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起身的夏六一用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指劇烈顫抖著掐扼住了自己的臉!他竭盡全力地堵死了那一聲凄厲的哀吼!渾身仿佛過電一般,戰(zhàn)栗不止!
吸進體內的每一分空氣都像帶著劇毒,五臟六腑都在灼燒著。他腦中一片空白,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不是說有后路嗎?。〔皇钦f有后路嗎?!
這傻仔又騙了他?。?!他到底要做什么!??!
何初三難耐痛苦地嗚咽著,雙手卻堅定地握在刀柄上,一用力!刀鋒伴隨著“噗嗤”一聲,從破開的血肉中拔脫了出來。鮮血眨眼間浸濕了本就臟污的白襯衫。
第一刀。
小馬站在他身前,看著他果斷決絕的動作,有些傻眼。他終于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這小子怎么捅這么快?他難道不嘰嘰歪歪多說點遺言嗎?嘴里說著不服,怎么會毫不猶豫地捅了自己?還有大佬,大佬剛才醒來時的反應為什么那么奇怪?
何初三搖搖晃晃地跪坐在地,趕在自己脫力暈倒之前,揮起手臂還要再捅一刀!逼近腹部的刀刃卻在半空中驀然停滯!
他驚訝地抬起頭,夏六一的身影籠罩了他。他看見夏六一全無血色的臉。夏六一唇角抽搐,一張俊臉幾欲扭曲。而他在看到夏六一眼睛之前就垂下了頭去。
“放手?!焙纬跞盟麄z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道,一縷血跡順著這句話從他唇邊溢了出來。
夏六一什么話都沒有說,更加緊握的掌心扣得何初三的骨節(jié)吱嘎作響。他發(fā)出了仿佛抽搐一般的撕裂的呼吸聲。
何初三掙了一下沒掙開,終于抬起眼看向夏六一,看向那雙眼睛里痛徹人心的悲慟。與夏六一相比,何初三的目光卻無比的沉靜與溫柔,輕聲嘆道,“你別讓我穿幫了,是血包,假的。”
夏六一眼底閃過一絲疑色,然而動作卻一絲都沒有松懈。
何初三又嘆道,“你抓得我手疼……”
夏六一下意識地指間微微一松,何初三掌心向內一送!“噗嗤!”一聲又捅了進去!
——在周遭其余人等看來,那就像面目猙獰的夏六一從龍頭寶座上沖下來,帶著恨意握住何初三的手,親手捅了他一刀似的!
第二刀。
何初三整個身體都隨著這一刀向后倒去,夏六一趕緊松手扶住了他的肩頭,同時視線穿透了血淋淋的襯衫裂縫,看見了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哪里有血包?!怎么可能是假的?!
“砰——!”一聲刺耳的槍響驚住了在場所有人,也掩蓋了夏六一那聲“阿三!”的痛喊。
隨著這聲槍響,眾人這才發(fā)現一大波人已經從大門涌入了祠堂!為首的那人身穿警服,乃是本區(qū)一位高級督察,姓鄭,江湖人稱“鄭探長”。
鄭探長雖然當年是華探長手下的人,與江湖人士交往甚密,但為人圓滑,行事低調,沒留下什么把柄。是以在本區(qū)的新老總上位之后,他沒有與其他貪腐同僚一起被清掃出去,只是行事作風更為收斂,輕易不再摻和江湖事務。
但今日他卻居然出現管了這樁“閑事”,他鳴槍示警之后,大步跨入了包圍圈中。
鄭探長正值壯年,大腹便便,步履厚重,人未近,槍口已經先指向了夏六一。
“夏大佬,刀下留人啊?!彼麕е鴰追謶蛑o道。
先前被夏六一扔開的小馬先跳了出來,攔在前面道,“他媽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大佬動了手?分明是這小子想自殺,自己捅自己!”
“是?。∈前?!”驍騎堂眾人也幫腔道。
而夏六一沒有發(fā)話,他只顧著扶住何初三,慌亂地替他捂住傷口——眾人的視線都在鄭探長身上,鄭探長的視線又被小馬給擋住了,沒人發(fā)現他的動作。
“你們這群睜眼說瞎話的撲街,”鄭探長晃了晃槍,樂道,“難道還想說你們大佬握著他的手是想救他?”
小馬不跟他廢話,皺著眉頭道,“鄭探長,江湖事江湖了,你這是過界了!”
鄭探長擺擺手,“話不能這么說。我剛才在外面聽見你們今天開堂審反骨仔,說他‘背叛幫會’是吧?”
“對!這是我們驍騎堂的家事!”“對!關你屁事!”驍騎堂眾人罵道。
鄭探長向發(fā)聲的幾人比了比槍,示意他們閉嘴,道,“可惜你們抓錯人了,這人壓根不是你們驍騎堂的人,叫什么‘家事’?對不對啊,喬爺?”
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喬爺拄著拐杖從鄭探長身后走了出來,kevin也同樣站出了幾步。頓時眾人的目光如箭一般扎了兩人一滿身。
喬爺用一塊手巾捂住嘴咳了兩聲,用他那嘶啞難聽的公鴨嗓,慢條斯理地道,“何初三是我和義社的人?!?br/>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眾人的目箭上頓時又澆了一層烈火!“他媽的!是你們和義社的人?!”“原來都是你指使的?!”
