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由一塊高達三丈的巨石飛身而下,“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摔在沙灘上,跌了個七葷八素,不辨東西。
旁邊的徐子陵蹲下俯頭苦笑道:“我們的美人兒師傅說得對,她的‘鳥渡術’無論是運氣換氣發(fā)動的方式,和我們自己所謂的絕世神功,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永遠不能融渾在一起??磥砦覀兊妮p功美夢,可以收工榮休。”
寇仲轉過身來,仰望他道:“不要這么快認輸好嗎?還記得我們的偉大理論吧!只要內外合一,我們便能催發(fā)體內的真氣,而內外合一的唯一方法是物我兩忘。”
徐子陵苦惱道:“問題是我們只是凡夫俗子,總不能每次跳高躍低都可達到那種境界呀。我有個很蠢的方法?!?br/>
寇仲猛地坐起來道:“若連這種難題都可想得出方法來,絕不會是蠢方法?!?br/>
徐子陵道:“記得那趟我們由東溟派的大船跳下海的奇遇嗎?”
寇仲哂道:“做夢都忘不了!還差點淹死呢?!?br/>
徐子陵正容道:“我們不但沒有死,還很自然的學懂在水底以內息呼吸的方法。可見我們在某種絕境里,會自然發(fā)揮娘說的體內那寶藏,這寶藏早經《長生訣》的奇異功法開啟了,而只有在生死關頭,寶藏始會被逼出來?!?br/>
寇仲望往剛躍下來的石頂,色變道:“你不是提議我們一起從百丈高崖往下跳吧?”
徐子陵聳肩道:“怕什么,若下面只是大海,絕不會摔死的。”
寇仲搖頭道:“那絕不成!只有會摔個粉身碎骨,我們的真氣才會被逼出來。”
這次輪到徐子陵色變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寇仲肅容道:“百丈高崖是夸張了點,恐怕美人兒師傅也要摔個玉殞香消。有十丈許已足夠。小陵!讓老哥我先去試試看吧!若我真的跌死,就把我火葬了,然后將骨灰?guī)Щ啬锏哪切」劝苍?。你則死了要成為武林高手的心,乖乖做個好廚師,將來生下兒子,改名徐仲來紀念我這偉大的兄弟吧!”
徐子陵失聲道:“告訴我你是說笑的?!?br/>
寇仲搖頭道:“當你見過宇文化骨、杜伏威那類人,就永遠都不肯甘于平淡。又等若遇上娘或美人兒師傅那種美人兒,便很難娶個普通的女子作嬌妻。我怎都要博這一鋪,贏了有可能練成絕世輕功,輸了就到黃泉下找娘盡點孝道,明白嗎?我的好兄弟?!?br/>
徐子陵頹然坐下,啞然失笑道:“你的話總是有很大的說服力,要死就一塊去死如何?”
兩人站在高崖邊緣處,俯頭看著十多丈下的草叢和亂石,立即猶豫起來。
寇仲低聲道:“似乎高了點,我們真蠢,忘了問美人兒師傅一般初級高手可以跳多少丈?!?br/>
徐子陵望往壯麗的星空,苦笑道:“是否該回去睡覺呢?”
寇仲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道:“我叫到第三聲,一齊往下跳。記著要……唉,還是不要記著什么,一切順其自然?!?br/>
徐子陵高叫道:“一!”
寇仲接道:“二!”
然后兩人一齊狂喊“三!”
