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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2:黑暗森林 中部咒語

危機紀年第8年,三體艦隊距太陽系4.20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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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勒最近一直處于焦躁之中,他常常下到深達二百米的地下存貯庫中,看著那些已收集到的宏原子核在禁錮磁場之中跳著永恒之舞。這些線形物的舞蹈有一種強烈的催眠效果,他常常幾個小時地盯著它們,只有這時才感到心靈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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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空電磁發(fā)射導軌也在建造中,且進度很快,但泰勒對這些沒有太多關注,因為球狀閃電和宏原子聚變的大規(guī)模實驗只能在太空中進行,而現(xiàn)在進入太空的路仍然只有常規(guī)發(fā)射這條獨木橋。太空電梯仍在技術研究階段,巨大投資所需的國際合作也進展艱難,而且,建設太空電梯所需的常規(guī)發(fā)射能力現(xiàn)在還不具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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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與此同時,人類還得繼續(xù)改進航天石器時代的石斧和棍棒:化學推進火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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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勒只有等待,于是他回到了家中,在成為面壁者的五年來,第一次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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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面壁者正在引起越來越多的社會關注,不管他們自己是否愿意,他們在公眾心目中的救世主形象已經(jīng)建立起來,順理成章地出現(xiàn)了面壁者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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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聯(lián)合國和pdc一再解釋,關于他們擁有超能力的神話還是不脛而走,并且越傳越神。他們在科幻電影中被表現(xiàn)為超人英雄,在許多人心目中,他們是人類未來唯一的希望。由此,面壁者們也擁有了巨大的號召力和政治能量,這就保證了他們對巨量資源的調用可以更順利地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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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是個例外,他一直在隱居中,從未露過面,誰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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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泰勒有一個訪客。與其他面壁者一樣,他的家是戒備森嚴的,來訪者必須經(jīng)過嚴格的安全檢查。但在客廳中見到來人時,泰勒就明白他肯定能很順利地進來,因為這人一看就是一個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威脅的人。他在大熱天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西裝,還系著一條同樣皺巴巴的領帶,更讓人不可忍受的是還戴著一頂現(xiàn)在已很少見的禮帽,顯然是想讓自己的來訪顯得正式些,而在這之前他大概沒去過什么正式的場合。他面黃肌瘦,像營養(yǎng)不良似的,眼鏡在瘦小蒼白的臉上顯得大而沉重,他那細小的脖子看上去支撐起腦袋和禮帽的重量都困難,那套起皺的西裝更像是空蕩蕩地掛在一個衣架上。作為政治家的泰勒,一眼就看出這人屬于社會上最可憐的那類人,他們的可憐之處不僅僅在于物質上,更多是精神上的卑微,就像果戈理筆下的那些小職員。雖然社會地位已經(jīng)很低下,卻仍然為保住這種地位而憂心忡忡,一輩子在毫無創(chuàng)造性的繁雜瑣事中心力交瘁,成天小心謹慎,做每件事都怕出錯,對每個人都怕惹得不高興,更是不敢透過玻璃天花板向更高的社會階層望上一眼。這是泰勒最看不起的一類小人物,他們是真正的可有可無之人,想想自己要拯救的世界中大部分都是這類人,他總是感到興味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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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小心翼翼地邁進客廳門,不敢再朝前走了,顯然怕自己的鞋底弄臟了客廳的地氈。他摘下禮帽,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用謙卑的目光看著主人,連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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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勒打定主意,在這人說出第一句話后就趕他走,也許他要說的事對他自己很重要,但對泰勒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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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卑微的可憐人用贏弱的聲音說出了第一句話,泰勒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幾乎因眩暈而跌坐在地,對于他,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雷霆萬鈞。“面壁者弗雷德里克·泰勒,我是您的破壁人?!薄罢l能想到,我們有一天要面對這樣的作戰(zhàn)地圖。”常偉思面對著一比一千億的太陽系空間圖感慨道。顯示空間圖的超大屏幕。面積相當于一個電影寬銀幕,但屏幕上幾乎是一片漆黑,只在正中有一個小小的黃色亮斑,那是太陽??臻g圖的范圍是以柯柏伊帶中線為邊界,全幅顯示時,相當于從垂直于黃道面的五十個天文單位遠方看太陽系。空間圖精確地標示了各行星和行星的衛(wèi)星的軌道,以及目前已經(jīng)探明的小行星帶的情況。對今后一千年內各個時間斷面的太陽系天體運行位置都可精確顯示?,F(xiàn)在空間圖關閉了天體位置的標示。顯示的是真實亮度,如果仔細觀察,也許可以找到木星,但只是一個似有似無的微小亮點,在這個距離上,其他七大行星均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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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們所面臨的變化太大了?!闭卤焙Uf。軍方對第一版空間圖的鑒定會剮剛結束,現(xiàn)在,寬闊的作戰(zhàn)室中只剩他和常偉思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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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長,不知你注意到同志們面對這幅圖時的眼神沒有?”章北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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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注意到了,可以理解,他們在會前肯定把空間圖想成科普畫那樣,幾個臺球大小的彩色行星圍著太陽的大火球轉動...見到按真實比例繪制的空間圖,才感受到了太陽系的廣闊。不管是空軍還是海軍,他們能夠航行或飛行的最遠距離在這張屏幕上連一個像素的大小都不到。”“我感覺,他們面對未來的戰(zhàn)場,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信心和戰(zhàn)斗的激情?!薄拔覀冇忠劦绞≈髁x了?!薄笆组L,我并不是想談現(xiàn)實中的失敗主義,這應該是正式工作會議上討論的問題,我想談的...怎么說呢?”章北海猶豫地笑了笑,這對于說話一貫直率果敢的他是很少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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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偉思把目光從空間圖上收回來,對著章北海笑笑:“看來你要說的事情很有些不尋常?!薄笆牵辽贈]有先例。這是我的一個建議?!薄罢f吧,最好直奔主題,對于你,不需要這樣的鼓勵吧。”“是,首長。這五年中,行星防御和宇宙航行的基礎研究幾乎沒有進展,兩項起步技術——可控核聚變和太空電梯,仍在原地踏步,讓人看不到希望,連更大推力的傳統(tǒng)化學火箭都困難重重,照這樣下去,即使是低技術戰(zhàn)略層次的太空艦隊,怕也只能永遠是科幻?!薄皩τ诳茖W研究的規(guī)律,北海同志,在你選擇進入高技術戰(zhàn)略研究室時,就應該已經(jīng)有了一個清醒的認識。”“我當然明白,科學研究是一個跳躍前進的過程,長時間的量變積累才能產(chǎn)生質變,理論和技術突破大都是集中突發(fā)的...但,首長,有多少人是像我們這樣認識問題的呢?很有可能,十年二十年或五十年,甚至一個世紀后,各個學科和技術領域仍無重大突破,那時的失敗主義思潮將會發(fā)展到什么程度,太空軍將會陷人怎樣一種思想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首長,你是不是覺得我想得太遠了?”“北海,我最看重你的一點就是對工作有長遠的思考,這在部隊政工干部中是難能可貴的,說下去。”“其實我也只是從自己的工作范圍來考慮:在上面的那種假設下,未來太空軍中從事政治思想工作的同志將面臨怎樣的困難和壓力?”“更嚴峻的是,那時部隊中還能有多少思想上合格的政工干部呢,”常偉思接過話頭,“遏制失敗主義,首先自己要對勝利有堅定的信念,這在你所假設的未來肯定比現(xiàn)在更困難?!薄斑@正是我擔憂的,首長,那時,太空軍的政工力量可能嚴重不足?!薄澳愕慕ㄗh?”“增援未來!”常偉思默默地看了章北海幾秒鐘,然后把目光移向大屏幕,同時移動光標,把太陽向前拉進,直到他們的肩章都反射出陽光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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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長,我的意思是...”“我明白你的意思?!背ニ继鹨恢皇终f,同時又把太陽推遠,一直推到空間圖的全幅顯示,使作戰(zhàn)室重新籠罩在昏暗中,然后再把太陽拉近...將軍在思考中反復這樣做著,最后說:“你考慮過沒有,現(xiàn)在的太空軍政治思想工作已經(jīng)任務繁重,困難重重,如果用冬眠技術,把優(yōu)秀的現(xiàn)役政工軍官送到未來,對目前的工作將是一個很大的削弱...”“我知道,首長,我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議,全盤和整體的考慮當然要由上級來做?!背ニ颊酒鹕恚褵舸蜷_,使作戰(zhàn)室中豁然明亮?!安唬焙M?,這工作你現(xiàn)在就要做,從明天起,你先放下手頭的事,以太空軍政治部為主,也可以到其他軍種做些調查,盡快起草一個上報軍委的初步方案?!碧├盏竭_時,太陽已經(jīng)快落山了,他一出車門,就看到了一幅天堂般的景象:一天中最柔美的陽光撒在雪山、湖泊和森林上,在湖邊的草坪上,羅輯一家正在享受著這塵世之外的黃昏。泰勒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位美麗的母親,她仍是少女的樣子,倒像是那個一周歲的孩子的姐姐。距離遠時看不清,隨著他走近,注意力便轉移到孩子身上。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他真不相信世界上有這么可愛的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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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孩子像一個美麗的干細胞,是所有美的萌芽狀態(tài)。母親和孩子在一張大白紙上畫畫,羅輯則遠遠地站在一邊入神地看著,就像在盧浮宮中,遠遠地看著他所愛的現(xiàn)在已成為母親的少女一樣。再走近些,泰勒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無邊的幸福,那幸福就像這夕陽的光芒般彌漫于伊甸園的雪山和湖泊之間剛剛從嚴峻的外部世界走來,眼前的一切給泰勒一種不現(xiàn)實的感覺。以前,結過兩次婚后來仍單身的他對這類天倫之樂的景象并不在意,他只追求一個男人的輝煌,但現(xiàn)在,泰勒第一次感到自己虛度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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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泰勒走得很近了,一直陶醉地看著妻兒的羅輯才注意到他。出于由共同身份產(chǎn)生的心理障礙,到目前為止,四位面壁者之間沒有任何私人聯(lián)系。但因為事先已經(jīng)通過電話,所以羅輯對泰勒的到來并不吃驚,井對他表現(xiàn)出了禮貌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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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夫人原諒我的打擾?!碧├諏⒆幼哌^來的莊顏微微鞠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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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迎您泰勒先生,這里客人很少,您能來我們很高興。”莊顏說,她說英語有些吃力,但她那仍帶著稚氣的柔美聲音和清泉般的微笑,像一雙天使的手撫摸著泰勒疲憊的心靈。他想抱抱孩子,但又怕自己感情失控,只是說:“能見到你們兩個天使,我已經(jīng)不虛此行了。”“你們談吧,我去準備晚飯?!鼻f顏微笑著看了看兩個男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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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用了,我只想和羅輯博士談一會兒,不會待很長時間的?!鼻f顏熱情地堅持留泰勒吃晚飯,然后帶著孩子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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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示意泰勒在草坪上的一張白色椅子上坐下,泰勒一坐下,渾身就像抽去了筋一般軟癱下來,仿佛一個長途旅人終于到達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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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這幾年你好像對外界一無所知吧?!碧├照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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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羅輯仍站著,揮手指了一下周圍,“這就是我的全部。”“你真是個聰明人。甚至從某個角度看,也比我們更有責任心?!薄昂笠痪湓捲踔v?”羅輯不解地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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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你沒有浪費資源...那她也不看電視嗎?我是說你的那位天使?!薄八也恢溃罱恢焙秃⒆釉谝黄?,好像也不怎么看吧?!薄澳悄愦_實不知道這幾天外面發(fā)生的事了。”“什么事?你的臉色不好,很累嗎?哦,喝點什么?”“隨便...”泰勒迷茫地看著夕陽映在湖面上的最后的金波,“四天前,我的破壁人出現(xiàn)了。”羅輯正在向杯中倒葡萄酒,聽得此言他立刻停了下來,沉默片刻說:“這么快?”泰勒沉重地點點頭,“見到他時我的第一句話也是這么說的?!薄斑@么快?”泰勒對破壁人說,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鎮(zhèn)定從容,結果卻顯得很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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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還可以更快的,但我想收集更充分的證據(jù),所以晚了,對不起。”破壁人說,他像一個仆役般站在泰勒身后,說話很慢,帶著仆役的謙卑,最后三個字甚至帶著一種無微不至的體貼——一個老劊子手對行刑對象的那種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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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泰勒鼓起勇氣抬頭看破壁人時,后者才恭敬地問:“先生,我可以繼續(xù)嗎?”泰勒點點頭,收回目光,在沙發(fā)上坐下,盡可能地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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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先生。”破壁人再次鞠躬,禮帽一直端在手里,“我首先簡述您對外界顯示的戰(zhàn)略:建立一支獨立于地球主力艦隊的太空力量。以球狀閃電和宏原子核聚變作為主要武器裝備?!薄巴阌懻撨@些沒有意義?!碧├照f。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徹底中止這場對話,早在破壁人亮出身份之際,政治家和戰(zhàn)略家的直覺就告訴他這人是勝利者,但直到現(xiàn)在,他仍心存僥幸,希望最終證明自己的思想沒有被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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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這樣,先生,我可以不再繼續(xù)說下去,您接著可以逮捕我,但有一點您肯定已經(jīng)想到:不管怎么樣,您的真實戰(zhàn)略以及推測出這個戰(zhàn)略的所有證據(jù),都將在明天甚至今晚全世界的新聞中出現(xiàn)。我是以自已的后半生為代價來與您見面的,希望您能珍惜我的犧牲?!薄澳阏f下去吧?!碧├諏ψ约旱钠票谌藬[了一下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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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先生,我真的很榮幸,不會用太長時間的?!逼票谌擞志狭艘还?,他那種現(xiàn)代人中已經(jīng)很少見的謙卑恭敬似乎已經(jīng)滲透到了血液中,隨時都表現(xiàn)出來,像一根軟軟的絞索在泰勒的脖子上慢慢套緊,“那么,先生,我剛才對您的戰(zhàn)略的表述正確嗎?”“正確。”