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快速地駛出停車場,駛上大道。車上三人都各自陷入了沉重的心緒之中,久久地?zé)o人開口。
幾分鐘之后,謝家華將車停在了路邊,轉(zhuǎn)頭對陸光明道,“我要去差館,不回家。你在這兒自己搭的士。”
陸光明點(diǎn)頭下車,沒有再做糾纏。但他剛走出沒多遠(yuǎn),就被從后面追上來的謝家華拽住。陸光明回頭見是他,頗感意外。
“謝sir還有什么事嗎?”
謝家華遲疑著,頓了一會兒開口道,“我最近查到一些陳年往事,明白了你一直以來纏著我是為什么。你父親在二十年前一起銀行劫案中殉職了,當(dāng)時(shí)我父親是他的搭檔。你懷疑我父親貪污受賄,是不是因?yàn)槟阏J(rèn)為我父親跟你父親的去世有關(guān)系?我雖然跟他關(guān)系不好,但我從小看著他辛苦查案、認(rèn)真辦事,從來沒有過徇私枉法的行為,我相信他的人品。二十年前那件事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
陸光明神色變了,眉宇間現(xiàn)出怒意,“我父親死了二十年!嘉奇哥死了十年了!就因?yàn)槟氵x擇相信你父親,就要讓他們枉死嗎?!”
謝家華神色也變了,“你什么意思?你想說嘉奇的事跟他有關(guān)?”
陸光明冷笑道,“你從來沒有懷疑過?”
謝家華如遭雷擊,腦中一瞬間閃過一些零星的片段,不由得遍體生寒。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語地?fù)u著頭,不可置信地問陸光明,“你叫嘉奇‘哥’?你跟嘉奇真的認(rèn)識?”
陸光明甩開他的手,氣極而去,又被謝家華拉住。
“這些事我會調(diào)查下去,我一定會!”謝家華急促道,“但你不要擅自行事!他是警務(wù)副處長,不是你能動得了的!”
陸光明還要用力掙扎,被他牢牢攥住?!拔沂菫榱四愫?!你明白嗎?”
陸光明掙脫了出來,“不勞您費(fèi)心!謝sir!”
……
秦皓坐在轎車?yán)?,心情?fù)雜地看見謝家華捂著臉走了回來——他先前被他父親扇了左臉,但此時(shí)紅腫的卻是右臉。
謝家華皺著眉頭坐入駕駛座。秦皓在后面問,“要緊嗎?”
“什么?”
“嘴角,流血了?!?br/>
謝家華掰下后視鏡,對著擦了擦嘴角,又試探性地摸了摸腫起來的臉頰,疼得直皺眉頭。
“發(fā)生什么事?”秦皓問。
“沒什么,”謝家華嘆道,“以前打過他,剛才還給我了?!?br/>
“你跟他睡過嗎?”
謝家華動作一滯。
“我以為你不喜歡男人?!鼻仞┙又馈?br/>
謝家華將后視鏡掰回原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他不是戀人關(guān)系?!?br/>
“但你很在意他。”
謝家華沒有答話。他在意陸光明嗎?他自己也不知道。
“要是早知道你喜歡男人就好了?!鼻仞┑?。
謝家華依舊沉默,過了一會兒,道,“阿皓,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這一點(diǎn)永遠(yuǎn)不會改變?!?br/>
“嗯,我明白?!?br/>
“對不起?!?br/>
“沒關(guān)系的,我明白?!?br/>
……
傍晚時(shí)分,驍騎堂總公司。何初三站在落地窗邊,神情冷淡地接著電話。他口中發(fā)出與面色截然相反的恭敬話語,眼睛看著窗外霓虹閃耀的維港夜色,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在落地窗上玻璃上劃出幾道字形。
“喬大哥滿意就好,是小弟的榮幸。好,再聯(lián)系?!?br/>
他掛了電話。屋外隨即有人敲門。
“進(jìn)來?!?br/>
kevin關(guān)上房門,走到他近前來低聲匯報(bào)道,“何先生,小馬哥帶人闖進(jìn)了您現(xiàn)在住的村屋,同時(shí)還派了一撥人去了您的那間公寓?!?br/>
“有人受傷嗎?”
“皮外傷,不礙事。照你的吩咐,大家假裝抵抗了一陣,就讓他們進(jìn)去了?!?br/>
“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沒有?”
“沒有。不過他留了話,說要是不把大佬交出來,就對何先生不客氣。”
何初三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小馬哥啊小馬哥,赤膽忠心,六一有他這個兄弟真好,真令人羨慕。也罷,過幾天就把他大佬還給他吧。”
kevin突然有些緊張,“何先生,真的過幾天就‘行動’?”
“怎么?還有什么沒準(zhǔn)備好嗎?”
“不不,只是……何先生,那太危險(xiǎn)了!真的要做嗎?”