四足用力,兩人彈離崖緣,來到崖外的虛空。
剎那間,過往所有深刻難忘的回憶,例如在小溪戲水遇上傅君婥、她的逝世、被杜伏威挾著在原野上狂奔、與素素在街上閑逛、在妓院給青青的冷待、初見云玉真時的驚艷,都在電光石火的空隙里,迅疾掠過心頭,接著是一片空白。然后感到身體迅速下墜。就在生死存亡的剎那,忽然完全呼吸不到任何外氣,而內息卻像火把般“砰!”地一聲被點燃起來?;钊缫粋€夢境。忽然間,他們完全明白催動體內真氣的法訣。就是要先斷絕后天呼吸,才能發(fā)動體內的真氣呼吸,也就是道家所說的先天呼吸。兩人全身有若蟻行,真氣往來不窮。徐子陵是由涌泉而上,寇仲則由天靈直貫下來。
他們同時記起美人兒師傅的鳥渡術,猛提一口真氣,雙掌下按,運起“反勁”,立時生出往上反沖的力道,竟大幅削減下跌的速度,還朝上升起半尺,翻了一個筋斗,然后“砰”地一聲掉進一堆密生草叢中,跌得個滿天星斗。
寇仲首先爬起來,高呼道:“娘!我們成功了。”
寇仲和徐子陵在武道上終于跨出無可比擬的一步,作出最關鍵的突破。雖然離真正高手的水平,仍有一段距離,卻正朝那方向大步邁進。一天徐子陵忽發(fā)奇想,扯寇仲到海底練武,但怎都立足不穩(wěn),于是每人在腳上綁了塊石頭,改善了情況。逐漸他們發(fā)覺其實是可以運氣使力聚于雙腳,甚至可對抗暗流的沖擊,而不用倚賴石頭的。有了這發(fā)現(xiàn),他們開始試驗在海水中升高下降,練個不亦樂乎。到了地面,帶著水底的經驗,練起鳥渡術來,更是得心應手,普通丈許二丈的大樹,他們可輕易飛身而上,跳下來時更可賣弄各種姿態(tài)和花式。又相互交換兵器來對打,循步漸進地掌握運勁的法門。這晚到了與云玉真約定的大日子,兩人穿著整齊來到沙灘上。
寇仲坐下來想了一會,說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忘了這是娘說的還是杜伏威說的?!?br/>
徐子陵道:“好像是娘說的,你是否不相信我們的美人兒師傅。”
寇仲道:“武林高手總要高深莫測,不能讓人識穿我們有多少斤兩。所以我們最好把實力隱藏起來,不讓美人兒師傅知道我們學曉她的鳥渡術,倘她真要害我們,可多點逃命的本錢。”
徐子陵點頭同意,朝海看過去道:“看!看!”
燈火出現(xiàn)在海面處,迅速移近。一艘快艇在礁石間左穿右插,來到了淺水處。兩人功聚雙目,小艇立即清晰起來,見到撐艇的是四名大漢,船頭立著一位身穿白色勁裝的妙齡女子,卻不是云玉真。
少女騰身而起,兩個起落來到兩人身前,恭敬地說道:“小婢云芝,奉幫主云玉真小姐之命,特來接兩位公子上船?!?br/>
他們想不到云玉真有此一招,交換個眼色,隨云芝到艇上去了。
登上三桅船后,云芝把兩人引到主艙去,見到坐在一端太師椅內的云玉真。他們在左右兩旁坐好,云芝退出去,剩下他們三個人。
云玉真微笑道:“練得怎樣了?”
寇仲裝出慚愧的樣子,搖了搖頭。
徐子陵配合得天衣無縫地嘆道:“一練就氣血翻騰,哪還敢再練下去?!?br/>
云玉真難以掩飾地露出失望之色,低頭沉吟,許久才勉強地說道:“還沒練成只好再作計議?!?br/>
兩人登時明白過來,云玉真雖是說得好聽,其實傳他們輕功只是為要他們達成那任務,不由慶幸沒有把真相說出來。
云玉真又嘆一口氣,說道:“你們知否那天東溟派為何肯讓你們到船上去?”
寇仲道:“他們每年都要到中土來,挑選些有資質的少男回去,不用說是要來做那些女人的丈夫,對嗎?”
云玉真道:“你們先把那天上船后的遭遇說出來,不要有任何遺漏?!?br/>
寇仲幾句話把事情交待清楚,因為當時的過程只是半盞熱茶的時間。
云玉真聽得秀眉緊蹙,好一會道:“真是奇怪,為何東溟夫人會問你們這些奇怪的問題?”
徐子陵道:“還用說嗎?既要選婿,自然要找些有胸襟抱負的家伙,到發(fā)覺我們只是兩個財迷心竅的人,一怒逐我們下船?!?br/>
寇仲奇道:“你不是要我們去偷她們的東西嗎?那不如由你自己出手,只要她們收起上落的吊梯,我們便爬不上去?!?br/>
云玉真不耐煩地說道:“若有別的選擇,誰要靠你兩個小鬼?,F(xiàn)在只有你們可大模大樣混進她們的‘飄香號’去。”
兩人為之愕然。
寇仲訝道:“美人兒師傅是否弄錯了,我們恐怕和你都是不受東溟夫人歡迎的人物?”