泰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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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正確?!逼票谌苏f,“先生,請允許我說,不正確?!薄盀槭裁??”“我首先注意到,您用了很多的精力和時間巡游世界各地,考察各國的軍隊和其他武裝力量,試圖找到人類社會中殘存的自我犧牲精神,井組建一支具有這種精神的太空軍。這種對犧牲精神的關注似乎有些過分了,很不正常。當然,您有自己的解釋:球狀閃電和宏原子武器需要近距離攻擊目標,相對于其他太空武器,有更高的傷亡率,因而需要參戰(zhàn)者具有自我犧牲精神?!薄斑@有什么不對嗎?”泰勒從沙發(fā)上揚起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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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什么不對,合情合理,但這種合理只是對您顯示給外界的戰(zhàn)略而言?!逼票谌藦澫卵?,把嘴湊近了泰勒的耳朵,用更低的聲音繼續(xù)說,“但在您的真實戰(zhàn)略中,情況稍有變化:如果這支太空神風特攻隊或太空基地組織真的建立起來,那他們不會被部署到您的球狀閃電艦隊中,而是成為地球主力艦隊的一部分,當然,您更希望能成為全部?!碧├兆詈蟮南M茰缌?,他已經(jīng)知道后面將要發(fā)生的一切。并選擇了沉默,此后,他真沒必要再說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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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破壁人卻一直說下去,他的嘴吹到泰勒耳根的風沒有一點兒熱度,像是從幽靈那里吹來的,帶著一股墳墓的味道:“您的球狀閃電艦隊不需要那樣的戰(zhàn)士,因為這支艦隊最終要攻擊的根本就不是三體艦隊。它的攻擊目標是地球主力艦隊?!碧├绽^續(xù)沉默,面部像石像般堅硬,他在等著劊子手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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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接近末日之戰(zhàn)的某一時刻,當?shù)厍蚺炾爣狸囈源?,準備出擊時,將發(fā)生一次超級太空珍珠港事件,這次毀滅性的襲擊將來自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方向,來自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人。宏原子聚變的光芒將在太空軍港中亮起,其聚變能量之高,看上去像無數(shù)個太陽,就在這些藍色的太陽中,地球主力艦隊灰飛煙滅,化作無數(shù)量子幻影消失在太空中。這時,您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支呈宏觀量子態(tài)的地球艦隊。用大眾更容易明白的話說:你要消滅地球太空軍,讓他們的量子幽靈去抵抗三體艦隊。您認為他們是不可戰(zhàn)勝的,因為已被摧毀的艦隊不可能再被摧毀,已經(jīng)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死一次?!蓖赖堵湎?,泰勒仍沉默著,但他在精神上已身首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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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您所尋求的自我犧牲精神,不是在與主的戰(zhàn)爭中發(fā)揚,而是保證那些太空軍人在被自己的人類同胞殺死后,其量子鬼魂仍能忍辱負重,仍以拯救地球文明為己任,繼續(xù)完成那些本應由活著的他們完成的使命。您最初并沒有計劃對主力艦隊進行最后的突然襲擊,您想讓太空戰(zhàn)士們自愿借助于宏原子,與他們的戰(zhàn)艦一同化為量子態(tài)。但在周游世界后,您對現(xiàn)代人類的獻身精神徹底失望了,于是產(chǎn)生了這個極端的戰(zhàn)略計劃。設想襲擊之后,只要量子艦隊的一部分能夠作戰(zhàn),且其余部分不與人類為敵,勝利也是有希望的。不過我認為,這希望不大,您是在冒一個大險。但是,按照面壁計劃的原則,在這場戰(zhàn)爭中,冒險才是最安全的?!逼票谌酥逼鹕恚x開了泰勒,踱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花園。他吹到泰勒耳根的地獄之風消失了,但那股寒氣已經(jīng)侵徹泰勒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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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率地說,泰勒先生,作為面壁者您是不合格的。在戰(zhàn)略欺騙領域,諾曼底登陸是你們最后的輝煌,以后,美國強大的力量使它的領導者們失去了很多東西,包括戰(zhàn)爭謀略所需的詭秘和奸詐,因為你們不再需要這些。當面對力量比你們強大的敵人時,這種能力也無法恢復,您的戰(zhàn)略缺少曲折和誤導,也缺少欺騙的陷阱,過分直白,所以,您成為了第一個被破壁的面壁者?!碧├障胝f什么,但喉結動了動,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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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泰勒先生,您并非一無是處,您有一點讓我很吃驚:毅然決然地拋棄了現(xiàn)代社會的道德基石,而且在整個行動過程中堅定不移。這不容易,我表示欽佩,但同時也要提醒您:您這是在謀殺?!逼票谌藦拇扒稗D過身來,他那剛才還蒼白病態(tài)的臉上浮現(xiàn)出精神煥發(fā)的紅暈,他對著泰勒張開雙臂:“好了。我完成了,泰勒先生,叫人來吧?!碧├战K于說出了一句話:“你走吧?!彼f這話時嘴似乎沒動,臉仍像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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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壁人彎下腰,揮動禮帽行了一個舊式禮:“謝謝您,先生,謝謝您給了我后半生,在余生里,我會不斷回憶起今日的幸福,再見?!碑斊票谌死_門時,泰勒又用僵硬的聲音問:“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樣?”破壁人回過頭來,再次表現(xiàn)出那種劊子手的溫柔體貼:“不會怎么樣的,泰勒先生,不管地球艦隊是坍縮態(tài)還是量子態(tài),不管人類太空戰(zhàn)士是活人還是量子幽靈,主都不在乎?!甭犕晏├盏臄⑹觯_輯久久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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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一個普通人與他們交流時,總是時時想到:他是面壁者,他的任何一句話都不可信,這種暗示造成了一種交流障礙。而當兩個面壁者空流時,這種暗示同時存在于雙方的意識中,使得交流的障礙是前者的平方。事實上,在這種交流中,雙方的任何一句話都沒有意義,因而使得整個交流也失去了意義,這就是以前面壁者之間沒有私人交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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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怎么評價破壁人的分析?”羅輯問,其實發(fā)問只是為了打破沉默,他立刻意識到這種問題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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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猜對了。”泰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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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欲言又止,說什么呢?有什么可說的?他們都是面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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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真的是我的戰(zhàn)略?!碧├战又f,他顯然有強烈的傾述需求,并不在乎對方是否相信,“當然還處于很初步的階段,僅從技術上說難度也很大,關于量子態(tài)的人如何與現(xiàn)實發(fā)生作用,以及他們如何通過自我觀察實現(xiàn)在現(xiàn)實時空中的定點坍縮,都是未知。這些需要實驗研究,但用人做的任何這類宴驗都屬于謀殺,所以不可能進行?!绷_輯說:“在球狀閃電研究的初期,曾有一些人變成量子態(tài),你是否能設法與他們取得聯(lián)系?”他心想:沒意義也說吧,就當是在做語言體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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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然試過,沒有成功,那些人已經(jīng)多年沒有任何消息了。當然有許多關于他們的傳說,但每一個最后都被證明不真實,他們似乎永遠消失了,這可能同物理學家所說的概率云發(fā)散有關?!薄澳鞘鞘裁??”“宏觀量子態(tài)的概率云會隨著時間在空間中擴散,變得稀薄,使得現(xiàn)實中任何一點的量子概率越來越小,最后概率云平均發(fā)散于整個宇宙,這樣量子態(tài)的人在現(xiàn)實空間中任何一點出現(xiàn)的概率幾乎為零...”當然,還有許多其他理論和技術問題,我都期望能在這四個世紀中逐漸解決,不過現(xiàn)在從敵人對這項計劃的態(tài)度來看,這一切可能都無意義,不理睬是最大的輕蔑。但對我最大的打擊并不是這個。”“那是什么?”羅輯感覺自己是一個無意義的對話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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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壁人出現(xiàn)后的第二天,網(wǎng)上就出現(xiàn)了對我的戰(zhàn)略的全面分析,有上百萬字的資料,其中有很大部分來自于智子的監(jiān)測信息,引起了很大轟動。前天,pdc為此召開了聽證會,會議做出的決議是這樣的:面壁計劃絕不能存在傷害人類生命的內容,如果我的這項計劃真的存在,那計劃的執(zhí)行者就犯了反人類罪,必須得到制止,相應的面壁者也將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聽聽,他們用了反人類這個詞,這個詞在這幾年用得越來越多了。決議最后說,按照面壁計劃的基本原則,目前外界出現(xiàn)的證據(jù)可能是面壁者戰(zhàn)略欺騙的一部分,并不能證明該面壁者確實制定并在執(zhí)行這樣的計劃,所以我不受指控?!薄拔乙彩沁@么想?!绷_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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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在會議上聲明,破壁人的分析是準確的,把地球艦隊量子化確實是我的戰(zhàn)略,我請求依照國際法和本國法律得到審判?!薄拔夷芟胂蟮剿麄兊姆磻?。”“pdc輪值主席和所有常任理事國的代表都看著我,露出對面壁者的微笑,主席宣布會議結束。這群雜種!”“我知道那種感覺?!薄拔耶敃r完全崩潰了,沖出會場,沖到外面的廣場上大叫:我是面壁者弗雷德里克·泰勒!我的破壁人已經(jīng)成功揭穿了我的戰(zhàn)略!他是對的!我要用球狀閃電消滅地球艦隊!我要讓他們變成量子幽靈去作戰(zhàn)!我要殺人!我反人類!我是魔鬼!你們懲罰我。殺了我吧!”“泰勒先生,這么做無意義?!薄皬V場上一大群人圍著我看,在他們的眼神里,孩子露出幻想,中年人露出崇敬,老人露出關愛,他們的目光都在說:看啊,他是面壁者,他在工作,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啊,他做得多么好,他裝得多么像啊,敵人怎么可能探知他的真實戰(zhàn)略呢?而那個只有他知道的、將拯救世界的戰(zhàn)略是多么多么的的偉大...啊呸!這群白癡!”羅輯終于決定保持沉默,他對泰勒無言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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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勒盯著羅輯,一絲笑意在他那蒼白的臉上蕩漾開來,終于發(fā)展成歇斯底里的狂笑:“哈哈哈哈,你笑了,對面壁者的笑,一個面壁者時另一個面壁者的笑!你也認為我是在工作,你也認為我裝得多么像,認為我在繼續(xù)拯救世界!哈哈哈哈,我們怎么會被置于如此滑稽的境地?”“泰勒先生,這是一個我們永遠無法從中脫身的怪圈。”羅輯輕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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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勒突然止住了笑:“永遠無法脫身?不,羅輯博士,有辦法脫身,真的有辦法,我就是來告訴你這個辦法的?!薄澳阈枰菹ⅲ谶@里好好休息幾天吧。”羅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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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勒緩慢地點點頭:“是的,我需要休息,博士,只有我們之間才能相互理解對方的痛苦,這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他抬頭看看,太陽已經(jīng)落下去一會兒了,伊甸園在暮色中漸漸模糊,“這里真是天堂,我可以一個人到湖邊走走嗎?”“你在這里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好好放松一下吧,一會兒我叫你吃飯?!碧├障蚝呑呷ズ螅_輯坐下來,陷入沉重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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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五年來,他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中,特別是孩子的出生,使他忘卻了外部世界的一切,對愛人和孩子的愛融匯在一起,使他的靈魂深深陶醉其中。在這與世隔絕的溫柔之鄉(xiāng),他越來越深地陷入一種幻覺里:外部世界也許真的是一種類似于量子態(tài)的東西,他不觀察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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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xiàn)在,可憎的外部世界豁然出現(xiàn)在他的伊甸園中,令他感到恐懼和迷茫,在這方面他無法再想下去,就把思緒轉移到泰勒身上。泰勒的最后幾句話在他耳邊回蕩,面壁者真有從怪圈中脫身的可能嗎,如何打破這鐵一般的邏輯枷鎖...羅輯突然猛醒過來,抬頭望去,湖邊暮色蒼茫,泰勒巳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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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猛跳起身,向湖邊跑去,他想大聲喊,但又怕驚動了莊顏和孩子,只能拼命快跑,寧靜的暮色中,只能聽到他的腳步踏在草坪上的噗噗聲,但在這個節(jié)奏中,突然插進了輕輕的“嗒”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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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來自湖邊的一聲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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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深夜才回到家中,孩子已經(jīng)睡熟,莊顏輕聲問:“泰勒先生走了嗎?”“是,他走了。”羅輯疲憊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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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比你難。”“是啊,那是因為有容易的路他不走...顏,你最近不看電視嗎?”“不看,我...”莊顏欲言又止,羅輯知道她的思想:外面的世界一天天嚴峻起來,外部的生活與這里的差距越來越大,這種差異令她不安,“我們這樣生活,真的是面壁計劃的一部分嗎?”她看著羅輯問,還是那個天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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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這有什么疑問嗎?”“可如果全人類都不幸福,我們能幸福嗎?”“親愛的,你的責任就在于,在全人類都不幸福的時候,使自己幸福,還有孩子。你們幸??鞓范嘁环?,面壁計劃成功的希望就增加一點?!鼻f顏無言地看著羅輯,現(xiàn)在,她五年前在蒙娜麗莎前設想的表情語言在她和羅輯之間似乎部分實現(xiàn)了,羅輯越來越多地從她的眼睛中讀出心里的話來,現(xiàn)在他讀到的是:我怎么才能相信這個呢?羅輯深思許久說:“顏,什么都有結束的那一天,太陽和宇宙都有死的那一天,為什么獨有人類認為自己應該永生不滅呢?我告訴你,這世界目前正處于偏執(zhí)中,愚不可及地進行著一場毫無希望的戰(zhàn)斗。對于三體危機,完全可以換一個思考方式。拋棄一切煩惱,不僅是與危機有關的,還有危機之前的所有煩惱,用剩下的時光盡情享受生活。四百多年,哦,如果放棄末日之戰(zhàn)的話就有近五百年,這時間不短了,用這么長的時間人類從文藝復興發(fā)展到了信息時代,也可以用同樣長的時間創(chuàng)造從未有過的無憂無慮的愜意生活,五個不用為長遠未來擔憂的田園世紀,唯一的責任就是享受生活,多么美妙...”說到這兒羅輯自覺失言。聲稱她和孩子的幸福是計劃的一部分,是莊顏生活的一層保護罩,使她把自己的幸??醋鲆环N責任,這是使她面對嚴酷的外部世界保持心理平衡的唯一方法,可現(xiàn)在他居然說了真話。莊顏那永遠清純的目光是他無法抗拒的,每次她問這問題時他都不敢與她對視,現(xiàn)在,還加上了泰勒的因素,他才不由自主地說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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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這么說的時候,是面壁者嗎?”莊顏問,“是,當然是?!绷_輯想做出一些補救。但莊顏的眼睛在說:你好像真是那么想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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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lián)合國行星防御理事會第八十九次面壁計劃聽證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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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開始后,輪值主席講話,敦促面壁者羅輯必須參加下一次聽證會,拒絕參加聽證會不應屬于面壁計劃的一部分,因為行星防御理事會對面壁計劃的監(jiān)督權是超越面壁者戰(zhàn)略計劃之上的。