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眼看他掉下去了,我抓不住他……小馬沒了……”
何初三的心痛大于愕然,胸口酸楚地疼痛著,將夏六一抱進(jìn)懷里。夏六一埋首在他肩頭泣不成聲,崩潰得一敗涂地。他最好的兄弟死了,總跟在他屁股后面嘻嘻哈哈拍馬屁講笑話的小馬死了,他以為他足夠的隱忍和堅強(qiáng),他以為面對生離死別他早已經(jīng)麻木,可當(dāng)看到掌心淚水的那一剎那,他便看清了自己的軟弱,他不是血雨腥風(fēng)里走來對一切無動于衷的“血修羅”,他只是一個凡人,也會笑也會哭,也會悲慟也會恐懼。
他一邊痛哭一邊用盡力氣抱住了何初三,他生命中所剩無幾的溫暖,他絕不能再失去的。何初三輕輕地?fù)嶂募绫?,嘴唇貼在他淚濕的發(fā)鬢輕吻著,沉默而溫柔地陪伴著他。
……
夜已深沉。何初三開車駛上了回小廟的山路,夏六一眼圈微紅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呆呆地不發(fā)一言。
何初三并沒有問他小馬的死因,除了安撫沒有多說一句話,他知道夏六一此時只需要他的懷抱,再多的詢問不過是在夏六一傷痕累累的心頭再添一道新疤。但他的心也被利刃劃開了一條血淋淋的大口——小馬死了,秦皓受了這么重的傷,夏六一的傷也不輕,還有他們所有人都絕口不提的小玉,他隱隱猜到了一場激烈的血戰(zhàn),一場足以令剛剛與他互定終身的夏六一拋下他而親赴的血戰(zhàn),一場意外地獻(xiàn)祭出了小馬性命的血戰(zhàn)。為什么?為錢?為名?
不,都不會,他深深地了解夏六一,夏六一絕不是那樣利欲熏心的人,也絕不愿意為了一場與毒梟的交易而付出這樣殘酷的代價。他想到秦皓那張與青龍實在太過相似的臉,想到夏六一接到電話拋下他離去的那一夜,想到夏六一搬回村屋突然開始的搏斗訓(xùn)練,想到明明身份十分敏感卻來香港拋頭露面的小玉,想到小玉在青龍別墅中看到青龍和小滿的照片時那怪異而曖昧的反應(yīng)……一連串零星的線索拼出一張殘破的拼圖,雖然看不出全貌,但他卻隱隱地有了一個令他心寒的猜測。甚至無需任何線索,光憑他的直覺,他就能夠作出同樣的猜測:
為錢?為名?不,是為情,為仇。只有一件事,只有一個人,能讓夏六一這樣失控,這樣不計代價,不顧一切。
——為了青龍。
何初三的眼睛酸澀起來。偏過頭去看了一眼夏六一,他強(qiáng)壓下了心頭沸騰的復(fù)雜情緒,不動聲色地回頭看向前路,專心駕車。
……
后院中的杯盤狼藉已被勤勞的僧人們清掃一空,除了空氣中淡淡的酒味,不留一丁點(diǎn)痕跡。何初三將夏六一送回了他的小屋,伺候著他脫下衣服,用熱毛巾給他擦了擦身,換了膏藥與繃帶,這便想回到自己居住的那屋去。夏六一突然出手,扯住了他的襯衫后腰。
“怎么了?”
“……”
夏六一不發(fā)一言,看著自己拉扯他襯衫的手指。
何初三拉過床邊的凳子,“我在這兒陪你,等你睡了我再走……”
“走”字被夏六一狠狠地一拽給拽沒了,他撲倒在夏六一身上,于是只能順勢上了床,但還有些擔(dān)憂地念叨,“床太小了,我會壓到你的傷……唔?!毕牧灰话驼莆孀×怂淖臁?br/>
何初三在他掌心里無奈地笑了笑,覺得他像一只養(yǎng)熟以后黏人的大貓——不過這話可萬萬不敢講出口。三兩下脫了襯衫和長褲,他尋了個不壓傷口的姿勢將夏六一摟進(jìn)懷里,兩人疊成一人,就這么擠在狹窄老舊的單人鐵床上睡了過去。
……
夏六一夢見了小馬,小馬在山林中奔逃,步伐矯健,神色輕松,他沒有掉下去,他逃出去了,真好。還夢見小滿,小滿坐在滿天星的花叢中唱著歌,一邊唱一邊給自己編著辮子,像個快樂的不諳世事的孩子。然后他見到了青龍,青龍獨(dú)自坐在別墅的陽臺上,在月色中沉默不言地抽著煙,側(cè)臉沉穩(wěn)而從容。還是少年的他端了一只相機(jī)過去偷拍,被青龍發(fā)現(xiàn)了。青龍手指夾著煙,回過頭來看著他,有些寵溺有些無奈地笑了。
夏六一卻笑不出來,他看見了青龍腹間的血跡,看見了那兩把深深插入他身體里的青龍刀。青龍的嘴角滲出血來,笑意被鮮血浸染。無數(shù)雙鬼影般的手臂突然從空氣中顯現(xiàn),撕扯著青龍向外墜去。夏六一大吼著想追上去,嘶啞的喉嚨卻仿佛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徒勞地?fù)]動著手腳,卻仿佛被凍在原地,無法動彈一分一毫。胸腔劇烈地疼痛著,漸漸地喘不過氣,他仿佛朽木一般倒在地上,無聲地哀嚎,孱弱地掙扎……
他驟然睜開了眼睛!
