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這個小插曲,二人關(guān)系拉近不少,連第五倫對景丹的稱呼,也從有些生分的“文學(xué)掾”,變成了“孫卿兄”。
雖然這位大兄弟比他大了十幾歲。
前往長平館的路上,因景丹熟悉本郡掌故,第五倫正好問起了一事:“孫卿兄,我第一次前往邛成侯府,有一事冒昧相詢?!?br/> 第五倫道出了疑惑,前漢外戚有很多,除了涅槃成新朝皇室的魏郡元城王氏,多已衰敗。怎么這漢宣皇后家的邛成侯,卻依然堅挺,莫非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關(guān)聯(lián)?
景丹說道:“確有緣由,孝宣王皇后無子,在宮中撫養(yǎng)漢元帝長大,被尊為皇太后、邛成太后。而元后則奉之為姑(婆婆)。邛成太后長壽,活到漢成帝時又成了太皇太后,直到永始元年(前16年)才去世,距今未遠?!?br/> 也就是說,這位邛成太后,比短命的漢宣帝多活了三十多年啊。
景丹繼續(xù)道:“到了平帝元始元年,邛成侯國因大宗祀絕而廢。元后聽聞后,十分感傷,念及與邛成太后的姑媳之恩,便下了詔書,封邛成侯旁支王堅固繼嗣,一直傳承至今?!?br/> 平帝朝距今不過十八年,邛成侯府算是老樹發(fā)了新芽,不過王堅固這名聽上去挺搞笑的,那會王莽改制還沒全面鋪開,有不少雙字名。
這就捋順了,元后王政君作為王莽的姑姑,是讓王家權(quán)傾天下的大功臣。新朝建立后,她被奉為“新室文母皇太后”,王莽待之以母禮。
所以,漢朝的外戚之家如許、趙、傅、丁、衛(wèi)相繼衰敗族滅。邛成侯王氏卻因是王政君欽定,幸運地留存下來,繼續(xù)享有富貴,成了長陵豪右之冠。
說話間,車子離開土道,駛上一條更加寬敞,甚至還鋪了石子的硬質(zhì)路面。第五倫不由感慨,這年頭就能弄這個,真是有錢啊。
景丹則指點著路兩旁告訴第五倫,這都是邛成侯家的產(chǎn)業(yè)。
場圃中果木成林,這些樹木便是邛成侯家的田界,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中央田畝阡陌相連,許多大奴在田間勞作,洼地開發(fā)成養(yǎng)殖魚蠃的陂池,稍高點的地方種著檀棘桑麻,更有放牛馬六畜的小牧場,真是五臟俱全。
這是典型的大莊園經(jīng)濟,完全能夠閉門成市,第五倫看了都有點羨慕。
“這還只是目光所及的,至于本縣分散的地產(chǎn)、作坊還有許多,皆是前朝元、成時所賜,加上慢慢兼并的,田地加起來,超過了千頃!”
乖乖,第五氏擁有的田地,也就五十頃啊,這就是斗宗強者……不,是豪大家的實力么。
這時,又見遠處廣起廬舍,高樓連閣,這哪里是什么塢院啊,簡直是座小城了。
“那就是長平館!”
……
長平館轅門處熙熙攘攘,盡是來赴宴的賓客。
邛成侯家丞籠著手,笑瞇瞇站在門楣外,目光看著每一位登門的客人。
聽說兩百年前的漢初,經(jīng)過秦末戰(zhàn)亂,天下還很窮。漢高祖劉邦的馬車,連四匹同花色的都湊不出來,丞相九卿上朝多乘牛車。
時過境遷,如今貴族聚會都騎乘健壯的牡(公)馬,騎牝(母)馬者甚至不得與會。拉車的馬不湊個鈞駟同花順,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士大夫竟逐奢華,攀比成風(fēng),一馬價高數(shù)萬,飼養(yǎng)耗費的糧食相當(dāng)于中家六口之用。車則貴十?dāng)?shù)萬,相當(dāng)于十多戶人家的年收入。
但除了這些,如何顯示他們的身份呢?
混跡在這樣的圈子里,多年的待人履歷讓老家丞練就了一對好眼力,都不用問,光瞧車馬服飾,便能判斷客人身份地位。
看見那位身材矮胖,大腹便便,下個車都需要踩著奴仆脊背的家伙沒?老家丞微笑著與他作揖。
那是前漢舞陽侯樊噲的后代,樊筑,此人雖然只是個縣豪,卻最好攀富顯貴。今日便乘堅策肥而來,車上錯鑣涂采,珥靳飛軨,就是為車輿鑲漆畫彩,用絲綢裝飾點綴。
再瞧剛到那位,更了不得,乃是蕭鄉(xiāng)侯嫡子蕭言,家丞小跑著過去,直接給他下拜,語氣恭敬,笑容洋溢在臉上。
作為郡中唯一能與邛成侯匹敵的豪大家,蕭言的陣仗很大,連車列騎,馬耳朵上懸掛著珠玉紅纓。高車則是銀黃華左搔,結(jié)綏韜杠——車蓋頂上鑲嵌黃金玉石,連車轅都用上好的熟皮包裹。
這蕭何的后代,一下就將樊噲的后人比下去了。
老家丞就通過這些標(biāo)志,對來客做個初步判斷,臉熟的直接里面請,面生的瞧一眼拜帖,將他們分成上席、堂上、堂下三個等級,自有專人領(lǐng)進門,而仆從帶著御者和車馬去廄中停放。
蕭言自持閥閱最高,也不跟旁人交談,昂著頭進了長平館。樊筑則艷羨地看著蕭言的背影,只在門外與熟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老家丞一邊豎起耳朵聽著那些八卦,一面繼續(xù)凝視路面,又等來了兩位客人,讓他皺起了眉。
來的正景丹和第五倫,二人的車馬在一眾鈞色馬車中,顯得十分礙眼。
尤其是第五倫的車,驪馬與騧馬混搭,不倫不類。車也過于簡樸,木軨無衣,長轂數(shù)幅,蒲薦苙蓋,蓋上沒有漆絲之飾。
他們甫一出現(xiàn),頓時引起了門口賓客注意,身著羅紈文繡的眾人都看了過來,臉上滿是玩味之色。
剛被蕭言壓了風(fēng)頭的樊筑,此刻有了打壓對象,更是笑著說道:“邛成侯家的重陽宴會,聚集的都是本郡著姓名士,怎會來如此寒酸的客人?“
景丹好歹是郡文學(xué)掾,家丞是認得他的,微微作揖,笑容和招待樊筑時差不多,請他待會去堂上就坐。
“本縣臨渠鄉(xiāng)第五倫,久欲拜訪邛成侯,但無人相通。今日幸受邛成侯之邀,前來拜見。”第五倫一板一眼說完赴宴的標(biāo)準言辭,作為禮物奉上一只羽毛鮮艷的野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