這一提議得到了所有常任理事周代表的一致通過,聯(lián)系到第一個破壁人的出現(xiàn)和面壁者泰勒自殺事件,與會的兩名面壁者也聽出了主席講話的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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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恩斯首先發(fā)言。他說自己的基于腦科學研究的戰(zhàn)略計劃還處于起步階段,他描述了一種設想中的設備,作為進一步展開研究的基礎,他把這種設備稱為解析攝像機。這種設備以ct斷層掃描技術和核磁共振技術為基礎,但在運行時對檢測對象的所有斷面同時掃描,每個斷面之間的間隔精度需達到腦細胞和神經(jīng)元內部結構的尺度。這樣,對一個人類大腦同時掃描的斷層數(shù)將達到幾百萬個,可以在計算機中合成一個大腦的數(shù)字模型。更高的技術要求在于,這種掃描要以每秒24幀的速度動態(tài)進行,所以合成的模型也是動態(tài)的,相當于把活動中的大腦以神經(jīng)元的分辨率整體拍攝到計算機中,這樣就可以對大腦的思維活動進行精確的觀察,甚至可以在計算機中整體地重放思維過程中所有神經(jīng)元的話動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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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雷迪亞茲介紹了自己的戰(zhàn)略計劃的進展情況:經(jīng)過五年的研究,超大當量核彈的恒星型數(shù)學模型已經(jīng)接近完成,正在進行整體調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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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pdc科學顧問團就兩位面壁者計劃進一步實施的可行性研究做了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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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于希恩斯的解析攝像機,顧問團認為在理論上沒有障礙,但其技術上的難度遠遠超出當代水平?,F(xiàn)代斷層掃描與解析攝像機的技術差距,相當于手動黑白腔片照相機與現(xiàn)代高分辨率數(shù)字攝像機的差距,解析攝像機最大的技術障礙是數(shù)據(jù)處理,對人腦大小的物體以神經(jīng)元精度掃描并建模,所需要的計算能力是目前的計算機技術不具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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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于雷迪亞茲的恒星型核彈模型。所遇到的障礙與希恩斯的計劃相同:目前的計算能力達不到。顧問團相應的專業(yè)小組在對模型已經(jīng)完成的部分考察后認為,按照模型的運算量,用現(xiàn)有的最高計算能力模擬百分之一秒的聚變過程,就需大約二十年時間。而研究過程中的模擬需要反復進行,這使得模型的實際應用成為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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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學顧問團計算機技術首席科學家說:“計算機技術發(fā)展到今天,傳統(tǒng)的集成電路和馮·諾伊曼體系的計算機已經(jīng)接近發(fā)展的極限,摩爾定律(1)即將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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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我們還可以從傳統(tǒng)電子和計算機技術這兩顆檸檬中擠出最后幾滴水,我們認為,即使在目前巨型計算機性能發(fā)展不斷減速的情況下。這兩個計劃所需的計算機能力也是有可能達到的,但需要時間,樂觀地估計也需要二十至三十年。如果達到預期目標,就是人類計算機技術的頂峰,再向前就難了,在前沿物理學已經(jīng)被智于鎖死的情況下,曾經(jīng)最有希望的新一代計算機——量子計算機已經(jīng)不太可能實現(xiàn)?!雹僦讣呻娐沸酒纤傻碾娐返臄?shù)目,每隔18個月就翻一翻“我們已經(jīng)觸到了智子在人類科學之路上豎起的這堵墻?!敝飨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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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們在這二十年間就無事可做了?!毕6魉拐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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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只是一個樂觀的估計,作為科學家,您當然知道這種尖端研究是怎么回事?!薄拔覀冎荒芏?,等待著能勝任的計算機出現(xiàn)?!崩椎蟻喥澱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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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決定冬眠。”希恩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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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這樣,請二位向二十年后我的繼任致意?!敝飨χ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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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場的氣氛輕松起來,兩位面壁者決定進入冬眠,使與會者都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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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個破壁人的出現(xiàn)以及相應面壁者的自殺,對面壁計劃是一個沉重打擊。尤其是泰勒的自殺,更是愚不可及,只要他活著,量子艦隊計劃的真?zhèn)尉陀肋h是個謎,他的死等于最后證實了這個可怕計劃的存在。他以生命為代價,確實使自己跳出了面壁者怪圈,但國際社會對面壁計劃的質疑聲也因此高漲,輿論要求對面壁者的權力加以進一步的限制??墒菑拿姹谟媱澋膶嵸|而言,過多的權力限制必然使面壁者的戰(zhàn)略欺騙難以進行,整個計劃也就失去了意義。面壁計劃是人類社會從未經(jīng)歷過的一種全新的領導體制,只能逐步調整和適應它,兩位面壁者的冬眠,無疑為這種調整和適應提供了緩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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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后,在一個絕密的地下建筑中,雷迪亞茲和希恩斯進入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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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進入了一個不祥的夢境,他在夢中穿行于盧浮官無窮無盡的廳堂中,他從未夢到過這里,因為這五年中一直身處幸福之中,不需要再回夢以前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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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這個夢境中,他是孤身一人,感到了已經(jīng)消失了五年的孤獨,他的每一次腳步聲都在宮中回蕩多次,每一次回蕩都像是什么東西遠去了,以至于他最后不敢再邁步。前面就是蒙娜麗莎,她不再微笑,那雙看著他的眼睛帶著憐憫。腳步聲一停下,外面噴泉的聲音就滲了進來,這聲音漸漸增強,羅輯醒了過來,那水聲跟著他來到了現(xiàn)實中,外面下起了雨。他翻身想抓住愛人的手,但再次發(fā)現(xiàn)夢境變成了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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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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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翻身下床,走進育兒室,那里亮著柔和的燈光,但孩子也不在了,在那張已經(jīng)收拾整齊的小床上,放著一張畫。那是莊顏畫的他們兩人都最喜歡的一張畫,畫幅上幾乎全是空白,遠看就是一張白紙,近看會發(fā)現(xiàn)左下角有幾枝細小的蘆葦,右上角有一只幾乎要消失的飛雁,空白的中央,有兩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兒,但現(xiàn)在,空白中還有一行娟秀的字:親愛的,我們在末日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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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早會有這一天的,這種像夢的生活怎么可能永遠延續(xù),遲早會有這一天,不怕,你已經(jīng)做好了思想準備...羅輯這樣對自己說,但還是感到一陣眩暈,他拿起畫,向客廳走去,兩腿虛軟,仿佛在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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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廳中空無一人,壁爐中的余燼發(fā)出模糊的紅光,使得廳中的一切像是正在融化中的冰。外面的雨聲依舊,五年前的那個傍晚,也是在這樣的雨聲中,她從夢中走來,現(xiàn)在,她又回夢中去了,還帶走了他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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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拿起電話,想撥坎特的號碼,卻聽到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雖像女性的腳步,但他肯定不是莊顏的,盡管如此,他還是扔下電話沖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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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廊上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雖然只是夜雨背景上的一個剪影,羅輯還是立刻認出了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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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博士,您好?!彼_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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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我妻子和孩子呢?”“她們在末日等你?!彼_伊說出了畫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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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這是行星防御委員會的決議,為了讓你工作,盡一個面壁者的責任。另外需要告訴你,孩子比成年人更適合冬眠,這對她不會有任何傷害。”“你們,居然敢綁架她們,這是犯罪!”“我們沒有綁架任何人。”薩伊最后這句話的含義使羅輯的心顫了一下,為了推遲面對這個現(xiàn)實,他極力把思路扭開:“我說過這是計劃的一部分!”“但pdc經(jīng)過全面考察,認為這不是計劃的一部分,所以要采取行動促使你工作。”“就算不是綁架,你們沒經(jīng)同意就帶走了我的孩子,這也是違法的!”羅輯意識到他說的“你們”中所包括的那個人,心再次顫抖起來,這使他虛弱地靠在身后的廊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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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但是在可以容忍的范圍內,羅輯博士,不要忘記,您所得到的這一切所動用的資源,也不在已有的法律框架內,所以聯(lián)合國所做的事,在目前的危機時代,從法律上也能解釋得通。”“您現(xiàn)在還代表聯(lián)合國嗎?”“是的?!薄澳B任了?”“是。”羅輯仍想努力岔開話題,避免面對殘酷的事實,但他失敗了。我怎么能沒有她們?我怎么能沒有她們...他心里一遍遍問自己,最后說出口來,他沿著柱子滑坐下來,感到周圍的一切再次崩塌,化做巖漿自頂而下,但這次的巖漿是灼熱的,都聚集在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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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還在,羅輯博士,她們還在,安然無恙,在未來等你。你一直是一個冷靜的人,在這種時候一定要更冷靜,即使不為全人類,也為了她們。”薩伊低頭看著靠柱而坐處于崩潰邊緣的羅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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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一陣風把雨絲吹進了門廊,這清涼和薩伊的話多少冷卻了羅輯心中的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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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開始就是你們的計劃,是嗎?”羅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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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但走這一步,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薄澳撬?..在來的時候真的是一個畫國畫的女孩?”“是的?!薄皬闹醒朊涝寒厴I(yè)?”“是的?!薄澳撬?..”“你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她,你所知道的她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所有使她成為她自己的一切:她以前的生活、她的家庭、她的性格、思想等等。”“您是說她真的是那樣一個女孩?”“是,你以為她能在五年中一直偽裝自己,她就是那個樣子,純真文靜,像個天使。她沒有偽裝任何東西,包括對你的愛情,都是真實的?!薄澳撬湍軌蜻M行這樣殘酷的欺騙?!五年了,一直這樣不露聲色!”“你怎么知道她不露聲色?從五年前那個雨夜第一次見到你時,她的心靈就被憂傷籠罩著。她并沒有掩蓋,這憂傷在五年里一直伴隨著她,就像永遠播放著的背景音樂,在五年問一直沒停,所以你覺察不到?!爆F(xiàn)在羅輯明白了,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是什么觸動了他心中最柔軟的東西,使他覺得整個世界對她都是一種傷害,使他愿意用盡一生去保護她。就是她那清澈純真的目光中隱藏著的淡淡的憂傷,這憂傷就像壁爐的火光,柔和地拂照在她的美麗之上,真的像背景音樂般讓他覺察不到,但悄悄滲入到他的潛意識之中,一步步把他拉向愛情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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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可能找到她們了,是嗎?”羅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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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說過,這是pdc的決議。”“那我就和她們一起去末日。”“可以?!绷_輯本以為會被拒絕,但同上次他要放棄面壁者身份一樣,薩伊的回答幾乎無縫隙地緊跟而來,他知道,事情遠不像這個回答那么簡單,于是問:“有什么問題嗎?”薩伊說:“沒有,這次真的可以。你知道,從面壁計劃誕生起,國際社會就一直存在著反對的聲音,而且,不同的國家出于自己的利益,大都支持面壁者中的一部分而反對另一部分,總有想擺脫你的一方。現(xiàn)在,第一位破壁人的出現(xiàn)和泰勒的失敗,使得面壁計劃反對派的力量增強了,與支持力量處于僵持狀態(tài)。如果你在這時提出直達末日的要求,無疑給出了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折衷方案。但,羅輯博士,你真的愿意這樣做嗎,在全人類為生存而戰(zhàn)的時候?”“你們政治家動輒奢談全人類,但我看不到全人類,我看到的是一個一個的人。我就是一個人,一個普通人,擔負不起拯救全人類的責任,只希望過自己的生活。”“好吧,莊顏和你們的孩子也是這一個一個人中的兩個,你也不想承擔對她們的責任嗎?就算莊顏傷害了你,看得出你仍然愛她,還有孩子。自從哈勃二號太空望遠鏡最后證實三體入侵以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人類將抵抗到底。你的愛人和孩子在四個世紀后醒來時,將面臨末日的戰(zhàn)火,而那時的你,已經(jīng)失去了面壁者身份,再也投有能力保護她們,她們只能和你一起,在地獄般的生活中目睹世界的最后毀滅,你愿意這樣么,這就是你帶給愛人和孩子的生活?”羅輯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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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用想別的,就想想四個世紀后,在末日的戰(zhàn)火里,她們見到你時的目光吧!她們見到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一個把全人類和自己最愛的人一起拋棄的人,一個不愿救所有的孩子,甚至連自己孩子也不想救的人。作為一個男人,你能承受這樣的目光?”羅輯默默低下頭,夜雨落在湖邊的草叢中,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無數(shù)傾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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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真的認為,我能改變這一切?”羅輯抬起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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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不試試?在所有面壁者中,你很可能是最有希望成功的,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那你說吧,為什么選中我?”“因為在全人類中,你是唯一一個三體文明要殺的人。”