云玉真道:“此一時彼一時,怎可同日而語。現(xiàn)在你們對東溟派立了大功,東溟夫人還派出手下四大護法仙子,四出找尋你們,只不過找不到吧!”
兩個小子立時神氣起來,想到那美麗的小婢,心兒立時熱起來。
云玉真微笑道:“現(xiàn)在明白嗎?我會設法令她們碰巧的找到你們,你們將有機會到‘飄香號’上去?!?br/>
徐子陵道:“你還未說究竟要我們偷什么東西呢!”
云玉真淡淡地說道:“記得我說過每一個幫派都有他們賺大錢的方法嗎?東溟派最拿手是打造優(yōu)質的兵器,在江湖上非常有名。最出名的十多件神兵利器,其中三件是出自她們在琉球的鑄造廠。”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你是要我們去偷兵器?!?br/>
云玉真沒好氣道:“除非是干將莫邪那等神兵利器,否則有什么好偷的。我要你們偷的是一本事關重大的賬簿?!?br/>
兩人愕然以對。
云玉真秀眸閃閃,說道:“賬簿記錄下近幾年來東溟派出售兵器的交收紀錄,賣方買方均有畫押蓋印,列明兵器種類數(shù)量。宇文化及命海沙幫攻打‘飄香號’,為的正是這賬簿?!?br/>
兩人聽得一頭霧水,大惑不解。
云玉真道:“賬簿牽涉到朝廷內的斗爭。例如某個大臣暗中向東溟派買入大批兵器,賬簿便成為如山鐵證,可讓宇文化及奏上那個昏君,從而扳倒對頭,明白嗎?”
寇仲道:“美人兒師傅又不是宇文化及,為何要得到這本賬簿呢?”
云玉真道:“你少管我的事,總之把賬簿偷出來,我還你們自由和答應過的黃金。如果你們有膽嘗試,趁還有十多天時間,我會使人教你們上乘的偷竊術,清楚了嗎?”
敲門聲響,云芝來報道:“有艘小艇由后追至,該是公子追來?!?br/>
云玉真粉臉微紅嗔道:“這纏得人心煩意亂的混賬家伙,讓他上船來吧?!庇值溃骸皫蓚€小鬼去見陳公?!?br/>
兩人見她對那什么公子其心實喜之,大不是滋味?,F(xiàn)在又要遣開他們兩個小鬼,自尊心大受傷害,憤然隨云芝去了。
云芝領了云玉真的命令后,把他們帶到上層的走廊,來到一道房門前,敲門道:“陳公!兩位公子來了?!?br/>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道:“著他們進來?!?br/>
云芝把門推開,讓他們自己進去。兩人步入房內,發(fā)覺房間出奇的大,擺滿各式各樣的鎖頭、房舍的模型,和一些不知有什么用途的工具,墻上則釘滿許多建筑圖樣,竟是設在船上的大工場。
一個佝僂的長須老人正在靠窗處拿起一個鎖頭看個不休,眼尾都不望向他們,啞聲道:“關門!”
徐子陵把門掩上。
老人放下鎖頭,朝他們走來,由于他比兩人矮了大半個頭,要仰起臉,方可看清楚兩人的模樣,干笑道:“聽說你們自少就偷偷扒扒,先將手伸出來讓我看看?!?br/>
老人伸手把他們四只手左握右捏,好一會露出驚訝之色道:“我從未見過比你們更好的手,竟然一下子出了兩對之多,我陳老謀有傳人哩?!?br/>
接著負手走開去,到艙窗前停了下來,凝望窗外道:“想偷東西,除了一雙靈巧的手外,還要有隨機應變的急智,超卓的建筑機關等學問?!庇瞩饣貋恚賰扇藖淼揭蛔ㄖP团?,說道:“這建筑物由十座大小不一的四合院落組成,假若我要你們去偷一塊寶玉,你們憑怎樣把寶玉找出來呢?”
見兩人無言以對,得意洋洋來到另一座模型處,說道:“你們認得它嗎?”
寇仲失聲道:“這不是揚州總管的府第嗎?”