小馬怒道,“姓喬的,你這是公然跟驍騎堂撕破臉嗎?!鄭探長,姓何的這反骨仔殺了我們副堂主,暗算大佬,我們驍騎堂不會就這么算了!”
鄭探長呵呵一笑,槍口一指小馬,公然拉起了偏架,“你們驍騎堂跟和義社的恩怨我不管,你們后面再慢慢算。但是這光天化日的,我也不能讓你們當著我的面殺人吧?今天這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他歪了歪腰,亮出掛在腰上、被肥碩腹部遮掩的警員證,“你們有本事,難道想襲警?”
驍騎堂眾人怒目圓睜,襲警卻是萬萬不敢。再者說喬爺的大批人馬已經包圍了祠堂,此時硬碰硬,不僅理虧,而且勢虧,怎么都討不了好處。小馬等人只能強忍著怒氣僵在原處。
喬爺一揮手。kevin快步而出繞過小馬,趕緊彎腰要去攙扶何初三,卻被夏六一森寒的目光逼得停住動作。
夏六一渾身滿溢著肅殺之氣,顫抖的雙臂摟抱著在他懷中呼吸虛弱而又流血不止的何初三,是絲毫不會放手之意!
“夏先生,”kevin壓低聲道,“他需要趕緊治療,把他給我吧。”
“滾?!毕牧灰а狼旋X地發(fā)出聲音。
“您放心吧,救護車就等在外面,他不會有事的?!?br/>
“我?guī)ァ!毕牧缓蘼暤?,剛要動作就被kevin趕緊按住。
“夏先生!”kevin急了,低喝道,“何先生挨了兩刀,不是為了您在這時候毀了他的計劃,您放手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到了夏六一的眼神,渾身一顫——冰刀雪刃般的殺意撲面而來。
夏六一呼吸粗重,渾身發(fā)抖,悲狂憤怒到了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恨不能就在此時此地,將眼前所有能看見的人都撕成碎片?。?!什么狗屁計劃?!誰他媽要這傻仔的計劃?。≌l允許這傻仔這么計劃的?。?!
“六一……”一聲輕輕的呼喚響起在他懷里。夏六一顫了一顫,低下頭去。
何初三臉色慘白如紙,吃力地抬起手,指尖剛剛碰觸了他的下巴,就無力地放了下去?!奥犓摹浴?br/>
老子乖個屁!??!夏六一頭痛欲裂,心痛如絞,只顧著擦拭何初三唇角的血色,何初三低弱的氣息縈繞在他指尖,“別擔心,不疼……我提前……打了麻藥……”
夏六一呆了一呆。
一滴淚驀地滑了下來,滾燙地跌落在何初三冰涼的臉頰。
“騙子?!?br/>
他一直被當眾綁在祠堂里,當然沒有血包,又怎么可能有麻藥?
……
kevin抱著血淋淋的何初三快步出了祠堂大門,送上了守候在外的擔架。喬爺和鄭探長緊隨而出。擔架送上救護車,醫(yī)護人員開始了臨時救助。隨行的kevin剛要拉上車門,喬爺卻將門把手拽住。
他拄著拐杖,向kevin伸了手。kevin會意地將他拉上了車。這位大佬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下來,掏出手絹開始破鑼一般地咳嗽,“啐!”地朝手絹中間吐出一口濃痰,看了一看,隨手扔出車門外。
車門關閉,不多時開始呼嘯著喇叭向前疾馳。醫(yī)護人員正在替何初三止血,突然喬爺一拐杖橫插了進來,硬將醫(yī)護人員給揮開——皮開肉綻的傷口出現在喬爺眼前。
“嘖,夏六一下手這么狠?”喬爺挑著眉頭道,“這他媽的還救得活?”
這名醫(yī)護人員憤然要說話,被一旁的同僚給攔住了。
喬爺早在小馬宣讀何初三罪狀的時候就趕到了現場,但他生性多疑:何初三先前表現得心機深重狠毒,卻遲遲不肯弄死夏六一,最后落得“三刀六洞”這么個結局——他總覺得這太戲劇化,當中有些貓膩。直到見到夏六一撲下來要親手結果何初三,他才趕緊讓鄭探長開槍示警。
他確定何初三真的與夏六一勢同水火、貨真價實挨了刀、貨真價實落了難,這才放下心來,呵呵一樂,拐杖頭往何初三蒼白的臉上拄了一拄,“撈財童子!你他媽撐著點兒,可別真死了!知道老子為了救你費多大勁?”
何初三閉著眼全無反應,一副已經陷入昏迷的模樣。喬爺收回拐杖,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瞪著兩名醫(yī)護人員道,“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救人!”
……
祠堂內。驍騎堂眾人留在原地,憤然不已,嘰嘰喳喳地大罵。有人提議去砸和義社的場子,有人提議直接殺進喬爺的老巢,有人又提議開江湖大會、讓列位大佬們評評理、主持公道,意見不一,鬧鬧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