羅輯靠著柱子,雙眼盯著薩伊,其實他什么都沒看見,他在極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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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伊接著說:“那起車禍,其實是針對你的,只是意外撞中了你的女友?!薄翱赡谴握娴氖且黄鹨馔廛嚨?,那輛車是因為另外兩輛車相撞而轉向的?!薄八麄?yōu)榇藴蕚淞撕荛L時間?!薄暗菚r我只是個沒有任何保護的普通人,殺我很容易的,何必搞得這么復雜?”“就是為了使謀殺像意外事故,不引起任何注意。他們幾乎做到了,那一天,你所在的城市發(fā)生了五十一起交通事故,死亡五人。但潛伏在地球三體組織內部的偵察員有確切情報:這是eto精心策劃的謀殺!最令人震驚的是:指令直接來自三體世界,通過智子傳達給伊文斯,這是迄今為止,它們發(fā)出的唯一的刺殺命令?!薄拔覇??三體文明要殺我?原因呢?”羅輯再次對自己有一種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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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現(xiàn)在沒有人知道,伊文斯可能知道,但他死了。謀殺指令中‘不引起任何注意’的要求顯然是他附加的,這也進一步說明了你的重要性。”“重要性,”羅輯搖頭苦笑,“您看看我,真的像一個擁有超能力的人嗎?”“你沒有超能力,也別向那方面想,那會使你誤人歧途的!”薩伊抬起一只手以強調自己的話,“對你早有過專門研究,你沒有超能力,不管是超自然能力,還是在已知自然規(guī)律內的超技術能力,你都沒有,正如你所說:你是個普通人,作為學者你也是個普通的學者,沒有什么過人之處,至少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伊文斯在謀殺令中附加的要求:不引起注意,也問接證明了這一點,因為這說明你的能力也可能被別人所擁有?!薄盀槭裁床辉绺嬖V我這些?”“怕影響到你可能擁有的那種能力,由于未知因素太多,我們認為最好能讓你順其自然。”“我曾經(jīng)打算從事宇宙社會學研究,因為...”這時,羅輯意識深處有一個聲音輕輕說:你是面壁者!他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這個聲音,他還仿佛聽到了另一個并不存在的聲音,那是在周圍飛行的智子的嗡嗡聲,他甚至好像看到了幾個螢火蟲般迷離的光點。第一次,羅輯做出丁一個面壁者應有的舉動,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只是說:“是不是與這個有關系?”薩伊搖了搖頭,“應該沒有關系,據(jù)我們所知,這只是你提出的一個科研選題申請,研究還沒有開始,更沒有任何成果。況且,即使你真的從事了這項研究,我們也很難指望得到比其他學者更有價值的成果?!薄按嗽捲踔v?”“羅輯博士,我們現(xiàn)在的談話只能是坦率的。據(jù)我們了解,你作為一名學者是不合格的,你從事研究,既不是出于探索的欲望,也不是出于責任心和使命感,只是把它當做謀生的職業(yè)而已?!薄艾F(xiàn)在不都這樣嗎?”“這當然無可厚非,但你有很多與一名嚴肅和敬業(yè)的學者不相稱的行為:你做研究的功利性很強,常常以投機取巧為手段,嘩眾取寵為目的,還有過貪污研究經(jīng)費的行為;從人品方面看,你玩世不恭,沒有責任心,對學者的使命感更是抱著一種嘲笑的態(tài)度...其實我們都清楚,對人類的命運你并不在意。”“所以你們用這種卑鄙的方式來要挾我...您一直輕視我,是嗎?”“通常情況下,你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承擔任何重要職責的,但現(xiàn)在有一點壓倒了一切:三體世界怕你。請你做自己的破壁人,找出這是為什么?!彼_伊說完,轉身走下門廊,坐進了在那里等候的汽車,車開動后很快消失在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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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站在那里,失去了時間感。雨漸漸停了,風大了起來,刮走了夜空中的烏云,當雪山和一輪明月都露出來時,世界沐浴在一片銀光中,在轉身走進房門前,羅輯最后看了一眼這銀色的伊甸園,在心里對莊顏和孩子說:“親愛的,在末日等我吧。”站在“高邊疆”號空天飛機投下的大片陰影中,仰望著它那巨大的機體,章北海不由想起了“唐”號航空母艦,后者早已被拆解,他甚至有這樣的想象:“高邊疆”號機殼上是不是真的有幾塊“唐”號的鋼板,經(jīng)過三十多次太空飛行歸來時再人大氣層的燃燒,在“高邊疆”號寬闊的機腹上留下了燒灼的色彩,真的很像建造中的“唐”號,兩者有著幾乎一樣的滄桑感,只是機翼下掛著的兩個圓柱形助推器看上去很新,像是歐洲修補古建筑時的做法:修補部分呈全新的與原建筑形成鮮明對比的色彩,以提醒參觀者這部分是現(xiàn)代加上的。確實,如果去掉這兩個助推器,“高邊疆”號看上去就像是一架古老的大型運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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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天飛機其實是很新的東西,是這五年航天技術不多的突破之一,同時也可能是化學動力航天器的最后一代了。空天飛機的概念在上世紀就已經(jīng)提出,是航天飛機的換代產(chǎn)品,它可以像普通飛機一樣從跑道起飛,以常規(guī)的航空飛行升至大氣層頂端,再啟動火箭發(fā)動機開始航天飛行,進入太空軌道?!案哌吔碧柺悄壳耙呀?jīng)投入使用的四架空天飛機中的一架,更多的空天飛機正在建造中,將在不久的未來擔負起建造太空電梯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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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以為,我們這輩子沒機會上太空了,”章北海對前來送行的常偉思說,他將和其他二十名太空軍軍官一起,乘坐“高邊疆”號登上國際空間站,他們都是三個戰(zhàn)略研究室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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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沒出過海的海軍軍官嗎?”常偉思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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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有,很多。在海軍中,有人謀求的就是不出海,但我不是這種人?!薄氨焙0?,你還應該清楚一點:現(xiàn)役航天員仍屬于空軍編制,所以,你們是太空軍中第一批進入太空的人。”“可惜沒什么具體任務。”“體驗就是任務嘛,太空戰(zhàn)略的研究者,當然應該有太空意識。空天飛機出現(xiàn)以前這種體驗不太可能,上去一個人花費就是上千萬,現(xiàn)在便宜多了,以后要設法讓更多的戰(zhàn)略研究人員上太空,我們畢竟是屬于太空的軍種,現(xiàn)在呢,太空軍竟像一個空談的學院了,這不行?!边@時,登機指令發(fā)出,軍官們開始沿舷梯上機,他們都只穿作訓服,沒有人穿航天服,看上去只是要進行一次普通的航空旅行。這種情形是進步的標志,至少表明進入太空比以前稍微尋常了一些。章北海從服裝上注意到,登機的除了他們外還有其他部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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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北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在章北海提起自己的配備箱時,常偉思說,“軍委已經(jīng)研究了我們呈報的關于政工干部增援未來的報告,上級認為現(xiàn)在條件還不成熟?!闭卤焙2[起了雙眼,他們處于空天飛機的陰影中,他卻像看到了刺眼的強光:“首長,我感覺,應該把四個世紀的進程當做一個整體,應該分清什么是緊急的,什么是重要的...不過請你放心,我不會在正式場合這么說,我當然清楚,上級有更全面的考慮。”“上級肯定了你這種長遠的思考方式,并提出表揚。文件上強調了一點:增援未來計劃沒有被否決,計劃的研究和制定仍將繼續(xù)進行,只是目前執(zhí)行的條件還不成熟。我想,當然只是自己的想法,可能要等更多合格的政工干部充實進來,使目前的工作壓力減輕一些再考慮此事吧?!薄笆组L,你當然清楚,對太空軍政丁干部而言,所謂合格,最基本的要求是要具備什么,現(xiàn)在這樣的人不是越來越多,而是越來越少。”“但也要向前看,如果第一階段的兩項關鍵技術:太空電梯和可控核聚變取得突破——這在我們這一代可見的未來應該是有希望吧——情況就會好些...好了,在催你了?!闭卤焙O虺ニ季炊Y后,轉身走上舷梯。進入機艙后,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這里與民航客機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座椅寬了許多,這是為穿航天服乘坐而設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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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空天飛機最初的幾次飛行中,為防萬一,起飛時乘員都要穿航天服,現(xiàn)在則沒有這個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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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北海坐到一個靠窗的座位上,旁邊的座位上立刻也坐上一個人,從服裝看他不是軍人。章北海沖他簡單地點頭致意后,就專心致志地系著自己座位上復雜的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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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倒計時,“高邊疆”號就啟動了航空發(fā)動機,開始起飛滑行,由于重量很大,它比一般飛機的滑跑距離要長,但最后還是沉重地離開地面,踏上了飛向太空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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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高邊疆’號空天飛機第三十八次飛行,航空飛行段開始,約持續(xù)三十分鐘,請不要解開安全帶?!睌U音器中的一個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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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舷窗中看著向下退去的大地,章北海想起過去的日子。在航母艦長培訓班中,他經(jīng)歷了完整的海軍航空兵飛行員訓練,并通過了=級戰(zhàn)斗機飛行員的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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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一次放單飛時,他也是這樣看著離去的大地,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藍天要甚于海洋,現(xiàn)在,他更向往藍天之上的太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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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定是一個向高處飛、向遠方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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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乘民航?jīng)]什么兩樣,是嗎?”章北海扭頭看坐在旁邊的說話的人,這才認出他來:“您是丁儀博士嗎?啊,久聞大名!”“不過一會兒就難受了...”丁儀沒有理會章北海的敬意,繼續(xù)說,“第一次,我在航空飛行完了后沒摘眼鏡,眼鏡就像磚頭那么沉地壓在鼻粱上;第二次倒是摘了,可失重后它飛走了,人家好不容易才幫我在機尾的空氣過濾網(wǎng)上找到?!薄澳谝淮魏孟袷浅撕教祜w機上去的吧?從電視上看那次旅程好像不太愉快?!闭卤焙Pχ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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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說的是乘空天飛機的事兒,要算上航天飛機,這是第四次了,航天飛機那次眼鏡起飛前就被收走了?!薄斑@次去空間站做什么呢,您剛被任命為可控核聚變的項目負責人,好像是第三研究分支吧?”可控核聚變項目設立了四個研究分支,分別按不同的研究方向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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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儀在安全帶的束縛下抬起一只手指點著章北海:“研究可控核聚變就不能上太空?你怎么和那些人一個論調?我們的最終研究目標是宇宙飛船的發(fā)動機,現(xiàn)在在航天界掌握實權的,有很大比例是以前搞化學火箭發(fā)動機的人,可現(xiàn)在,照他們的意思,我們只應該老老實實在地面搞可控核聚變,對太空艦隊的總體規(guī)劃沒有多少發(fā)言權?!薄岸〔┦浚谶@一點上我和您的看法完全相同。”章北海把安全帶松了一下,探過身去說,“太空艦隊的宇宙航行與現(xiàn)在的化學火箭航天根本不是一個概念,就是太空電梯也與現(xiàn)在的航天方式大不相同,可如今,過去的航天界還在這個領域把持著過大的權力,那些人思想僵化墨守成規(guī),這樣下去后患無窮。”“沒辦法,人家畢竟在五年內搞出了這個,”丁儀四下指指,“這更給了他們排擠外人的資本?!边@時,艙內擴音器又響了:“請注意:現(xiàn)在正在接近兩萬米高度,由于后面的航空飛行將在稀薄大氣中進行,有可能急劇掉落高度,屆時將產(chǎn)生短暫失重,請大家不要驚慌。重復一遍:請系好安全帶。”丁儀說:“不過我們這次去空間站真的和可控核聚變項目無關,是要把那些宇宙射線捕捉器收回來,都是些很貴的東西?!薄翱臻g高能物理研究項目停了,”章北海邊重新系緊自己的安全帶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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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了,知道以后沒必要白費力氣,也算一個成果吧?!薄爸亲觿倮??!薄笆前?,現(xiàn)在,人類手里就這么點兒理論儲備了:古典物理、量子力學、加上還在娘胎中的弦論,在應用上能走多遠,聽天由命吧?!薄案哌吔碧柪^續(xù)爬高,航空發(fā)動機發(fā)出吃力的隆隆聲,像在艱難地攀登一座高峰,但掉高度的現(xiàn)象沒有發(fā)生,空天飛機正在接近三萬米,這是航空飛行的極限。章北海看到,外面藍天的色彩正在褪去,天空黑下來,但太陽卻更加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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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飛行高度31000米,航空飛行段結束,即將開始航天飛行段,請各位按顯示屏上的圖倒調整自己的坐姿,以減輕超重帶來的不適?!边@時,章北海感到飛機輕輕上升了一下,像是拋掉了什么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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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航空發(fā)動機組脫離,航天發(fā)動機點火倒計時:10、9、8...”“對他們來說,這才開始真正的發(fā)射,好好享受吧?!倍x說,隨即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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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計時到零以后,巨大的轟鳴聲響起,聽起來仿佛外部的整個天空都在怒吼,超重像一個巨掌把一切漸漸攥緊。章北海吃力地轉頭看舷窗外面,從這里看不到發(fā)動機噴出的火焰,但外面空氣已經(jīng)很稀薄的天空被映紅了一大片,“高邊疆”號仿佛飄浮在稀薄的晚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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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分鐘后,助推器脫離,又經(jīng)過五分鐘的加速,主發(fā)動機關閉,“高邊疆”號進入太空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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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重的巨掌驟然松開,章北海的身體從深陷的座椅中彈出來,安全帶的束縛使他飄不起來,但在感覺中他已經(jīng)與“高邊疆”號不再是一個整體,粘接他們的重力消失了,他和空天飛機在太空中平行飛行著。從艙窗望出去,他看到了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明亮的星空。后來,空天飛機調整姿態(tài),陽光從舷窗中射入,光柱中有無數(shù)亮點在舞蹈,這是因失重升起的大顆粒塵埃。隨著飛機的緩緩旋轉,章北??吹搅说厍?,在這個低軌道位置,看不到完整的球體,只能看到弧形的地平線,但大陸的形狀清楚地顯現(xiàn)出來。接著,星海又出現(xiàn)了,這是章北海最渴望看到的,他在心里說:“爸爸,我走出了第一步?!边@五年來,斐茲羅將軍覺得自己更像實際意義上的面壁者,他所面對的墻壁就是大屏幕上三體世界方向的星空照片,照片粗看一片黑暗,細看有星光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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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這一片星空。斐茲羅已經(jīng)很熟悉了,昨天,在一次無聊的會議上,他曾試著在紙上畫出那些星星的位置,之后和實際照片對照,基本正確。三體世界的三顆恒星處于正中,很不顯眼,如果不進行局部放大,看上去只是一顆星,但每次放大后就會發(fā)現(xiàn),三顆星的位置較上次又有了變化,這種隨機的宇宙之舞令他著迷,以至于忘了自己最初是想看到什么。五年前觀測到的第一把“刷子”已經(jīng)漸漸淡化了,至今,第二把“刷子”仍未出現(xiàn)。三體艦隊只有穿過星際塵埃云時才能留下可觀察的尾跡,地球天文學家通過觀察對背景星光的吸收,在三體艦隊長達四個世紀的航程要穿越的太空中,已探明了五片塵埃云?,F(xiàn)在,人們把這些塵埃云稱做“雪地”,其含義是雪地上能夠留下穿越者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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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三體艦隊在五年中恒定加速,今天就要穿越第二塊“雪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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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茲羅早早來到了哈勃二號太空望遠鏡控制中心,林格看到他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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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您怎么像個圣誕剛過又要禮物的孩子?”“你說過今天要穿越‘雪地’的?!薄安诲e,但三體艦隊目前只航行了0.22光年,距我們還有4光年,反映其穿越‘雪地’的光線要四年后才能到達地球?!