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牛耕，使鐵器就是痛快啊?！?br/>　　前幾日還在第五倫面前二人耦耕，費(fèi)力拉著繩索如蝸牛般在地里爬的農(nóng)夫，今日卻十分快意。
　　牛的力氣比人可大多了，以二牛抬杠的姿態(tài)，邁步向前輕松自如，其身后的大鐵犁，已經(jīng)深深扎進(jìn)地里。犁壁將干硬板結(jié)的土無情翻開，讓土壤變得松軟，適宜麥種生長。
　　也難怪不論前漢還是新朝，都有律令嚴(yán)禁宰殺耕牛，民間也對這些大家好十分尊敬，只差奉為神牛了。不過喝牛尿洗牛糞浴這種事，他們還干不出來。
　　因?yàn)槭亲ヴb來決定借用先后，排在后面的人沒什么好抱怨的。在用牛時里民們也小心翼翼，鞭子都不敢揮重，生怕把牛打傷了累瘦了。
　　正巧第五霸路過，看了眾人這輕飄飄的動作后極其不爽，停下大吼道：“飯沒吃飽？用點(diǎn)勁，我家的牛雖然壯，卻不會把地耕壞！”
　　眾人這才稍稍放開了些，偶有不小心碰到石頭將犁刃磕壞了的，則忐忑地捧著它去還，雖被管農(nóng)具的第五格狠狠瞪了幾眼，但確實(shí)沒讓他們賠。
　　這下里人們放心了，都感慨一向不太管他們死活的家主今年怎么轉(zhuǎn)了性，又聽聞這是小郎君的主意，都暗暗沖蹲在田邊算賬的第五倫翹起大拇指。
　　第五倫正在算的，是出借牛、犁能給全里人省多少時間？一人二牛，幾個時辰就能耕完了三十小畝土地，這速率是耦耕外加木石工具的好幾倍。秋耕結(jié)束后，社日來臨前，農(nóng)夫們能得到七八天的空閑，到時召集他們干活，應(yīng)該不會抵觸了。
　　中途休憩時，第五倫宣布了要利用農(nóng)閑重修里社的消息，農(nóng)夫們先是一陣緘默，然后都表現(xiàn)得十分踴躍：“秋社幾年沒好好辦了，這確實(shí)是大事啊！只有娛神，才能讓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
　　“等過幾天播完種，吾等立刻就去幫忙！”
　　“我去山上砍樹。”
　　“我去渠邊挖土。”
　　“我去窯里燒瓦！”
　　反正閑著也閑著，雖然沒工錢，但第五氏會管飯。眾人拾柴火焰高嘛，如今借牛受了大宗的惠，誰若偷懶不去，可是會遭全里白眼的。
　　就連一個瘌痢頭的半大小孩也嚷嚷著要幫忙遞磚，在孩子記憶中，秋社可是一年中最好玩的時候了，手舞足蹈讓神明高興了，自己也樂呵了，不是挺好么？
　　這下第五倫放心了，而另一頭，他前幾日讓鐵匠仇高奴制作的“新物什”，也完成了初次下地實(shí)耕。
　　……
　　“族祖父，叫我來有何事？”
　　被喚來的，正是那天摔下梨樹，第五倫派人用馬送回家的中年民夫，名叫第五平旦。
　　第五倫記錯了，此人的輩分不是他的侄兒，而是孫子——沒辦法，他在全里起碼有十幾個孫子輩，甚至還有年紀(jì)比他大的重孫輩。
　　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卻管17歲的第五倫一口一個族祖父，最初有些尷尬，習(xí)慣了也就那樣。
　　“腳好了？”
　　第五倫看了眼他的傷腳，算此人運(yùn)氣好，腳上的傷口沒有感染，一旦化疽，病死率是很高的。
　　“好了，多虧了族祖父派人送去的藥，這恩情孫兒不知該如何報(bào)答?！?br/>　　第五平旦為了證明，還往地上跺了跺腳。