陳老謀道:“正是尉遲勝的狗窩。其實要偷東西還不算太難,假若我要你們偷一份機密卷宗,看完后要把卷宗記載的所有東西記在腦內,事后還要把卷宗放回原處,使人不知道被人看過,那便除了要有高強本領,還需要很好的記憶力。你們識字嗎?”
寇仲對云玉真已動了疑心,當然不會說真話,愧然道:“我們哪有機會上學堂呢?”
陳老謀同情地說道:“怪不得你們。幸好此趟的任務,你們根本不須識字?!鳖I著兩人來到左墻一幅掛圖前,說道:“這是你們曾到過的‘飄香號’,涂黑的地方,是我們尚未清楚的地方?!?br/>
圖中是一幅‘飄香號’的立體透視圖,但甲板下的主艙部分,全給涂黑。陳老謀滔滔不絕地解說起來,兩人也覺有趣,耐心傾聽,還不時提出問題。到天明時分,云芝來帶他們到長廊近船頭那端的房間休息,兩人倒頭大睡,到黃昏給喚醒。
兩名俏婢來侍候他們沐浴更衣,又為他們刮去胡須,梳好發(fā)髻,到云芝來領他們到艙廳去,看得她秀目亮起來訝道:“原來兩位公子一表人才,真是失敬?!?br/>
寇仲見她俏麗可人,湊過頭去道:“姐姐今年多少歲,看來和我們差不多吧?”
云芝沒好氣道:“總比你們年長,來吧!”領頭去了。
兩人知道她看不起自己,交換了個泄氣的表情和眼神,追著去了。艙廳擺開一席酒菜,只有三個席位,坐了一名錦袍大漢,模樣丑陋,左頰還有一道長約兩寸的刀疤,予人猙獰的感覺,但兩眼閃閃有神,是內功精湛的高手。
那人倒很客氣,站起來歡迎他們道:“本人巨鯤幫副幫主卜天志,云幫主有事到岸上去,囑卜某負起招呼兩位小兄弟之責?!?br/>
兩人見不到美人兒師傅,又想到她定是隨那什么公子去了,大感失落,不過卻抵不住食物的誘惑,虛應兩句,坐下大吃大喝,把一切不如意的事拋于腦后。卜天志有一句沒一句問起他們過去的事??苤匐S口編造,騙得他似乎非常滿意。散席前,卜天志召人取來一個錦盒,打開盒蓋,里面放了本精美的冊子,封面處印有東溟派的標志,和‘飄香號’上旗幟繡的一式一樣。兩人大訝望向卜天志。卜天志沒有說話,翻開第一頁,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以墨汁和硃砂兩色寫的文字。一邊是黑墨寫的兵器種類和數(shù)目,一邊是硃紅色的銀碼數(shù)目,竟是以黃金計算,最大的一筆達兩千兩黃金,足夠普通人吃十多輩子。另外還有日期和交收地點。
最怵目驚心是頁頂寫了“隴西李閥第一”六個字,卻見不到花押印章一類的東西。
寇仲故作糊涂地說道:“它認得我,我卻認不得它們,上面寫的什么呢?”
卜天志翻往第二頁,卻是一片空白。卜天志揭回第一頁,說道:“我們請兩位小兄弟去偷的,就是這本賬簿,翻開第一頁應是這樣子的,你們要留心記著,到時不要弄錯?!?br/>
徐子陵試探地,指著李閥第一那“一”字道:“這個我認得是個‘一’字,其他就不認得,究竟寫了些什么東西呢?”
卜天志道:“寫什么都不用理會,這‘一’字只是指第一頁,等你們離船時我會再給你們多看一遍?!?br/>
兩人更是心中懷疑,不過接著又要去向陳老謀學他偉大的偷技,無暇多想,有閑時則在房內偷偷練功。五天后經過長江水口,泊岸停了四天,卻不許兩人上岸。接著啟程北上,吃晚飯時,發(fā)現(xiàn)云玉真回來了,反是不見了卜天志。云玉真神采飛揚,整個人美得像會發(fā)光的樣子。不過寇徐兩人知道她并沒有對自己推心置腹,對她再沒有初時的美麗憧憬,因她絕不是另一個傅君婥又或是素素。
寇仲問道:“究竟現(xiàn)在我們要到哪里去?”