何初三安撫地在滿面愁容的kevin肩上拍了一拍,“別緊張,一切都會沒事的。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一件早就該做的事……”
他想到了從撞破戀情那天到現(xiàn)在被他“緩一緩”了大半個月的阿爸,自己也愁苦了起來,嘆息著揉了揉太陽穴,“我這一走可能很久都不能回家,走之前也該安頓好家事。幫我備車吧,今晚回去見阿爸?!?br/>
……
二十分鐘以后,何初三在眾保鏢的簇?fù)碇逻M(jìn)入轎車。浩浩蕩蕩的大佬車隊(duì)駛向了九龍城區(qū)。這位睿智沉穩(wěn)、年輕有為的代堂主,寶相威嚴(yán)地端坐在后座上,兩只手平放于膝蓋,滿臉堅(jiān)毅肅然,大有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之勢。
車停在何阿爸居住的那棟唐樓樓下,kevin從副駕駛座下車,畢恭畢敬地拉開車門。
車內(nèi)半天沒有動靜。
kevin彎腰朝里看了一看,“何先生?”
“等等,我再緩緩。”
kevin直起身,用眼神把疑惑地探頭探腦的保鏢們給趕到了一邊。
車內(nèi)又安靜了一會兒,何堂主說,“kevin,不如你給我買瓶酒?”
kevin又彎下腰去,低聲勸道,“何先生,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道理我懂,”何堂主說,“但是我腿軟,胃疼?!?br/>
“不然今晚還是回去?”
“別別別,來都來了?!?br/>
里頭悉悉索索地又磨蹭了一會兒,才跨出一條長腿,伸出一只微微發(fā)抖的手,“扶我一下?!?br/>
kevin把何初三扶了出來,一路送到樓梯口。何初三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往上送了。他臉色蒼白地扶著樓梯,囑咐kevin道,“你把他們都帶遠(yuǎn)一些,我阿爸打人動靜大,別讓他們聽見了。”
“是,何先生。您自己多保重。”kevin關(guān)切地看他一眼,向后退去了。
何初三扶著樓梯磨磨蹭蹭地往上挨,一邊走一邊自己也覺得好笑:他怎么會這么怕阿爸呢?阿爸又不能將他打死。他連死都不怕,不對,還是挺怕的,為什么這么怕阿爸?
這么害怕,大概因?yàn)樗腊质且晃谎劾锶莶幌律匙拥娜?,大概因?yàn)榘稚屏假|(zhì)樸、清正自律、時(shí)時(shí)刻刻將禮義廉恥與潔身自好放在心中,大概因?yàn)檫@么多年來阿爸在那樣一個藏污納垢的地方為了將他清清白白地養(yǎng)大而不知耗費(fèi)了多少心血與汗水,大概因?yàn)樗钌畹刂浪麄噶税值男摹?br/>
他從來沒有傷過阿爸的心,他的叛逆期來得這樣晚,積累了多年,一擊就將阿爸置于重傷。他也感到十分難過,他舍不得,但他無法背離自己的真心,他別無他路。他愛夏六一,也愛阿爸,他不能失去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他需要得到阿爸的認(rèn)可和祝福。
何初三走過了這一段漫長的心路,站在了家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扣響了門。等待的每一秒都無比的漫長,終于他看見了門后欣欣訝然的臉。
他踏入家門,見到了正在客廳抽著煙看電視的阿爸。他在這一秒突然松了一口氣,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反而釋懷了。
何阿爸抽著悶煙等他等了大半個月,對他的到來并無半分驚訝。他站了起來,手托著煙桿子,冷著臉看向兒子。吳媽正在縫補(bǔ)一件衣服,也趕緊站了起來。
何初三當(dāng)著一家人的面,朝著阿爸就地一跪,目光堅(jiān)定地抬起頭,帶著緊張的顫意道,“阿爸,我有話要跟你說?!?br/>
……
kevin站在街邊,遠(yuǎn)遠(yuǎn)地遙望著唐樓三樓的窗戶。暖黃的燈光一直亮著,沒有人影,也沒有明暗的變化。從這個距離,聽不到里面?zhèn)鱽淼娜魏温曇簟?br/>
夜風(fēng)簌簌地吹拂著路邊樹木的枝枝葉葉。馬路中央的一張廢紙被小小的旋風(fēng)卷起又拋下,卷起又拋下。街道的角落,一只小小的野狗啪嗒啪嗒地出現(xiàn),探頭探腦地偷看了他幾眼,又啪嗒啪嗒地去了。
kevin點(diǎn)燃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定定地望著那扇窗戶。
月移星幕,夜色漸沉。kevin低頭跺腳,踩熄了腳下數(shù)不清第幾根煙頭。再抬起頭來時(shí),他看見了從唐樓走出的何初三。他示意保鏢們原地待命,自己趕緊快步迎了上去。
“何先生!”
何初三神色疲憊但輕松,臉上隱約多了幾道紅痕。kevin迎上去欲攙扶他,被何初三擺手拒絕了。
“何先生,您還好嗎?”
“還好,只挨了一巴掌?!?br/>
“何老先生還好嗎?”
“該說的我都說了,給他一些時(shí)間吧。你派人暗中保護(hù)好他們,未來形勢一旦緊急,就馬上送他們離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