　　第五倫連忙止住他：“還是輕些，往后下地干活，記得穿鞋履，別再光腳了。”
　　這話讓第五平旦有些尷尬，他只不好意思說出來，他前年死了妻子，家里沒有織履的人，只能編草鞋湊合。他手又笨，編得松松垮垮，幾天就散了，家里唯一的好履，得讓出門的兩個兒子輪流穿。
　　聽說第五平旦里中最好的莊稼把式之一，第五倫專程找來他，令其試用新犁。
　　第五倫這些天觀摩里人耕田時發(fā)現(xiàn)了，他們用的犁，和自己后世在南方生活時見到的很不相同——雖然犁梢、犁床、犁轅、犁箭都齊備了，但最大的區(qū)別是，轅又長又直，不太利于轉(zhuǎn)向，要用二牛抬杠才好操作。
　　而后世則為曲轅犁，且稍微短小一些，一頭牛就能牽引。
　　第五倫按照記憶，讓鐵匠打制了一架，也不知有沒有走形，令第五平旦操縱著試了試后，得到的反饋還不錯。
　　“不但小巧輕便了很多，且調(diào)頭和轉(zhuǎn)彎容易，適合七零八碎的小塊土地啊?！?br/>　　確實(shí)，笨重的直轅犁，更像是為第五氏家那連成片的五十多頃平坦土地設(shè)計(jì)的。自耕農(nóng)們的用地，每戶早已不足百畝，且因?yàn)槔^承分割，劃得東一塊西一塊，大犁難使，曲轅小犁卻正適合。
　　于是第五倫高興地帶著新犁去向坐在田埂上曬太陽的祖父報(bào)功，希望能在春耕前，制作十多架曲轅犁出來給里民用。
　　第五霸對孫兒層出不窮的新想法早就見怪不怪了，方才在地里試?yán)?，他一直瞥眼看著呢，卻沒有太過驚喜，只上下端詳后不緊不慢地說道：“是好物什，確實(shí)也能省人力，適合小農(nóng)耕作，但是……”
　　他問了孫子一個問題。
　　“倫兒，你說，是人力貴，還是鐵貴??？”
　　“當(dāng)然……是鐵貴了。”
　　第五倫啞然，知道自己有些倉促了。
　　豪族最恨新朝的兩個政策，一個是王田私屬令，讓想要獲得更多土地、奴婢的他們被限制住了胃口。
　　其次就是五均六筦，傷害的可不止是小自耕農(nóng)，地主豪右也深受其害。且不說鹽、酒，光鐵一項(xiàng)，就壟斷了生產(chǎn)工具的來源。
　　鐵從開采到鑄造再到售賣，都由官府包辦，當(dāng)然，定價(jià)也全由官吏們決定，賊貴。這儼然是手工業(yè)剪刀差，一種隱形的重稅，新朝倒是達(dá)到“不加賦而國用足”，能支持對外戰(zhàn)爭，但豪右卻恨得牙癢癢。
　　也難怪漢朝時，天下賢良文學(xué)一次次請求廢除鹽鐵專賣，這確實(shí)是地主和平民共同的希望。雖然對底層庶民來說，這只是官府割韭菜還是豪右割韭菜的區(qū)別。
　　若是精神劉家人、王家人，還能呵斥這是地主階級不顧國家利益的貪婪和短視，可他身為地主家的傻孫子……
　　第五倫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嘿然而笑。
　　“那句話真對啊。”
　　關(guān)東的豪強(qiáng)天高皇帝遠(yuǎn)還能無視法令，第五氏身在關(guān)中，卻不敢太過違逆。自己找礦開采冶煉？不說第他小家小戶根本沒這財(cái)力，估計(jì)剛建起鐵爐，就被官府一鍋端，全家老小淪為刑徒一起上路開發(fā)邊疆去了。
　　如今想造新犁，新鮮出爐的鐵塊肯定是搞不到的，只能從縣里鐵官處購買成品的鐵器，回家后自己熔了重鑄才行，一來二去，成本自然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