云玉真道:“我們現(xiàn)在北上淮水,再西往鐘陽,到時會安排你們的行動?!?br/>
定睛打量他們半晌,笑道:“過兩年你們必是軒昂俊偉的男兒漢,現(xiàn)在刮掉胡子,理好頭發(fā),比以前神氣多了,你們今年多少歲?”
寇仲道:“我剛過十八,他比我少一歲?!?br/>
云玉真欣然道:“聽陳公說你兩人什么技倆均一學就會,并沒有辜負我對你們的期望。”
徐子陵道:“我們若真的偷到賬簿,怎樣離開那艘大船?”
云玉真道:“這個你們不用擔心,我會使人教你們如何利用燈號和我們聯(lián)絡,到時我會親身到船上來接你們走,保證安全?!?br/>
寇仲道:“東溟派到中原來,為何會逗留這么久呢?”
云玉真道:“她們每隔三年,便到中原來一段時間,接受新的訂單和收賬,至于兵器則另有船只負責運送,這些你們不用理會?!?br/>
徐子陵道:“外面的形勢有沒有新的變化?”
云玉真淡淡地說道:“杜伏威仍穩(wěn)守歷陽,數(shù)次擊退隋軍。竇建德四個月前已自稱長樂王,聲勢尤在杜伏威之上。新近又冒起幾個人,一個是徐圓朗,另一個是盧明月,兩人都是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但若論轟動,卻及不上鷹揚派的梁師都和劉武周一齊起兵反隋。他們原是隋將,所以他們的起事實大幅削弱隋室的力量。”旋即嘆道:“兩人和突厥關系密切,梁師都新近還拜在突厥‘武尊’畢玄門下,成為他的弟子。有突厥人介入,這殘局都不知如何可以收拾?!?br/>
兩人記起梁師都的兒子梁舜明和沈天群的美麗女兒沈無雙,一時想得癡了。徐子陵關心素素,問起她的主子翟讓。
云玉真確對形勢了如指掌,從容道:“翟讓和李密正集中兵力,準備攻打興洛倉,若成功的話,隋室危矣。在義軍中,若以德望論,自以大龍頭翟讓聲勢最盛,但他的聲勢卻全賴李密而來,遲早會出問題的?!苯又娴溃骸澳銈兯坪鯇@方面有點認識呢?”
寇仲道:“是杜伏威告訴我們的。”
兩人擔心素素,匆匆吃畢,又去跟陳老謀學藝,等回返房間,已是三更時分。兩人詐作登榻就寢,躲在帳內商量。
寇仲道:“我們的美人兒師傅美則美矣,心術卻不大好,分明是利用我們去偷東西來害人?!?br/>
徐子陵道:“應是像威脅我們般去威脅李閥的人,我們才不作他的幫兇,不若我們干脆溜掉算了?!?br/>
寇仲嘆道:“你以為我不想走嗎?問題是美人兒師傅若真的狠下心來,把我們的行蹤公告天下,甚至附送繪有我們尊容的畫像,我們確是寸步難行,所以定要想個妥善的逃生大計?!?br/>
徐子陵道:“真想見到東溟夫人的時候,把所有事說出來,然后央她帶我們到琉球去,不過這樣做就不能為娘報仇了。”
寇仲接口道:“也見不到李大哥和素素姐。”
兩人默然片晌,寇仲道:“你有沒有發(fā)覺這幾天船上的情況有點異樣?!?br/>
徐子陵點頭道:“自美人兒師傅回來后,船上突然緊張起來,航道不時改變,看來是在防備某方面的敵人?!?br/>
寇仲拍腿道:“有了!這些人說不定是沖著我們來的。例如海沙幫,又或我們的老爹杜伏威,你可以在別人處布下奸細,人家不可以用同樣手法對付你嗎?”
徐子陵苦笑道:“那算什么方法,給老爹和韓仆地拿到,我寧愿留在這里,至少是騙得客客氣氣?!?br/>
寇仲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計,我們便來一招‘借死遁’,好像給人殺了的樣子,其實卻是逃之夭夭?!?br/>
徐子陵頹然道:“說就容易,怎辦得到呢?”
寇仲道:“換了在別處,又或我們的功夫像以前般窩囊,自然辦不到。但現(xiàn)在只要詐作中招,墜進海中,再涌起一些鮮血,然后由海底潛走,那時誰都以為我們葬身大海。我們豈非可以恢復自由之身嗎?”
