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城乃是第五倫繼常安后,見過最大的城市。
城內(nèi)道路縱橫交錯,路旁遍種白榆,桂樹夾道而生,高冠華蓋,往來如云。
路邊是石壘的溝渠,渠外樓閣相鄰,青色的酒旗迎風(fēng)而飄,沽酒叫賣聲不絕于耳,高冠寬袖的士子,華服的豪俠貴人出入其間,還不時有人醉醺醺著搖晃出來。
擁有能比擬常安富庶,卻沒有京師的種種限制,來自長陵的第五倫也只能承認(rèn):“渭北諸陵,茂陵最盛?!?br/>
茂陵在諸陵中的地位,就如同漢武帝在漢朝歷史上超拔出群一般。據(jù)說若不算流動人口的話,茂陵戶籍已經(jīng)超過了常安,只是分散在縣中各處,并非集中一城。
反正這茂陵城里,隨便一家都不是一般人,其世家則好文禮,比如朔調(diào)連率耿氏、并州牧郭氏;豪杰則游俠通奸,最出名的自然是原涉大俠;還有許多宿儒名流,儼然藏龍臥虎之地。
在城內(nèi)問路,來到本縣甲第里外,卻見里聚規(guī)格繁華不亞于常安尚冠里,顯貴之家多居住于此,入里后找到了馬府位置,但見康莊之衢,朱門大戶。
第五倫還特地回頭看了看,果然,與馬府一巷相鄰的,正是“公孫府”,卻是導(dǎo)江卒正公孫述家??磥砉珜O述確實與馬援是發(fā)小鄰居,乃是與自己搶人的競爭對手啊。
“不過馬援遇事卻并未去投奔公孫述,更沒讓他知曉去處,看來公孫述口中二人的情誼,也沒那么深。”雖然自己現(xiàn)在的實力與公孫述天壤之別,但第五倫還是很希望能拉馬援入伙的。
身后隨從持著禮物,第五倫讓第五福上前叩門,過去一年里,他可奉命來過許多次,早就跟馬府上上下下混熟。
得知第五倫親來,門子應(yīng)諾后連忙前去稟報家中主事的馬氏淑女。
按理說,這馬府怎么也輪不到馬老四的女兒來當(dāng)家,只是他家情況特殊:馬援的長兄馬況早卒,留下馬援的嫂子也多病,第五福來了幾次,都沒看到人影。
而馬援的二兄馬余,當(dāng)初在五威司命府拉了第五倫一把,如今官至中壘校尉,管著中央軍:北軍一部,一家人常在常安,很少回來。
馬援的三兄馬員就更遠(yuǎn)了,官至增山(上郡)連率,上郡就在第五倫心中的大本營列尉郡北邊。
而馬援這廝又為了一個男人棄家跑路,他的妾室不好出面迎客,兒子又年幼,馬氏淑女只得挑起大梁。
少頃,馬家中門大開,邀請第五倫等人入內(nèi),走過庭院后,馬氏淑女已站在堂門閥閱之下迎客。
距去歲在宣明里一別,第五倫已經(jīng)一年多沒見到她了,少女今歲年已十六,個子稍稍高了點,今日穿了件寬袖緊身的繞襟深衣,衣服幾經(jīng)轉(zhuǎn)折,繞至臀部,然后用綢帶系束,衣上還繪有精美華麗的雛鳥紋樣。
她容貌也長開了些,但幼感仍在,顏色敷愉禮貌,躬身道:“先時收到第五氏許多禮物,妾本欲擇日前去拜謝,豈敢令君子先行登門?”
第五倫拱手道:“不經(jīng)通報前來已是失禮,只是軍情如火,若不抓緊今日,恐怕就沒機會了?!?br/>
馬氏有些詫異,門外人雜,也不多問,只邀請第五倫入于北堂,里面一片暖和,第五倫送來的煤爐燒著狗頭炭,地上鋪著名貴的氈毯氍毹(qúshū)。
在氍毹之上,馬氏淑女伸腰再拜跪,問第五倫平安:“年前驚聞君子師喪,妾遣人前去吊唁,之后又聽聞君子上書請纓入伍,先護送師柩回蜀中,這之后便許久未聽到消息了?!?br/>
“遣人去第五里打聽,才知君子已去鴻門入于軍伍,如今莫非已要開拔?不知前往何處,又要去多久?”
言辭里小心謹(jǐn)守禮節(jié),但還是掩蓋不住她話語里的關(guān)切。
過去一年她獨自管著一大家子,必須做到健婦持門戶,亦勝一丈夫。雖然強撐著主事,但畢竟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夜深人靜時還是會委屈流淚,可恨父親來過一次信就又沒音訊了。
倒是第五倫對她家頗為關(guān)心,隔三差五遣人送土產(chǎn)過來,常附帶書信一封。二人的書信交流最初尚且拘謹(jǐn),可次數(shù)多了后,若是一兩月收不到信,卻也有些悵然若失。
只是今日見面,言語間卻沒有書信流暢,馬氏反而有點緊張。
第五倫沒白跟揚雄學(xué)了一年,一些詩句現(xiàn)在已是信口拈來,他知道嗎氏淑女信中喜歡引用詩,遂搖頭道:“王事靡盬(gǔ),不遑啟處,征役沒有休止,哪能有片刻安身,何時回來實在不知,也許三載,或許五年?”
因為某種原因,這首詩是馬氏淑女最熟悉的,她頓時頗感難過:“我心傷悲,莫知我哀……這離家之情,妾雖不能身受,卻也感同,吾父亦是如此,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第五倫笑道:“不過我此番的去處,正好是威戎郡?!?br/>
馬氏了然,屏退下人,只剩下她弟弟在堂上玩耍,外加一個老傅姆侍候在外以避嫌:“如此說來,君子或有機會能見到吾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