薄芭叮瑢Σ黄?,我忘了這點。”斐茲羅尷尬地搖搖頭,“我太想再次看到它們了,這次能測出它們穿越時的速度和加速度,這很重要?!薄皼]辦法,我們在光錐之外?!薄笆裁??”“光的傳播沿時間軸呈錐狀,物理學家們稱為光錐,光錐之外的人不可能了解光錐內部發(fā)生的事件。想想現(xiàn)在,誰知道宇宙中有多少重大事件的信息正在以光速向我們飛來,有些可能已經(jīng)飛了上億年,但我們仍在這些事件的光錐之外?!薄肮忮F之內就是命運。”林格略一思考,贊賞地沖斐茲羅連連點頭,“將軍,這個比喻很好!”“可是智子就能在光錐之外看到錐內發(fā)生的事?!薄八灾亲痈淖兞嗣\?!膘称澚_感慨地說,同時朝一臺圖像處理終端看了看。五年前,那個叫哈里斯的年輕工程師在那里工作,看到“刷子”后他哭了起來,后來這人患上嚴重的抑郁癥,幾乎成了個廢人,被中心辭退了,現(xiàn)在也不知流落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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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像他這樣的人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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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時間,天氣很快冷了下來,開始下雪,周圍的綠色漸漸消失,湖面結上了一層薄冰。大自然像一張由彩色變成黑白的照片那樣褪去了亮麗的色彩。在這里,溫暖的氣候本來就是很短暫的,但在羅輯的感覺中,這個伊甸園仿佛是因愛人和孩子的離去而失去了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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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是思考的季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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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羅輯開始思考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緒已到了中途。記得上中學時,老師曾告訴過他一個語文考試的經(jīng)驗:先看卷子最后的作文題,然后再接順序答卷,這樣在答卷過程中,會下意識地思考作文題,很像電腦中后臺執(zhí)行的程序。羅輯現(xiàn)在知道,其實從成為面壁者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了思考,而且從未停止過,只是整個過程是下意識的,自己沒有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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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很快重復了已經(jīng)完成的思考的頭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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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可以肯定,這一切的一切,都源白九年前與葉文沽的那次偶然會面。會面以后,羅輯從未與任何人談起過這次會面,怕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F(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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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文潔已不在人世,這次會面成了只有他自己和三體世界知道的秘密。那段時間,到達地球的智子只有兩個,但可以肯定,在黃昏的楊冬墓前,它們就懸浮在他們身邊,傾聽著他們的每一句話,量子陣列的波動瞬間越過四光年的空間,三體世界也在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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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葉文潔說了什么?薩伊有一點是錯的,羅輯那并未開始的宇宙社會學研究很重要,很可能就是三體世界要殺他的直接原因。薩伊當然不知道,這項研究是在葉文潔的建議下進行的,雖然羅輯自己不過是看到了一個絕佳的學術娛樂化的機會——他一直在尋找這樣的機會。三體危機浮現(xiàn)之前,外星文明的研究確實是一個嘩眾取寵的項目,容易被媒體看上。這項沒有開始的研究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葉文潔給他的提示,羅輯的思維就堵塞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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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遍遍地回憶葉文潔的話:我倒是有個建議:你為什么不去研究宇宙社會學呢?我隨便說的一個名詞,就是假設宇宙中分布著數(shù)量巨大的文明,它們的數(shù)目與能觀測到的星星是一個數(shù)量級的,很多很多,這些文明構成了一個總體的宇宙社會,宇宙社會學就是研究這個超級社會的形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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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幺想是因為能把你的兩個專業(yè)結合起來,宇宙社會學比起人類社會學來呈現(xiàn)出更清晰的數(shù)學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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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星星都是一個個的點,宇宙中各個文明社會的復雜結構,其中的混沌和隨機的因素,都被這樣巨大的距離濾去了,那些文明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個個擁有參數(shù)的點,這在數(shù)學上就比較客易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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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最后的成果就是純理論的,就像歐氏幾何一樣,先設定幾條簡單的不證自明的公理,再在這些公理的基礎上推導出整個理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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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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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jīng)想了大半輩子,但確實是第一次同人談起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要談...哦,要想從這兩條公理推論出宇宙社會學的基本圖景,還有兩個重要概念:猜疑鏈和技術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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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沒有機會了...或者,你就當我隨便說說,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盡了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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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無數(shù)遍地回想著這些話,從各個角度分析每個句子,咀嚼每一個字。組成這些話的字已經(jīng)串成了一串念珠,他像一個虔誠的僧人那樣一遍遍地撫摸著,他甚至解開連線把念珠撒成一片,再把它們按各種順序串起來,直到每粒珠子都磨掉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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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樣,羅輯也無法從這些話中提煉出那個提示,那個使他成為三體世界唯一要消滅的人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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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長的思考是在漫無目的的散步中進行的,羅輯走在蕭瑟的湖邊,走在越來越冷的風中,常常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繞湖走了一周。有兩次,他甚至走到了雪山腳下,那片像月球表面的裸露巖石帶已經(jīng)被白雪覆蓋,與前面的雪山連為一體。只有在這時,他的心緒才離開思考的軌道,在這自然畫卷中的無邊的空白上,莊顏的眼睛浮現(xiàn)出來。但他總是能夠及時控制住這種心緒,繼續(xù)把自己變成一臺思維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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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中,一個月過去了,冬天徹底來臨,但羅輯仍在外面進行著他那漫長的思想行程,寒冷使他的思想銳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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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那串念珠上大部分的珠子已經(jīng)被磨損得黯淡了,但有三十二粒除外,它們似乎越磨越新,最后竟發(fā)出淡淡的光來: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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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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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鎖定了這兩句話,雖然還不知道最終的奧秘,但漫長的思考告訴他,奧秘就在這兩句話中,在葉文潔提出的宇宙文明公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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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個提示畢竟太簡單了,兩個不證自明的法則,羅輯和全人類能從中得到什么呢?不要輕視簡單,簡單意味著堅固,整個數(shù)學大廈,都是建立在這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但在邏輯上堅如磐石的公理的基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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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里,羅輯四下看看,周圍的一切都蜷伏在冬天的寒冷中,但這時地球上的大部分區(qū)域仍然生機盎然。這充滿著海洋、陸地和天空的生命世界,紛繁復雜,渺如煙海,其實也是運行在一個比宇宙文明公理更簡單的法則下:適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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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羅輯看到了自己的困難:達爾文是通過生命的大干世界總結出了這條法則,而他是已經(jīng)知道了法則,卻要通過它復原宇宙文明的圖景,這是一條與達爾文相反的路,但更加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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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羅輯開始在白天睡覺,晚上思考,每當這條思想之路的艱險讓他望而生畏時,頭頂?shù)男强毡憬o他以安慰。正如葉文潔所說,遙遠的距離使星星隱去了復雜的個體結構,星空只是空間中點的集合,呈現(xiàn)出清晰的數(shù)學構彤。這是思想者的樂園,邏輯的樂園,至少在感覺上,羅輯面對的世界比達爾文的世界要清晰簡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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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簡潔的世界卻有一個詭異的謎:在距我們最近的恒星上,出現(xiàn)了高等智慧文明,但整個銀河系,卻是一片如此空曠的荒漠(1),正是在這個疑謎中,羅輯找到了思考的切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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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俅思汝P于外星文明的費米悖論:從理論上講,人類能用100萬年時間飛往銀河系的各個星球,那么,外星人只要比人類早進化100萬年,現(xiàn)在就應該來到地球了。這個悖論之所以具有說服力,是因為它是基于銀河系的兩個事實:一、銀河系非常古老已有約100億年的年齡;二、銀河系的直徑只有大約10萬光年。所以,即使外星人只以光速的千分之一在太空中旅行,他們也只需要1億年左右的時間就可橫穿銀河系——這十時間遠遠短于銀河系的年齡。如果真存在外星人的話,按這個道理他們早該到達太陽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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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漸地,那兩個葉文潔沒有說明的神秘概念變得清晰起來:猜疑鏈、技術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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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里比往常冷,羅輯站在湖邊,嚴寒似乎使星空更加純凈,那些黑色空間中的銀色點陣,把那明晰的數(shù)學結構再一次莊嚴地顯示出來。突然間,羅輯進入一種從未有過的狀態(tài)中,在他的感覺里,整個宇宙都被凍結了,一切運動都已停止,從恒星到原子,一切都處于靜止狀態(tài),群星只是無數(shù)冰冷的沒有大小的點,反射著世外的冷光...一切都在靜止中等待,在等待著他最后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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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一聲狗叫,把羅輯拉回了現(xiàn)實,可能是警衛(wèi)部隊的軍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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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激動不已,剛才,他并沒有看到那個最后的奧秘,但真切地感到了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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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集中思想,試罔再次進入剛才的狀態(tài),卻沒有成功。星空依舊,但周圍的世界在于擾著他的思考。雖然一切都隱藏于夜色中,仍能分辨出遠方的雪山和湖邊的森林草地,還有身后的別墅,從半開的門能看到壁爐中暗紅的火光...與星空的簡潔明晰相比,這近處的一切象征著數(shù)學永遠無法把握的復雜和混沌,羅輯試圖從感覺中剔除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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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上了冰封的湖面,開始小心冀翼,后來發(fā)現(xiàn)冰面似乎很結實,就邊滑邊走,更快地向前去,一直走到四周的湖岸在夜色中看不清為止。這時,他的四周都是平滑的冰面,把塵世的復雜和混沌隔遠了些。他想象著這冰的平面向所有方向無限延伸,使得到了一個簡單的平面世界,一個寒冷而平整的思想平臺。困擾消失了,他很快又進入了那種狀態(tài),感覺一切都靜止下來,星空又在等待他嘩啦一聲,羅輯腳下的冰面破碎了,他的身體徑直跌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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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冰水淹沒羅輯頭部的一瞬間,他看到靜止的星空破碎了,星海先是卷成旋禍,然后散化成一片動蕩的銀色亂波。刺骨的寒冷像晶瑩的閃電,瞬間擊穿了他意識中的迷霧,照亮了一切。他繼續(xù)下沉,動蕩的星空在他的頭頂上縮化為冰面破口那一團模糊的光暈,四周只有寒冷和墨水般的黑暗,羅輯感覺自己不是沉人冰水,而是躍入黑暗的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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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死寂的冷黑之間,他看到了宇宙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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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很快上浮,頭部沖出水而,他吐出一口水,想爬上破口邊緣的冰面,可是身體只爬上一半,冰就被壓塌了,再爬再塌,他就這樣在冰面上開出一條路來,但進展很慢,寒冷中體力漸漸不支。他不知道,在自己被淹死或凍死之前,警衛(wèi)部隊能否發(fā)現(xiàn)湖面的異常。他把浸水的羽絨服脫下來,這樣動作的負擔就小了許多。隨后他馬上想到,如果把羽緘服鋪在冰面上再向上爬,也許能起到一些分散壓強的作用。他這么做了,剩下的體力也只夠再爬一次,他竭盡全力爬上鋪著羽絨服的冰緣,這一次。冰面沒有下塌,他終于全身趴在了冰上,小心地向前爬,直到距離破口很遠才敢站起來。這時,他看到岸邊有手電光在晃動,還有人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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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站在冰面上,牙齒在寒冷中格格地碰撞著,這寒冷似乎不是來自湖水和寒風,而是從外太空直接透射而來。羅輯沒有抬頭,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星空在自己的眼里已經(jīng)是另一個樣子,他不敢再抬頭看了。和雷迪亞茲害怕太陽一樣,羅輯從此患上了嚴重的星空恐懼癥。他低著頭,牙齒在寒顫中格格作響,對自己說:“面壁者羅輯,我是你的破壁人。”