徐子陵道:“哪來血呢?”
寇仲做了個偷的手勢,笑道:“我們每天都大塊雞肉吃進肚內,可知膳房內定養(yǎng)了不少雞,明白了?”
徐子陵苦惱道:“問題是我們不知敵人什么時候來,若過早取血,早凝結成硬塊,倘墮海時浮出一塊塊硬的雞血,豈非笑甩別人的大牙嗎?”
寇仲道:“我們可把雞弄暈,這是我們偷雞輩的拿手把戲,偷回來后塞在床底,若敵人還沒有來,再換另兩只雞,此法必行。”
徐子陵仍在猶豫時,寇仲坐起來道:“是試試我們的輕身功夫和陳老謀的偷術的時候了?!?br/>
寇仲把耳朵貼在木門處,運功一聽,肯定廊道無人后,推門探頭,接著閃出去。徐子陵緊隨其后,說不緊張就是騙人的。膳房在船尾的位置,要經過這道長廊,走上樓梯,橫過丈許的甲板,才能到達膳房的入口。廊道一頭一尾掛了兩盞風燈,中間一截暗沉沉的,在這時刻,除當值的人員外,大多數(shù)人均酣然入睡。兩人提氣輕身,鬼魅般朝船尾一端掠去。豈知到了通往甲板的樓梯,人聲由上傳下來,赫然是云玉真的嬌笑聲。兩人嚇得魂飛魄散,照距離再難有機會溜回臥房去,慌不擇路下,兩人推開陳老謀傳藝大房的門,縮了進去。只有這里他們可暫避一時。他們熟門熟路地在靠海一角的臺子底下躲起來,心中祈禱云玉真不是要來找他們。
“咿!”地一聲,工場的木門被推開來。兩人又喜又驚。喜的當然是云玉真到這層艙房來并不是要找他們,驚的卻是云玉真說不定會發(fā)現(xiàn)他們。嚇得兩人閉氣運功,催動內息。若換了其他人,盡管內功比他們深厚精純,亦瞞不過像云玉真這種級數(shù)的高手。但偏是《長生訣》乃道門最高心法,專講養(yǎng)生深藏之道,運功時全身機能有若動物冬眠,呼吸似有如無,精氣收斂,加上云玉真并非蓄意察探,竟茫然不知室內藏著兩個人。乍聽似是只有云玉真那細不可聞的足音,但他們卻感到入來的是兩個人,因為當云玉真到室內后,才傳來關門的聲音。
云玉真的嬌笑響起道:“策哥!快來!這是飄香號的掛圖,我們損失了三名好手,才得到這些資料,你該怎樣賞人家哩!”聲音竟是出奇的狐媚嬌嗲。
接著云玉真低呼一聲,然后是她咿咿唔唔的喘氣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兩人大感沒趣,想不到云玉真平時對他們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現(xiàn)在竟任人玩弄。另一方面卻是大為驚凜,此人落足無音,看來武功更勝云玉真。
接著一個年輕爽朗的男聲道:“玉真你更豐滿了,看!多么夠彈力。”
云玉真嬌喘道:“辦完正事才來好嗎?今晚你還怕我飛走嗎?”
兩人聽得心中大恨,美人兒師傅在他們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那人顯是放開云玉真,后者道:“還不點燈?!?br/>
燈光亮起來。
云玉真道:“東溟夫人單美仙的功力已臻化境,幸好我知她會在七天后到彭城去會李淵,來回至少要十天,那是我們唯一偷賬簿的機會?!?br/>
男子道:“兩個小鬼真行嗎?船上還有東溟派的小公主和護法仙子,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呢?!?br/>
云玉真笑道:“那兩個小子機靈似鬼,惟一的問題是學不成玉真的鳥渡術,否則有心算無心下,此事必十拿九穩(wěn)。到時我會佯作攻打飄香號,引出她們的高手,好讓他們脫身,理該沒有問題?!?br/>
男子笑道:“每次你這騷狐貍提起兩個小子,都眉開眼笑,是否想嘗嘗他們的童子功哩!”
