈的把擦嘴的手巾呼嘯著就朝霍時英扔了過來。
韓棠眉心微微一跳,扭頭看見霍時英微微偏了一下頭,毛巾擦著她的耳朵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微笑著拿掉肩膀上的手巾,握在手里拱手行了一禮微微彎腰道:“陳公子,多年不見可還安好?陳伯父可還安好?”韓棠心里一驚,顯見這二人是舊識而且還是世交。
那陳公子看著霍時英眼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與厭惡,他理也不理還彎腰站在那里霍時英幾步上前跨坐上自己的坐騎,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霍時英已經(jīng)直起腰抬頭眼角眉梢神態(tài)平和的望著他,眼里波瀾不興。
陳公子眼里鄙夷之色更為濃重,他眉頭深鎖,望著霍時英嘴唇煽動幾次才吐出:“你怎么還活著?”
這話可夠不客氣的,霍時英卻只是笑笑站在那里,笑容里云淡風輕中帶著一點點容忍,寬容的味道。什么也沒說。
馬上的人及其不屑用鼻子“哼”了一聲,揚鞭而去,起步時還故意側了一下馬身,馬尾的鬃毛向著霍時英的臉狠狠的抽甩過來,霍時英輕巧的一個退步,躲了過去,站在那里目光平和的目送著一對人馬從身前過去。
簇擁著那個陳公子的馬隊過完,霍時英才又轉身看向一旁的韓棠,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韓棠理解的笑了笑,霍時英笑容里卻是滿是無奈。
韓棠沒有說什么,如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依然和霍時英并肩走在一起,兩人又走出片刻后霍時英才開口道:“剛才的那個人是雍州兵馬總督家的公子,六年前陳總督帶著陳公子曾經(jīng)去過涼州公干,和家父多有交往。當年陳公子誤會我是男子,開始交往還很好,到后來發(fā)現(xiàn)我是女子后,忽然就這樣了。”
韓棠點點頭了然的道:“他應是不了解你才會這樣的。”
霍時英笑得冷淡:“或許吧?!?br/>
兩人緩步一會,片刻的沉默后,韓棠忽然又說:“他也許也是了解你了才會這樣的。”
“也或許吧。”霍時英還是淡淡的回。
韓棠側頭望了一眼眉目疏淡,表情淡薄的霍時英一眼,嘴角慢慢拉出一個笑容,韓棠知道那位雍州兵馬總督還是世襲罔顧的功勛世家,祖上承襲下來的平國公,這位陳公子是這一代平國公的嫡子長孫,十四歲隨父出征,十六歲被封為世子,軍功累積至指揮使,這種豪門世家的貴族子弟,大多生性驕傲,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讓他們有嚴格的階級觀念,當他遇見一個身份相當而又同樣出色的人后,自然生出結交之心,但后又發(fā)現(xiàn)此人是個女子,固有的觀念和本能的欣賞發(fā)生了沖突,然后他自己就矛盾了,當他越是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子越是出色后內(nèi)心就越矛盾,他自己都不知道該用何種態(tài)度來面對這個人,所以他自己首先就糾結暴躁了,太過年輕又太過驕傲的人少了一份豁達和世故的心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