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向一眾土豪致謝,表示好意他心領(lǐng)了,但朝廷不準贖遷西海,錢糧分文不敢取。又和他們在附近亭舍公然群飲后,興盡而散。
只剩景丹時,第五倫笑道:“孫卿將去何處赴任?可定下來了?!?br/> 景丹道:“定了,固德侯相?!?br/> 名為侯相,實則與縣宰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固德在何方?
“在幽州朔調(diào)郡?!?br/> 等等,幽州他知道,后世北京遼寧那旮,朔調(diào)又是哪?
景丹也很無奈,這年頭非得將新名舊名都報了別人才知曉:“朔調(diào)就是故上谷郡,在幽州邊塞,北接匈奴左部和烏桓?!?br/> 一聽就是個窮地方啊,第五倫有些慚愧:“怪我,恐怕是孫卿帶著郎官為我請命一事被五威司命記恨,這才被遷往邊郡?!?br/> “與伯魚何干?”景丹大笑:“像你我這般在朝中無甚背景的外郎,仕途不就得從僻壤小縣開始么?”
這是心照不宣的潛規(guī)則了,景丹也沒去找身為“太師羲仲”的族兄景尚走關(guān)系,只對這任命甘之若飴。
“不瞞伯魚,我雖然是太學(xué)出身,在郡中又多任文吏,卻一直景仰前漢衛(wèi)、霍兩位將軍之風(fēng)。在列尉就求做兵曹掾、賊曹掾不得,到了上谷固德縣,或許還有機會帶著縣兵抵御胡虜,實現(xiàn)夙愿?!?br/> 景丹道:“倒是伯魚失了郎官,實在可惜。”
第五倫不覺遺憾,他和景丹一樣沒有靠山,積累名望在本郡鄉(xiāng)土吃得開,放常安卻不太好使。
那些掌控人事任免的上位者,指不定還會故意將有名望的人擼到鳥不拉屎的郡縣,比景丹要去的上谷還差。
若是趕赴交州日南郡這種地方,第五倫哭都來不及,山高皇帝遠好造反?好啊,去就要大半年,回又要大半年,路上一年半直接沒了。說不定才剛到任,消息傳來,大新半年前已亡,再跑回來時,發(fā)現(xiàn)宗族早被屠戮一空。
這年代的交通,一去基本上就是天人永隔,也不必謀劃中原了,退而求其次,在東南亞當割據(jù)一方的土皇帝吧。
更別說還有可怕的疫病、水土不服,物故病死率極高,穿越者也遭不住了,除非當?shù)爻錾淼男⒘厝?,否則跟流放赴死差不多。
既然已選定列尉郡和宗族作為基本盤,就先經(jīng)營好了,東一榔頭西一錘子,容易竹籃打水一場空,芝麻西瓜一起丟。
為了規(guī)避風(fēng)險,第五倫索性將郎官辭了,能讓第八矯避免成為刑徒,也算它發(fā)揮了最后價值。
第五倫又問起另外兩位朋友耿純、王隆的任命,得知二人都留在常安。
“耿伯山為納言士?!?br/> “王文山為共工士,皆屬于九卿元士,秩六百石。”
納言就是前漢的大司農(nóng),共工則是少府新名。新朝在九卿之下又各置大夫三人,各大夫又置元士三人,分理各署政事。
這兩位家有閥閱,便直接作為京官留任,太真實了。
第五倫和景丹卻沒人幫忙打點安排前程,唯一的“靠山”,列尉郡大尹張湛,還是個一靠就倒的。
但畢竟舉主一場,他們還是去了一趟郡府拜見張子孝,講明各自前程。
聽說景丹遠調(diào)上谷,而第五倫直接丟了郎官,張湛頗覺可惜。上次第五倫惹上官司,他就寫了封信,沒幫上忙,如今再看二人未來不太妙,張湛一時愧然。
等景丹告辭后,張湛卻喚下第五倫,先問了他關(guān)于家中籌備的義倉、義錢之事,又道:“有件事,吾卻欲與伯魚商議?!?br/> ……
回第五里的路上,第五倫心中有些忐忑的。
他對官位無所謂,可祖父不同。第五霸是官迷,和很多長輩一樣,將自己沒得到的東西寄托在兒孫身上。第五倫依然記得被舉為孝廉那天,第五霸一個人秉燭跪在祖靈前喜極而泣。
前幾次辭的是小官,如今卻是主動棄大好前程,他生怕第五霸接受不能。
等望見那猶如華蓋的大樹時,卻發(fā)現(xiàn)樹下已有不少人等待,為首正是將鳩杖當棍棒拎的第五霸。
“大父,孫兒回來了。”
第五倫下馬上前,朝祖父下拜,久久未言,有點怕。
第五霸倒是面色如常,罵罵咧咧道:“自從上月三十日后,快一旬沒見你影子,心里還有沒有家?”
“大父,我……”
第五霸阻止第五倫往下說,只道:“回來好,常安居大不易啊,老夫年輕時去過幾次,只覺得那城里的天,比鄉(xiāng)野還小,人關(guān)在里頭,如同圈里的豬羊。再看路上走著的行人,竟全然叫不出名來,讓人憋得慌?!?br/> “屋子又窄又貴,冬天里沒薪柴燒,夏日里想去打個獵,到了邊上才得知是皇家園囿,進去不得,水也有點咸,難喝!”
數(shù)落完大城市的不是,第五霸才道:“還是本鄉(xiāng)本土安心,做事有親戚幫襯,不必一人孤零零打拼。還容易惹上禍事,莫名其妙遭到誅連。回來好??!相比于做官,平安活著,最為重要!”
聽了這番話,第五倫忽然有點想哭,遠離故鄉(xiāng)的游子回家時,最想得到的不就是理解么?他不由欣慰,看來第五霸對此事釋然了啊。
可等進入塢院后,才知道并沒有。
卻見廳堂前已經(jīng)豎立了兩塊上好的柞木板,上面寫了第五倫為郎之事。
不是,這閥閱要得人死后才蓋棺定論,你在我活著的時候就寫上去算啥?
“大父,這……”
“怎么,前郎官,就不是郎官了?”第五霸卻很堅持,就是不讓取。
行行行,你說是就是,這下繼“半日孝悌”后,又要多個“兩月外郎”的稱號了。
看著心中意難平的第五霸,第五倫只希望,老爺子能保養(yǎng)好身體,等到自己做強做大那天。
待第五倫回了房里,第五格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家主,臘祭還辦么?”
“辦,當然要辦!”
第五霸似乎想將孫兒辭官的遺憾,用盛大的儀式補回來:
“還得大操大辦!”
……
夏歷正月初一,本是天下人過大年的時節(jié)。
可自從新朝肇造,王莽改十二月為歲首,就下達法令:革風(fēng)易俗,不準過舊年,要過“新年”!
第五倫算了算,這新朝的新年,就跟后世西歷元旦日期差不多,真是巧了。
總之,從十一年前起,正月初一作為傳統(tǒng)佳節(jié)被王莽廢除,是日官吏不準休沐,民間不準慶祝。
其他州郡官府管不了太多,但列尉就在京城邊上,還是要收斂些。只是百姓們?nèi)詫εD月初一的“新年”無感,遂取了個中間的日子,將臘祭和大年一起過。
臘月初八,第五里比秋社日還熱鬧,殺豬宰羊自然少不了,但今日主要祭品,卻不是新鮮肉類,而是秋后就制作好的臘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