昏暗中,只能聽見自己激烈的喘息聲,喘了好幾下,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正埋首在何初三的胸前,額上的汗水已經(jīng)沾濕了何初三的胸口。
有些狼狽地抬起頭來,他發(fā)現(xiàn)何初三也醒著,正在昏暗中看著他。
何初三伸手揩了揩他額上的汗,輕聲道,“做噩夢了?”
夏六一的呼吸仍未平復(fù),悲涼與恐懼仍在濕涼的空氣中縈繞著他。他抓住了何初三的手,挨到自己唇邊親吻對方指間的戒指,又湊上去主動親吻對方微皺的眉頭。何初三與他十指交接著,微微使力翻身,將他壓覆在了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何初三的眼神沉靜而暗含哀傷,看了一會兒,突然低下頭輕輕吻他的唇。夏六一急不可耐地、焦慮地回吻了上去,兩人一邊激烈地接吻一邊微扭著身體互相磨蹭。夏六一的下面很快就有了反應(yīng),他伸手朝下探去,習(xí)慣性地想將兩人的火熱貼在一起撫摸,然而他只摸到了綿軟沉睡的何阿四。
他向何初三投去疑惑的眼神,何初三略微牽唇,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今天太累了……我?guī)湍??!?br/>
他低頭沉入被中,拉扯下夏六一的內(nèi)褲,溫?zé)岬睾×怂?。夏六一沉迷地閉上了眼睛,仰頭發(fā)出了一聲輕嘆,隨即抬臂擋住了自己的臉。
……
夏六一一天一天地好了起來,早上能夠早早地起床坐在院子里看何初三推太極拳,上午有力氣跟著何初三出去散散步、踩踩田壩,午飯后也能蹲在水桶邊幫何初三洗幾個碗了——實心眼的阿南還想上去幫忙,被阿毛眼尖手快地拉開:沒看見大佬跟大嫂在秀恩愛嗎?!
這一日午后,何初三開車帶夏六一去了趟市區(qū)的集市,采買了一些日用品?;厝サ穆飞?,他在一處小攤前停了車,買了兩瓶不知名的綠油油的汽水,還買了一張?zhí)﹪貓D和一張曼谷市地圖。
“想去哪兒?”夏六一開著汽水瓶問他,“曼谷我熟?!?br/>
“等你好些了,我們順便在泰國玩玩吧?”何初三充滿期待地翻著地圖后面的推薦旅游路線,“我們還沒度蜜月呢?!?br/>
夏六一“噗”了一地圖綠水,嗆咳了老半天,“咳咳……度什么?”
“蜜月啊?!?br/>
“我跟你結(jié)過婚了嗎?”那不是求婚而已嗎?!
“求婚就當(dāng)結(jié)婚嘛?!?br/>
“……”在破酒樓的小雜物間里換了個戒指、像偷情一樣搞了兩輪就叫結(jié)婚?!
眼見著夏大佬露出了一臉嫌棄,何影帝頓時十分委屈了,嘴一癟開始演,“難道你不想跟我結(jié)……”
夏六一趕緊用飲料瓶堵住他的嘴,幫他cut機(jī),“行了行了!快看看想去哪兒玩!陪你蜜月!”
……
深山中混亂不堪的那一夜,知道夏六一身份和相貌的人——金彌勒父子們和其貼身手下們——都已死絕,玉觀音在行動之前提供給國際刑警的資料中不知為何只字未提夏六一,追擊的警察們在黑暗和混亂中只看見了他和秦皓的背影。是以在躲過了警方的搜捕與醫(yī)院傷者排查之后,夏六一大搖大擺地走上街頭,又成為了一名身家清白的海外游客。
幾天之后,他和何初三收拾行李,將秦皓、醫(yī)生和保鏢們統(tǒng)統(tǒng)扔在小廟里,兩人一車揚(yáng)長而去,開始了私奔,不對,蜜月之旅。
他們從佛統(tǒng)東行回到曼谷,逛了金光閃閃的皇宮樓宇,拜了寶相莊嚴(yán)的臥佛,騎大象,做馬殺雞,在街邊喝各種鮮榨果汁,吃甜甜咸咸的芒果糯米飯、張牙舞爪的烤龍蝦、串成一排整整齊齊有如“冚家鏟”一般的烤香蕉、油光閃爍的烤豬蹄、涂了蜂蜜的肉丸串、清甜爽口的大蓮霧,還有“香”飄萬里的新鮮榴蓮、榴蓮冰淇淋、榴蓮糖、榴蓮餅、榴蓮粥、烤榴蓮,一直吃到兩人從頭發(fā)絲到腳趾都是榴蓮味,夜晚還在酒吧里聽歌手哼哼唱唱著不知名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