云玉真笑罵道:“見你的大頭鬼,我會看上那兩個乳臭未干的小流氓嗎?不過他們還算討人歡喜,由于此事關系重大,所以才要你這獨孤門閥的新一代高手出馬接贓,到時順手殺人滅口。人家為你這么盡心盡力,你竟這么來說人家,啊……唔……”兩人又纏綿起來。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腦內響起青天霹靂,傷透了心,現(xiàn)實竟是如此殘酷。以前云玉真的甜言蜜語,全是騙他們的。同時恍然大悟,巨鯤幫的后臺就是四大門閥之一的獨孤門閥,而此事正是獨孤閥對付李閥或宇文閥的陰謀。
跟著又傳來云玉真的聲音,嬌喘著道:“回睡房吧?真想逗死人家嗎?這兩晚該會平安無事的,但轉入淮水就不敢包保了。杜伏威不知如何得到風聲,知道兩個小鬼來了我船上,到時須憑你獨孤策的‘碧落劍法’去應付他的‘袖里乾坤’?!?br/>
獨孤策傲然道:“放心吧!二哥已親領高手接應我們,順手宰掉杜伏威,那時江淮軍只剩下一個輔公祏,還何足懼哉?”
云玉真道:“將來你們獨孤家得了天下,可莫忘記我云玉真?!?br/>
獨孤策沉聲道:“你真肯定兩個小子不知道‘楊公寶藏’的秘密嗎?”
云玉真道:“當然肯定。我曾故意嘲笑他們不知道藏寶的地點,只看他們的反應和表情,便知傅君婥沒有告訴他們。事實上傅君婥始終是高麗人,怎會把此事泄漏給漢人知道呢。來吧!”
門關。足音遠去。兩人松一口氣,又大感失落。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終有一天我們要爭回這一口氣?!?br/>
徐子陵苦笑道:“看來到了淮水后再去偷雞亦不嫌遲?!?br/>
寇仲嘆氣道:“回去睡覺吧!”
那晚他們哪睡得好?天明醒來,走到甲板去看海景,心情才開朗了點兒。一群海鷗追著船尾盤旋飛行,兩人凝神欣賞它們飛行的軌跡弧度,有悟于心,一時看得呆住了。
云玉真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道:“今天這么早起床嗎?”
兩人故意不轉頭看她,只寇仲勉強應了一聲。
云玉真移到徐子陵旁,奇道:“你們未見過海鷗嗎?為何看得這般入神。”
徐子陵淡淡看她一眼,想起昨晚她親口囑咐獨孤策殺他們滅口,更顯露出淫蕩的本質,心中一陣厭惡,把眼光移回那群海鷗處,沉聲道:“海鷗當然好看,至少它們自由自在地活著,不用擔心被同類傷害。”
寇仲怕云玉真動疑,笑道:“小陵一向多愁善感,美人兒師傅切勿怪他?!?br/>
云玉真哪會想到給兩人知悉她的秘密,嬌笑道:“年輕人總是滿腦子幻想。再看一會,下來陪我吃早飯吧!我會順道告訴你們行事的一些細節(jié)。”言罷婀娜去了。
三天后,大船到達淮水出海的水口,西行轉入淮水。船上的人員緊張起來,云玉真更嚴令兩人必須留在房內。到了晚上,寇仲趁人人把注意力放在應付外敵之際,到膳房偷得三只雞回來,耐心等候。兩人還穿好衣服,把兵器綁在背上,分在窗旁和房門處留心外面的動靜。三更時分,走廊腳步聲響起,直朝他們的房間走來。兩人駭然躺進帳內去假裝熟睡。
敲門聲響,接著門給人推開來,云芝的聲音道:“你們快穿好衣服,待會我來帶你們到別處去?!辈淮麄冋f話,又關上門。
兩人嚇得跳起床來,手忙腳亂中殺雞取血,再用偷來的空酒瓶子裝足四瓶,分作兩份,各藏身上。云芝來了,著他們跟在身后。此時船身劇震傾斜,竟是疾轉急彎,掉頭往回駛去??苤俸托熳恿晷闹懈`念,看來不但敵人來了,而且還來勢洶洶,使巨鯤幫頗為狼狽,只不知什么地方出岔子。走廊上人來人往,很多從未見過的人,現(xiàn)身出來,一片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
寇仲追前少許,問云芝道:“什么人來了!”
云芝失去平時的沉著,既不客氣又不耐煩地說道:“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