“這些年,你的頭發(fā)都白了。”羅輯對坎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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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在以后的很多年,不會繼續(xù)白下去了。”坎特笑著說,以前,他在羅輯面前總是一副彬彬有禮、老到周全的樣子,這樣真誠的笑容羅輯還是第一次看到,從他的眼中,羅輯看到了段說出來的話:你終于開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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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需要一個更安全的地方?!绷_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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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沒有問題,羅輯博士,您對那個地方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嗎?”“除了安全,沒有任何要求,要絕對安全?!薄安┦?,絕對安全的地方是不存在的,但我們可以做到很接近,不過我需要提醒您,這樣的地方往往是在地下,所以舒適方面...”“不用考慮舒適,不過這個地方最好能在我的國家內?!薄皼]有問題,我立刻去辦。”在坎特要走時,羅輯叫住了他,指著窗外已經(jīng)完全被冰雪覆蓋的伊甸園說:“能告訴我這兒的地名嗎,我會想念這里的?!苯?jīng)過十多個小時在嚴密保衛(wèi)下的旅行,羅輯到達了目的地,他一出車門,就立刻知道了這是哪里——地下車庫模樣的寬敞但低矮的大廳,五年前,羅輯就是從這里出發(fā),開始了自己全新的夢幻人生,現(xiàn)在,在噩夢和美夢交替的五年后,他又回到了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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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接他的人中有一個叫張翔,就是五年前同史強一起進他走的年輕人,現(xiàn)在是這里安全保衛(wèi)的負責人,五年后的他老成了許多,看上去是一個中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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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電梯的仍是一名武警士兵,當然不是當年那個,但羅輯心中還是有一種親切感。其實當年的老式電梯已經(jīng)換成了全自動的,不用人操縱,那名士兵只是按了一下“-10”的按鈕,電梯便向地下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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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的建筑顯然經(jīng)過了新的裝修,走廊里的通風管道隱藏起來。墻上貼了防潮的瓷磚,包括人防標語在內的舊時的痕跡已全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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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十層全部都作為羅輯的住處,雖然在舒適上與他剛剛離開的那個地方?jīng)]法比,但配備了完善的通訊和電腦設施,還有安裝丁遠程視頻會議系統(tǒng)的會議室,使這里像一個指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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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理員特別指給羅輯看房間里的一類照明開關,每個開關上都有一個小太陽標志。管理員說這一類叫太陽燈的燈具每天必須開夠不少于五小時的時間,這原是礦井工作者的一種勞保用品,能模擬包括紫外線在內的太陽光線,為長期處于地下的人補充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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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按羅輯的請求,天文學家艾伯特·林格來到了地下十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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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林格后,羅輯說:“是您首先觀察到三體艦隊的航跡?”聽到這話,林格顯得有些不高興,“我多次對記者聲明過,可他們還是把這個榮譽強加到我頭上,它本應屬于斐茲羅將軍,是他堅持哈勃二號在測試期就觀察三體世界的,否則可能錯過觀測時機,星際塵埃中的尾跡會淡化的?!绷_輯說:“我要同您談的事情與此無關,我也曾搞過天文學,但沒有深入,現(xiàn)在對這個專業(yè)已經(jīng)不熟悉了。首先想請教一個問題:在宇宙間,如果存在著除三體之外的其他觀察者,到目前為此,地球的位置暴露了嗎?”“沒有?!薄澳@么肯定?”“是的。”“可是地球已經(jīng)與三體世界進行過交互通訊?!薄斑@種低頻通訊,只能暴露地球和三體世界在銀河系中的大致方向,以及地球與三體世界間的距離,也就是說,如果存在第三方的接收者,那他們通過這些通訊可能知道的,只是在銀河系獵戶旋臂的這一區(qū)域中存在著兩個相距4.22光年的文明世界,但這兩個世界的精確位置仍不得而知。其實,通過這樣的交互通訊來相互確定位置,也只有在太陽和三體這樣相距很近的恒星問能夠實現(xiàn),對于稍遠些的第三方觀察者,即使我們與他們直接進行交互通訊,也無法確定彼此的位置。”“為什么?”“向宇宙中的其他觀察者標示一顆恒星的位置,遠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簡單,做個比喻吧:您乘飛機飛越撒哈拉沙漠時,下面沙漠中的一粒沙子沖您大聲喊‘我在這兒’,而您也聽到了這喊聲,您能夠在飛機上就此確定這粒沙的位置嗎?銀河系有近兩千億顆恒星,幾乎就是一個恒星的沙漠了?!绷_輯點點頭,似乎如釋重負,“我明白了,這就對了。”“什么對了?”林格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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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沒有回答,而是問道:“那么,以我們的技術水平。如何向宇宙問標示某顆恒星的位置呢?”“用可定位的甚高頻電磁波,這種頻率應該達到或超過可見光頻率,以恒星級功率發(fā)出信息。簡單地說,就是讓這顆恒星閃爍,使其本身變成一座宇宙燈塔?!薄斑@遠超出了我們的技術能力啊?!薄芭?,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您這個前提。以人類目前的技術能力,向遙遠寧宙顯示一顆恒星的位置相當用難,辦法倒是有一個,但解讀這種位置信息所需要的技術水平遠高于人類,甚至...我想,也高于三體文明?!薄闭堈f說這個辦法?!薄昂阈情g的相對位置是一個重要信息,如果在銀河系中指定一片體空間區(qū)域,其中包含的恒星數(shù)量足夠多,大概有幾十顆就夠了吧,那么這些恒星在這片三維空間的相對排列在宇宙中幾乎是獨一無二的,像指紋一樣。”“我有些明白了:如果把要指明的恒星與周圍恒星的相對位置信息發(fā)送出去,接收者把它與星圖進行對照,就確定了這顆恒星的位置?!薄笆堑?,但事情沒這么簡單,接收者需要擁有整個銀河系的三維模型,這個模型中包含了所有的千億顆恒星,精確地標明它們的相對位置。這樣在接收到我們發(fā)送的信息后,他們可以從這個龐大的數(shù)據(jù)庫中進行檢索,找到與我們發(fā)出的位置構圖相匹配的那片空間?!薄斑@真的不容易,相當于把一個沙漠中每粒沙子的相對位置都記錄下來?!薄斑€有更難的呢,銀河系與沙漠不同,它處在運動之中,恒星間的位置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位置信息接收越晚,這種位置變化產(chǎn)生的誤差就越大,這就需要那個數(shù)據(jù)庫具有預測銀河系所有千億顆恒星位置變化的能力,理論上沒問題,但實際做起來,天啊...”“我們發(fā)送這種位置信息困難嗎?”“這倒不困難,因為我們只需掌握有限的恒星位置構圖就行了,現(xiàn)在想想,以銀河系外旋臂平均的恒星密度,有三十顆恒星的位置構圖就足夠了,甚至還可以更少,這只是個很小的信息量?!薄昂?,現(xiàn)在我問第三個問題:太陽系外其他帶有行星的恒星,你們好像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幾百個?”“到目前為止,五百一十二個?!薄熬嗵栕罱氖??”“244j2e1,距太陽16光年?!薄拔矣浀眯蛱柺沁@樣定的:前面的數(shù)字代表發(fā)現(xiàn)的順序,j、e、x分別代表類木行星、類地行星和其他類型的行星,字母后面的數(shù)字代表這類行星的數(shù)量?!薄笆堑模?44j2e1表示有三顆行星,兩個類木行星和一個類地行星?!绷_輯想了想,搖搖頭:“太近了,再遠些的呢,比如...50光年左右的。”“187j3x1,距太陽49.5光年?!薄斑@個很好,你能做出這顆恒星的位置構圖嗎?”“當然可以?!薄靶枰嚅L時間?需要什么幫助嗎?”“只需要一臺能上網(wǎng)的電腦,我在這里就能做,按三十顆恒星的構圖吧,今天晚上就可以給您?!薄艾F(xiàn)在是什么時候?不是晚上嗎?”“羅輯博士,我想應該是早晨吧。”林格到隔壁的電腦室去了,羅輯又叫來了坎特和張翔,他首先對坎特表明,想請行星防御理事會盡快召開一次面壁計劃聽證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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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坎特說:“最近pdc的會議很多,提出申請后,您可能需要等幾天?!薄澳且仓缓玫?,但我真的希望盡快。另外,還有一個要求:我不去聯(lián)合國,就在這里通過視頻系統(tǒng)參加會議?!笨蔡孛媛峨y色:“羅輯博士,這不太合適吧?這樣級別的國際會議...這涉及到對與會者的尊重問題。”“這是計劃的一部分。我以前提出的那么多離奇古怪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這一個不算過分吧?”“您知道...”坎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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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現(xiàn)在面壁者的地位不比從前,但我堅持這個要求。”羅輯后面的話壓低聲音,盡管他知道懸浮在周圍的智子仍能聽到,“現(xiàn)在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一切都與以前一樣,那我去聯(lián)合國也就無所謂了;但如果另一種可能出現(xiàn),我現(xiàn)在就處于極其危險的境地,我不能冒這個羅輯又對張翔說:“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這里很可能成為敵人集中襲擊的目標,安全保衛(wèi)工作一定要加強?!薄傲_老師您放心,這里處于地下二百多米,上面整個地區(qū)都戒嚴了,部署了反導系統(tǒng),還安裝了一套先進的地層檢測系統(tǒng),任何從地下向這個方向的隧道掘進都能被探測到,我向您保證,在安全上是萬無一失的!”兩人走后,羅輯到走廊里散步,不由想起了伊甸園——他已經(jīng)知道了那個地名,但仍在心里這么稱呼它——的湖水和雪山,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要在地下度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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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看走廊頂部的那些太陽燈,它們發(fā)出的光一點也不像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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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聯(lián)網(wǎng)中的虛擬三體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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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兩顆飛星在緩緩地穿過星海,大地上的一切都處于黑暗中,遠方的地平線在漆黑中與夜空融為一體。黑暗中有一陣私語聲,看不到說話的人,這語聲仿佛本身就是黑暗中飄浮的無形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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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鏘地一聲輕響,一個小火苗在黑暗中出現(xiàn),三個人的面孔在徽弱的火光中時隱時現(xiàn),他們是秦始皇、亞里士多德和馮·諾伊曼,火光來自亞里士多德手中的打火機,幾支火把伸了過來,亞里士多德點燃了其中的一支,然后幾支互相點燃,在荒原上形成一片搖晃不定的光亮,照亮了一群各個時代的人,他們之間的私語仍在繼續(x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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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始皇跳上一塊巖石,舉起長劍,眾人立刻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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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發(fā)布了新指令:消滅面壁者羅輯?!鼻厥蓟收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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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也接到了這個指令,這是主對羅輯發(fā)出的第二道誅殺令了。”墨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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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現(xiàn)在殺他不容易啊?!庇腥苏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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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不容易,是根本不可能?!薄叭绻皇且廖乃乖谥鞯牡谝坏勒D殺令中附加了條件,五年前他就死定了?!薄耙苍S伊文斯有道理,我們畢竟不知道真相。羅輯也真命大,在聯(lián)合國廣場又讓他逃過一次?!鼻厥蓟蕮]劍制止了議論:“還是討論一下怎么辦吧?!薄皼]辦法,誰能接近那個二百米深的地堡?更別說進去了!那里防守太嚴了?!薄翱紤]過用核武器嗎?”“見鬼!那地方就是上世紀冷戰(zhàn)時的防核掩體?!薄拔ㄒ豢尚械霓k法,是派人滲透到警衛(wèi)部隊內部?!薄斑@可能嗎?這么多年了,有誰成功滲透過?”“滲透到他的廚房!”這話引起了幾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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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扯淡了,主應該告訴我們真相,也許能想出別的辦法?!鼻厥蓟驶卮鹆俗詈竽侨说脑挘骸拔乙蔡岢鲞^這個要求,但主說這個真相是宇宙中最重要的秘密,絕對不能透露,當時同伊文斯談起,是因為主以為人類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薄澳蔷驼堉鱾鬟f技術!”這個聲音得到了很多附和,秦始皇說:“這個要求我也提了,出乎預料,主一反常態(tài),沒有完全拒絕?!比巳褐谐霈F(xiàn)了一陣興奮的騷動,但秦始皇接下來的話平息了興奮:“但主在得知目標的位置后,很快又拒絕了這個要求,它說就目標所處的位置而言,能夠向我們傳遞的技術也無能為力。”“他真有這么重要嗎?”馮·諾伊曼問,他的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妒忌,作為第一個成功的破壁人,他在組織中的地位迅速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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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很怕他?!鼻厥蓟收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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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因斯坦說:“我考慮了很久,認為主對羅輯的恐懼只有一個可能的原因:他是某種力量的代言人?!鼻厥蓟手浦沽嗽谶@個話題上的進一步討論:“別說這些了,還是想想怎么完成主的指令吧?!薄皼]辦法?!薄罢娴臎]辦法,一個無法完成的使命?!鼻厥蓟视瞄L劍鐺地敲了一下腳下的巖石:“這個使命很重要,主可能真的遇到了威脅,況且,如果能夠完成,組織在主眼中的地位就會大大提高!這里聚集了世界上各個領域里的精英,怎么會想不出辦法?大家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把方案通過別的渠道匯集到我這里,這事要抓緊做!”火把相繼燃盡,黑暗又吞噬了一切,竊竊私語仍在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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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星防御理事會面壁計劃聽證會兩個星期后才召開,隨著泰勒的失敗和另外兩名面壁者的冬眠,pdc的主要工作重點和注意力轉移到主流防御方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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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和坎特在視頻會議室中等待開會,會議視頻已經(jīng)接通,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行星防御理事會的會場,那早在安理會時代已為世人所熟悉的大圓桌旁還空無一人,羅輯早早來到這兒,是為了多少彌補一下不親臨會場的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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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待中羅輯與坎特閑聊,問他在這里過得怎么樣,坎特說他年輕時就在中國生活過三年,對這里很適應,過得還不錯,畢竟他不用像羅輯這樣整天生活在地下,這些天,他那很生疏的漢語又流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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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聽起來好像感冒了?”羅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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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染上了輕流感?!笨蔡鼗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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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禽流感?!”羅輯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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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是輕重的輕,媒體上都這么叫。是一個星期前在附近城市流行的,感染率很高,但癥狀很輕,不發(fā)燒,就是流鼻涕,部分患者可能嗓子疼。不用吃藥,三天左右就自動痊愈了?!薄傲鞲幸话愣己苤氐陌?。”“這次不是。這里的很多士兵和工作人員都傳染上了,你沒發(fā)現(xiàn)房間里的勤雜工換人了嗎?她也得了輕流感,怕傳染上你,但我這個聯(lián)絡員一時還換不了?!逼聊簧巷@不,各國代表開始陸續(xù)進入會場,他們坐下后低聲交談,似乎沒有注意到羅輯的存在。行星防御理事會輪值主席宣布會議開始,他說:“面壁者羅輯,在剛剛結束的特別聯(lián)大上經(jīng)修正后的聯(lián)合國面壁法案,您應該已經(jīng)看過了?!薄笆堑摹!绷_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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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一定注意到,法案加強了對面壁者調用資源的審查和限制,希望您將在這次會議上提交的計劃能夠符合法案的要求?!薄爸飨壬绷_輯說,“另外三位面壁者都已經(jīng)在自己的戰(zhàn)略計劃執(zhí)行過程中調用了大量的資源,對我的計劃的這種資源限制是不公平的。”“資源調用權限取決于計劃本身,您應該注意到,另外三位面壁者的計劃與主流防御是不矛盾的,就是說,即使沒有面壁計劃,這些研究項目和工程也要進行,希望您的戰(zhàn)略計劃也具有這種性質。”“很遺憾,我的汁劃沒有這種性質,它與主流防御沒有任何關系。”“那我也感到遺憾,根據(jù)新法案,您能夠在這項計劃中調用的資源是很小的?!薄凹词乖谂f法案中,我能調用的資源數(shù)量也不大。不過主席先生。這不是問題,我的戰(zhàn)略計劃幾乎不消耗任何資源?!薄熬拖衲懊娴挠媱澮粯??”主席的話引起了幾名與會者的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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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前面的還少,我說過,幾乎不消耗任何資源。”羅輯坦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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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讓我們來了解一下吧?!敝飨c點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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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劃的詳細內容將由艾伯特·林格博士為大家介紹,同時我想各位代表已經(jīng)拿到了相應的文件。簡而言之,就是通過太陽的電渡放大功能,向宇宙中發(fā)送一份信息,信息只包括三幅簡單的圖形,還有一些附加信息,表明這些圖形是由智慧體發(fā)送而不是自然形成的,圖形都附在會議文件中?!睍錾享懫鹆藝W嘩的翻紙聲,很快每個與會者都找到了那三張紙,同時,屏幕上也顯示出這三幅圖形,真的十分簡單,每幅圖形只是一些似乎是隨機分布的黑點,人們注意到,每張圖中都有一個黑點畫得大些醒目些,同時還有一個小箭頭注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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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么?”美國代表問道,同時和其他與會者一樣,依次細看那幾張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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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壁者羅輯,根據(jù)面壁計劃基本原則,您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主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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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句咒語?!绷_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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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場上的翻紙和低語聲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抬頭望著一個方向,現(xiàn)在羅輯知道會場上顯示這邊圖像的屏幕在什么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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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主席瞇起雙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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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是咒語。”大圓桌旁有人高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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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針對誰的咒語?”主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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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回答:“187j3x1恒星所擁有的行星,當然,也可能直接作用到恒星上?!薄皶惺裁醋饔媚兀俊薄艾F(xiàn)在還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明確:咒語的作用,肯定是災難性的?!薄澳敲矗@些行星上可能有生命嗎?”“對于這一點,我反復咨詢過天文學界,從目前已有的觀測資料上看,沒有。”羅輯說到這里,也像主席一樣瞇起了雙眼,在心里默默祈禱:但愿他們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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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語在發(fā)出后,多長時間能起作用?”“這顆恒星距太陽約50光年左右,所以咒語起作用的時間最早為五十年后,我們則要在一百年后才能觀測到作用的圖像,但這是能估計到的最早時間,實際起作用的時間可能要推后很多?!痹跁龅囊魂囲o止后,美國代表首先有了動作,把手中的那三張印著黑點的紙扔到桌面上,“很好,我們終于有了一個神?!薄岸阍诘亟阎械纳瘛!庇砀胶偷溃瑫錾享懫鹆艘黄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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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可能是位巫師。”日本代表哼了一聲說,日本始終未能進入安理會,但在行星防御理事會成立時立刻被吸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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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輯博士,僅就使計劃的詭異和讓人莫名其妙而言,您做到了?!倍砹_斯代表伽爾寧說,他曾在羅輯成為面壁者的這五年中擔任過幾次pdc輪值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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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席敲了一下木槌,制止了會場上出現(xiàn)的喧聲:“面壁者羅輯,有一個問題:既然是咒語,為什么不直接針對敵人的世界?”羅輯說:“這是一次實驗,用來證實我自己的戰(zhàn)略設想,戰(zhàn)略真正的實施要在末日之戰(zhàn)到來時?!薄叭w世界難道不能作為實驗咒語的目標嗎?”羅輯斷然搖搖頭,“絕對不行,太近了,距我們太近了,咒語發(fā)生作用時很可能波及到我們,我為此甚至放棄了五十光年以內的帶有行星的恒星。”“最后一個問題:在這一百年或更長的時間里,您打算做什么?”“你們可以擺脫我了:冬眠,當觀測到咒語在187j3x1星系上發(fā)生作用時叫醒我?!痹跍蕚溥M入冬眠的期間,羅輯患上了輕流感。最初的癥狀與別人一樣,只是流鼻涕和嗓子輕微發(fā)炎,他自己和別人都沒在意。但兩天后,羅輯的病情加重了,開始發(fā)燒,醫(yī)生感覺有些異常,就取了血樣回市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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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里,羅輯在高燒中昏睡,一直被狂躁的夢境所纏繞。夢中,夜空中的群星在紛亂地舞動著,像振動著的鼓皮上的沙粒,他甚至意識到了這些星球問的引力聯(lián)系,它們做的不是三體運動,而是銀河系中所有恒星的2000億體運動!后來,紛亂的星海漸漸聚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在瘋狂的旋轉中,大旋渦又幻化成一條由所有星星凝成的銀色的大蛇,呼嘯著鉆進他的大腦...凌晨四點左右,張翔被電話鈴驚醒,是行星防御安全部的領導打來的,聲音嚴厲,讓他立刻報告羅輯的病情,并命令基地處于緊急狀態(tài),一個專家組正在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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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翔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是地下十層的醫(yī)生打來的,報告病人的病情急劇惡化,現(xiàn)在已處于休克狀態(tài)。張翔立刻乘電梯下去,驚慌的護士和醫(yī)生告訴他,半夜里羅輯先是嘔吐,接著開始吐血,然后就昏迷不醒了。張翔看到病床上的羅輯臉色煞白,嘴唇發(fā)紫,在他身上幾乎看不到生命的跡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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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家組很快趕到,有國家緊急疫情處理中心的專家、解放軍總醫(yī)院的醫(yī)生和軍事醫(yī)學科學院的一個研究小組的全部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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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其他人察看病情時,軍事醫(yī)學科學院的一位專家把張翔和坎特拉到門外,向他們交待了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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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早就在注意這場流感,感覺其來源和性狀都很異常,現(xiàn)在明確了,這是基因武器,或者叫基因導彈?!薄盎鶊@導彈?”“就是一種經(jīng)過基因改造的病毒,傳染性很強,但對一般人而言,它只是產(chǎn)生輕流感這樣的輕微癥狀,但這種病毒具有基因識別能力,能夠識別某個人的基因特征,一旦這個攻擊目標被感染,病毒就會在他的血液中制造致命的毒素,現(xiàn)在我們知道目標是誰了?!睆埾韬涂蔡孛婷嫦嘤U,先是難以置信,然后陷入絕望,張翔臉色變得蒼白,緩緩低下頭說:“我負完全責任?!边@位大校研究員說:“張主任,也不能這樣說,這真是防不勝防,我們開始雖然懷疑,也沒有向這方面考慮?;蛭淦鞯母拍钌鲜兰o就出現(xiàn)了,但誰能相信竟然真有人把它造出來了,雖然還很不完善(2),不過作為暗殺武器真的很可怕:只需要在目標所在的大致范用撒播這種病毒就行了,甚至連目標的大致范鬧也不需要知道,可以在全球撒布,因為這種病毒對一般人致病性很弱甚至沒有,可以快速大范圍傳播,最后也有很大的可能擊中目標?!雹俑拍钪械幕蛭淦髟诜悄繕巳巳褐兄皇请[性傳染,不產(chǎn)生任何癥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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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負全部責任?!睆埾栌靡恢皇治孀⊙劬?,“要是史隊長在的話,這事就不會發(fā)生。”他放下手,眼中閃著淚光,“他冬眠前最后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剛才說的防不勝防,他說小張啊,我們這工作,睡覺時都要睜半只眼,現(xiàn)在沒什么萬無一失,有些事防不勝防啊?!薄澳窍乱徊皆趺崔k呢?”坎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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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毒已經(jīng)侵徹很深,病人肝臟和心肺功能都已衰竭,現(xiàn)代醫(yī)療手段無能為力了,盡快冬眠吧?!辈恢^了多長時間,羅輯已完全消失的潛意識又恢復了一些,他有了感覺,是寒冷,這寒冷仿佛是從他的體內發(fā)源的,像光芒般擴散出去,凍結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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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一片雪白,開始除了這無邊的白色什么都沒有,后來白色的正中出現(xiàn)了一個小黑點,漸漸地,看出那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莊顏,她抱著他們的孩子,艱難地走在空曠得失去立體感的雪野中。她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就是他在七年前的那個雪夜第一次見到想象中的她時圍的那條,孩子小臉凍得紅紅的,在媽媽的懷抱中向他拼命揮著兩只小手,喊著什么,但他聽不見聲音。他想在雪中追過去,但年輕的母親和孩子都消失了,像是融化在白雪中。接著他自己也消失了,雪白的世界縮成一條極細的銀絲,在無邊的黑暗中,這細絲就是他殘存意識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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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時間之線,細絲本身是靜止不動的,向兩個方向無限伸延,羅輯的靈魂穿在絲上,以恒定的速度輕輕滑向不可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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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后,一束地球發(fā)出的強功率電波射向太陽,電波穿透了對流層,到達輻射層的能量鏡面,在增益反射中被放大了幾億倍,攜帶著面壁者羅輯的咒語,以光速飛向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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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機紀年第12年,三體艦隊距太陽系4.18光年哈勃二號太空望遠鏡控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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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子”在太空中出現(xiàn)了,三體艦隊正在穿越第二片星際塵埃。由于哈勃二號一直在密切監(jiān)視這片區(qū)域,所以艦隊航跡剛剛出現(xiàn)就被捕捉到了。這時,它們看上去根本不像刷子,而是像漆黑的太空深淵上剛剛萌發(fā)的一叢小草,這上千株小草每天都以肉眼能夠覺察到的速度生長。而且,這些航跡看上去比九年前要清晰許多,這是由于經(jīng)過九年的加速,艦隊的速度已經(jīng)提高了很多,對星際塵埃的沖擊更劇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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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您仔細看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什么?”林格指著屏幕上放大后的圖像對斐茲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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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仍然是一千根左右。”“不,您再仔細看看。”斐茲羅細看了好一會兒,指著“刷子”中央的一點說:“好像有一、二、三、四...十根刷毛比別的長得快,它們伸出來了?!薄笆堑?,那十道航跡很微弱,經(jīng)過圖像增強您才能看出來?!膘称澚_轉身看著林格,露出了十年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三體艦隊航跡時的表情:“博士,這是不是意味著,有十艘戰(zhàn)艦在加速駛來,”“它們都在加速,但這十條航跡顯示了更大的加速度,不過那不是十艘戰(zhàn)艦,航跡總數(shù)現(xiàn)在增長到一千零一十根,多出了十根。通過對這十條航跡形態(tài)的分析,這些東西的體積比后面的戰(zhàn)艦要小得多,大約只有它們每艘的幾十萬分之一,也就是一輛卡車大小吧,不過由于速度很高,它產(chǎn)生的航跡仍能觀測到。”“這么小,十個探測器?”“十個探測器?!边@是哈勃二號又一個令人震驚的發(fā)現(xiàn):人類將與來自三體世界的實體提前接觸,雖然只是十個小小的探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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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什么時候到達太陽系,”斐茲羅緊張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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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說不清,要看今后的加速情況,但肯定會比艦隊提前到達,最保守的估計也要提前一個半世紀。艦隊的加速度顯然已經(jīng)達到了極限,因為某些我們不知道的原因,它們想盡快到達太陽系,所以發(fā)射了能夠更快加速的探測器?!薄凹热挥辛酥亲?,發(fā)射探測器有什么必要呢?”一名工程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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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問題使大家陷入了沉思,但林格很快打破了沉默:“別想了,這不是我們能想出來的。”“不,”斐茲羅舉起一只手說,“到少能想出來一部分...我們看到的是四年前發(fā)生的事,請問,你們能確定艦隊發(fā)射探測器的確切日期嗎?”“當然可以,很幸運,艦隊發(fā)射它的時候正在雪地,哦,塵埃中,我們觀測到了探測器的航跡與艦隊航跡的交點?!绷指窠又嬖V了斐茲羅一個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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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茲羅呆立了片刻,點上一支煙,坐下抽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博士,你們畢竟不是政治家,就像我看不出那十根長出來的刷子毛一樣,你們也沒看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實?!薄斑@個日期…有什么意義嗎?”林格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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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四年前的那一天,我參加了行星防御理事會的面壁計劃聽證會,會上,羅輯提出通過太陽向宇宙發(fā)出咒語?!笨茖W家和工程師們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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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茲羅接著說:“就在那時,三體世界第二次向eto發(fā)出了消滅羅輯的指令?!薄八嬗羞@么重要?”“你以為他先是個風花雪月的花花公子,然后是裝腔作勢的假巫師?當然,我們也這么認為,誰都這么認為,除了三體人?!薄澳?..將軍,您認為他是什么?”“博士,您相信上帝嗎?”這突兀的問題令林格一時語塞,“...上帝嘛,目前在多個層次上有多種含義,不知道您...”“我是相信的,倒不是有什么證據(jù),而是這樣做比較保險:如果真有上帝,我們的信仰就對了;如果沒有,我們也沒什么損失。”將軍的話讓人們都笑了起來,林格說:“您后面這句話不確實,不會沒損失的,至少對科學來說...不過,如果上帝存在又怎么樣?它和眼前這些事有什么關系嗎?”“如果上帝確實存在,它在塵世間可能會有代言人的?!比藗冦读撕冒胩?,才理解丁這話的含義,一名天文學家說:“將軍,您在說些什么?上帝會在一個無神論的國家選擇代言人?”斐茲羅捻滅煙頭,兩手一攤說:“如果其他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一種無論多么離奇也是真的,你們還能想出別的解釋嗎?”林格沉吟道:“如果上帝是指宇宙間存在的某種超越一切的公正力量的話”斐茲羅抬手制止他說下去,仿佛把一切都挑明會降低這個事實的神力,“所以,各位,信仰吧,可以開始信仰了。”他說著,自己在胸前面了一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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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視上正在播出天梯三號試運行的實況,在五年前同時開始建造的三部太空電梯中,天梯一號和二號已經(jīng)在年初投入正式運行,所以天梯三號的試運行沒有引起前面那么大的轟動。目前,所有的太空電梯都只鋪設了一條初級導軌,與設計中的四條導軌相比,運載能力小許多,但與化學火箭時代已不可同日而語,如果不考慮天梯的建造費用,現(xiàn)在進入太空的成本已經(jīng)大大低于民航飛機了。于是,在地球的夜空中,移動的星星目益增多,那是人類在太空軌道上的大型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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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梯三號是唯一一部基點在海上的太空電梯,它的基點是在太平洋赤道上的一座人工浮島,浮島可以借助自身的核動力在海上航行,因此可以報據(jù)需要沿著赤道改變太空電梯的位置。浮島是凡爾納筆下機器島的現(xiàn)實版,所以被命名為“凡爾納島”。從現(xiàn)在的電視畫面上根本看不到海,只有一座被鋼鐵城市圍繞著的金字塔形基座,基座的頂端就是即將升空的圓柱形運載艙。從這個距離是看不到向太空延伸的導軌的,它只有六十厘米寬,但有時可以看到夕陽在導軌上反射的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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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電視的是三位老人:張援朝和他的兩個老鄰居楊晉文和苗福全,他們都巳年過七十,雖說不上老態(tài)龍鐘,也都是真正的老人了,回憶過去和展望未來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種負擔,而對現(xiàn)實他們又無能為力,唯一的選擇就是什么都不想地在這非常歲月里安度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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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張援朝的兒子張衛(wèi)明領著孫子張延走進家門,他拿出一個紙袋說:“爸,我把你們的糧卡和第一批糧票領回來了?!睆埿l(wèi)明說著,首先從紙袋中把一摞糧票拿出來,遞給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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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和那時的一樣啊。”楊晉文在旁邊看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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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來了,又回來了?!睆堅舆^糧票感慨地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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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錢嗎?”小延延看著那摞花花綠綠的小紙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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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援朝對孫子說:“不是錢,孩子,但以后買定量以外的糧食,像面包蛋糕什么的,還有去飯店吃飯,都得拿它和錢一起花才行?!薄斑@個和那時可不一樣了,”張衛(wèi)明拿出一張ic卡,“這是糧食定量卡?!薄岸慷际嵌嗌侔。俊薄拔沂?1.5公斤,也就是43斤,曉虹和你們都是37斤,延延21斤。”“和那時差不多。”老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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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這么多應該夠的?!睏顣x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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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衛(wèi)明搖搖頭說,“楊老師啊,您可是那時過來的人,都忘了?現(xiàn)在倒是夠,可很快副食就少了,買菜買肉都要號票,這點糧食還真不夠吃呢!”“沒那么嚴重,”苗福全擺擺手說,“這日子我們幾十年前就過過,餓不著的,別說了,看電視。”“唉,可能馬上要用工業(yè)券(1)了?!睆堅f著,把糧票和定量卡扔到桌子上,轉向電視。①國內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購買大件電器等商品所用的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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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上,那個圓柱形運載艙從基座升起,飛快加速,消失在黃昏的天空中,由于看不到導軌,它好像是自己飛升而上的。運載艙的最高速度能達到每小時500公里,即使這樣,到達太空電梯的同步軌道終點站也需68小時。鏡頭轉換到安裝在運載艙底部的攝像機撮下的畫面,60厘米寬的導軌占據(jù)了畫面相當大的一部分,由于表面光滑,幾乎看不出運動,只有導軌上轉瞬即逝的標度才顯示出攝像機上升的速度。導軌在向下延伸中很快變細消失,但在它所指的遙遠下方,“凡爾納島”呈現(xiàn)出完整的輪廓,仿佛是被吊在導軌下端的一個大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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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晉文想起了什么,“我給你們倆看一件稀罕東西。”他說著站起身,邁著已經(jīng)不太利落的步子走出去。可能是回了趟自家,他很快又回來了,把一片煙盒大小的薄片放在桌子上。張援朝拿起來看了看,那東西呈灰色,半透明,分量很輕,像手指甲蓋?!斑@就是建造天梯的材料!”老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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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你兒子竟然偷拿公家的戰(zhàn)略物資?!泵绺H钢∑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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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邊角料而已,據(jù)他說,建造天梯時這東西成千上萬噸地向太空發(fā)射,在那里做成導軌后再從軌道上垂下來...馬上,太空旅行就平民化了,我還托兒子聯(lián)系了一樁這方面的業(yè)務?!薄澳阆肷咸??”老張吃驚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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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沒什么了不起,聽說上升時根本不超重,就像坐一趟長途臥鋪車似的?!泵绺H灰詾槿坏卣f,由于已多年不能經(jīng)營煤礦,他早已成了破落戶,別墅四年前就賣了,這兒是唯一的住處;而楊晉文由于有一個在太空電梯工程中工作的兒子,家里條件一躍成為他們三家中最好的,有時很讓老苗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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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上太空?!睏顣x文說著抬頭看看,看到衛(wèi)明已經(jīng)領著孩子到另一個房間去了,才接著說,“是我的骨灰上太空,我說,你們老哥倆不忌諱說這個吧。”“有啥忌諱的,不過你把骨灰整上去干什么?”張援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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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知道,天梯的盡頭有電磁發(fā)射器,到時候骨灰盒能發(fā)射到第三宇宙速度,飛出太陽系,這叫宇宙葬,知道了吧...我死了后可不想待在外星人占領的地球上,這也算是逃亡主義吧?!薄耙峭庑侨吮淮驍×四??”“幾乎不可能,不過要真是那樣我也沒有什么損失,漫游宇宙嘛!”張援朝連連搖頭:“你這都是知識分子的怪念頭,沒什么意思。落葉歸根,我還是埋在地球的黃土里吧?!薄澳憔筒慌氯w人挖了你的墳?”聽到這話,一直沒吱聲的苗福全似乎興奮起來,他示意另外兩人靠近些,好像怕智子聽到似的壓低聲音說:“你們別說,我還真想到了這點:我在山西有好幾處挖空了的礦...”“你想葬在那兒?”“不不,那都是小窯礦,能有多深?但有幾處與國有大礦挖通了,沿著他們的廢巷道一直可以下到地下四百多米,夠深了吧?然后把井壁炸塌,我就不信三體人能挖到那兒?!薄班耍厍蛉硕寄芡诘侥莾?,三體人就不能,沿著墓碑向下挖不就行了。”苗福全看著張援朝啞然失笑:“你,老張,傻了不是?”看著老張茫然的樣兒,他指指楊晉文,后者對他們的談話已經(jīng)沒有興趣,在繼續(xù)看電視轉播,“讓有學問的告訴你?!睏顣x文對著電視嘿嘿一笑說:“老張你要墓碑干嗎?墓碑是給人看的,那時已經(jīng)沒有人了。”張援朝呆呆地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長嘆一聲:“是啊是啊,沒有人了,什么都是空的了?!痹谌ヒ惶柡司圩儗嶒灮氐穆飞希卤焙5能囈恢毙旭傇诤窈竦难┲?,但在接近基地時地上的雪全化了,路變得十分泥濘,本來寒冷的空氣變得溫暖而潮濕,有一種春天的氣息。章北??吹剑诼愤叺纳狡律?,一叢叢桃花在這嚴冬季節(jié)不合時令地開放了。他驅車向前方山谷里的那幢白色建筑駛去,基地主體位于地下,這幢建筑物只是入口。就在這時,他注意到路邊山坡中有一個人在摘桃花,細看發(fā)現(xiàn)此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把車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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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博士!”他對那人喊道。當丁儀章著一大把桃花走到車前時,他笑著問,“這花是送給誰的?”“這是核聚變的熱量催開的花,當然是送給我自己的?!痹邗r艷花朵的襯托下,丁儀顯得滿面春風,顯然還沉浸在剛剛實現(xiàn)的技術突破帶來的興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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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么多的熱量就這么擴散,太浪費了?!闭卤焙W呦萝?,摘下墨鏡,打量著這片小小的春天,在這里呼吸時沒有白汽,他的腳底甚至都能感受到地面的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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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錢也沒有時間建一個發(fā)電廠,不過也沒什么,從今以后,能源在地球上不是什么需要節(jié)約的東西了?!闭卤焙V钢x手中的花束說:“丁博士,我真希望有些事情能讓你分分心,使這個突破晚些實現(xiàn)?!薄皼]有我突破得更快,基地有上千名研究人員,我只是指出了正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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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就感覺到托卡馬克方式是一條死路,方向對了,突破肯定會產(chǎn)生。至于我,是搞理論的,不懂實驗又瞎指揮,可能還拖延了研究進度?!薄澳銈兡懿荒芡七t一下成果發(fā)布的時間,這話我是認真的,也是非正式轉達了太空軍司令部的意思。”“怎么可能昵?對三個研究工程的進展,新聞媒體一直在追蹤報道?!闭卤焙|c點頭,嘆口氣說:“那就很糟糕了?!薄拔抑酪恍┰颍贿^你還是說說為什么吧。”“可控核聚變技術一旦實現(xiàn),馬上就要開始太空飛船的研究了。博士,你知道,目前有兩大方向——工質推進飛船和工介質的輻射驅動飛船,圍繞著這兩個研究方向,形成了對立的兩大派別:航天系統(tǒng)主張研究工質推進飛船,而太空軍則力推輻射驅動飛船。這種研究要耗費巨大的資源,在兩個方向不可能平均力量同時進行,只能以其中一個方向為主?!倍x說:“我和核聚變系統(tǒng)的人都贊成輻射驅動,從我而言,感覺這是唯一能進行恒星際宇宙遠航的方案。當然得承認,航天系統(tǒng)也有道理,工質推進飛船實際上就是化學火箭的變種,不過是以核聚變?yōu)槟茉炊?,在研究前景上要保險些?!薄翱稍谖磥淼男请H戰(zhàn)爭中不保險!就像你說的,工質推進飛船不過是個大火箭,要用超過三分之二的運載能力運載推進工質,且工質消耗很快,這種飛船只能以行星基地為依托,在太陽系內航行,這樣做,是在重復甲午戰(zhàn)爭的悲劇,太陽系就是威海衛(wèi)!”“這個類比很深刻。”丁儀沖著章北海舉舉手中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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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事實,海軍的最前沿應該是敵人的港口,我們當然做不到這一點,但防衛(wèi)前沿至少應前推至奧爾特星云,并且要保證艦隊在太陽系外的廣闊空間有足夠的迂回能力,這是太空軍的戰(zhàn)略基礎?!倍x說:“其實航天系統(tǒng)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主張工質飛船的是那些從化學火箭時代過來的老航天們,但其他學科的力量也在進入航天界,比如我們核聚變系統(tǒng)的,他們大都主張輻射飛船。這兩種力鼉目前已經(jīng)勢均力敵,打破平衡的就是那三四個處于關鍵位置的人,他們的意見決定最終的規(guī)劃方案,真的,就那么三四個人,可惜都是老航天?!薄斑@是總體戰(zhàn)略中最關鍵的一步?jīng)Q策,如果這一步走錯,太空艦隊就要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上進行建設,有可能浪費一兩個世紀的時間,到時再轉向怕也沒機會了?!薄斑@你我都沒有辦法。”同丁儀吃過午飯后,章北海離開了核聚變基地。車開出不久,潮濕的地面就變成了皚皚的白雪,在陽光中泛出一片白光,空氣溫度急劇降低,章北海的內心也迅速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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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絕對需要能夠進行恒星際遠航的飛船,如果其他的路都走不通,那剩下的一條,不管多么險惡,也是必須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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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北海走進了位于胡同深處四臺院中的隕石收藏者的家,看到這間光線黯淡的老宅像一個小型的地質博物館,四壁都立著玻璃柜子,里面很專業(yè)的燈光照著一塊塊貌不驚人的石頭。主人正在一張工作臺上用放大鏡仔細看著一塊小石頭,見到來客便很熱情地打招呼。這人五十開外的樣子,面色和精神都很好,章北海一眼就看出他屬于那樣一類幸運的人,有自己鐘愛的小世界,不管大世界怎樣變化都能沉浸其中自得其樂。在老宅所特有的那種陳舊氣息中,章北海意識到在自己和同志們?yōu)槿祟惖纳娑鴳?zhàn)時,大部分人仍然執(zhí)著于自己固有的生活,這讓他心里感到溫暖和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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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空電梯的建成和可控核聚變技術的突破,對世界是兩個巨大的鼓舞,也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失敗主義情緒。但冷靜的領導者們知道,這一切僅僅是開始,如果把太空艦隊的建設與海洋艦隊相類比的話,人類現(xiàn)在也只是拿著工具剛剛來到海岸邊,連造船的船塢都還沒有搭建起來。除了太空飛船本體的建設,星戰(zhàn)武器和飛船循環(huán)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研究,以及太空港口的建設。都將面臨著人類從未面對過的技術深淵,這一切,僅在技術上完成準備,可能就需要一個世紀的時間。除令人望而生畏的技術深淵外,人類社會還將面臨另一個嚴峻的考驗:太空防御系統(tǒng)的建設將消耗超量的資源,這種消耗很可能使人類的生活水平倒退一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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