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本來唇角含笑,就等著沈度來問她這是何菜,卻沒想到他舌頭倒是挺靈的,居然嘗出了鹿肉來?!敖袢涨f子上送了鹿肉來,午晌時我們在后山還烤了鹿肉吃,連祖母都夸我烤得好呢。我想著,既然送了鹿肉來,定然是有鹿頭的,就讓玉珠兒去問了問,六郎吃著可香?”
這羌煮是西北游牧族愛吃的,等閑吃不著,得候著殺鹿了才有這美味。將豬肉斫碎熬成濃湯,加蔥白、姜、橘皮、花椒、醋、鹽、豆豉調(diào)味,再將鹿頭肉切成兩指寬大小,蘸著肉湯吃,格外鮮美。
說起來這些也都是尋常菜,算不得奢侈,也是姬央費神勞事,弄得這樣花哨,只另有一道菜,顏色黃里帶白,吃著鮮甜滑嫩,似魚似蟹。
“哪里來的蟹?”沈度舉筷嘗了嘗道。
“不是蟹呢。這道菜叫賽螃蟹,是將鮮魚剔骨和雞子(雞蛋)燴成的泥,加了胡荽(芫荽)做的?!奔а雵@息了一聲,“只是咱們中原人不吃蟹,南人卻以之為美,六郎想來是吃過蟹的?”
姬央眼晶晶地望著沈度,沈度笑了笑,“這時節(jié)吃蟹都有些早了,這道菜叫賽螃蟹還是過了一些?!?br/>
姬央想了想,“那就叫溜蟹糊吧,只是就沒那么響亮了?!?br/>
兩人說話間,姬央又道:“只可惜府里沒有酒,否則……”否則自然更盡興。洛陽的禁宮中美酒成池,可誰能想到偌大個侯府居然一滴酒也無。
“是我下的禁酒令,整個冀州都不許釀酒。如今百姓連飯都吃不飽,哪有多余的糧食來釀酒,何況,北虜未平,士卒沒有軍糧如何肯打仗?!鄙蚨鹊?。
姬央愣了愣,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一個她想也想不出的原因。待她再憶及宮中酒池所浪費的糧食時,簡直汗顏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鉆下去,耳根子都羞紅了。
沈度是何許人也,冀州沈郎能備受推崇,讓人心生親近,又怎么會叫人難堪得下不來臺,否則他也不會萬機之中還抽空回來陪姬央用飯了。
“剛才我去給祖母請安,她夸你烤的鹿肉是天下第一,可惜我卻是沒有這口福。”沈度岔開話題。
這個話頭姬央一聽就來了精神,“下次我烤給你吃啊?!奔а胍贿吿嫔蚨炔疾?,一邊嘰嘰咕咕地講著今日的瑣事。
“你去找五嫂學(xué)字了?”沈度復(fù)述了一遍姬央的話。
姬央點點頭,“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桑迳┑男】瑢懙煤?,我自然要跟她學(xué)。”
“只是小楷寫得好么?”沈度反問,有那么一點兒嫌姬央眼高手低的意思。
姬央?yún)s是個實誠人,“大字的確不算出眾。哦,對了,五嫂也這樣說呢,她想要找字帖學(xué)習(xí),卻是苦于沒有名帖?!?br/>
“可惜我手上也沒有名家字帖,早知道就留幾冊了?!奔а氩粺o懊惱的嘆息一聲。
姬央雖然陪嫁豐厚,但這等字帖名畫卻是一件也無,蘇皇后和后來被謚為幽帝的她父皇成日里只知尋歡作樂,哪里浸淫過書畫,而姬央又實在是個大方的性子,歷代宮里的藏品留著堆灰也無用,便被姬央大手一揮,送給她那些懂得鑒賞的師傅們?nèi)チ恕?br/>
因此此刻對于名家字帖堂堂安樂公主也是無能為力的。
一席飯下來就聽見姬央嘰嘰呱呱了,沈度只偶爾應(yīng)個兩聲。
晚飯,姬央照樣用得慢吞吞的,沈度早晨沒有耐性看她,這會兒在一旁細細打量,就瞧出不同來了。
姬央細嚼慢咽下來,居然用了兩碗飯,在尋常閨閣女兒家里實在是罕見了。
“七分飽三分饑方是養(yǎng)生之道?!鄙蚨群靡馓嵝鸭а氲?。
“所以我只用了七分飽呢?!奔а牖氐?,一邊用那小童煮的茗飲漱了口。這茗飲便是用茶葉煮的湯,時人并不過分講究茗飲,南人稍微愛喝一些,北地人不太喜歡,姬央慣來喜歡南食,所以也學(xué)了喝茗飲,不過還是嫌它苦澀,多用來漱嘴,卻能清新嘴巴。
沈度聽得姬央居然只用了七分飽,也是有些嘆服她的食量,不過靜下心來看她用飯的確是美景,不僅秀色可餐,便是她吃飯的那股子滿足勁,也會讓人誤以為她吃的不是胡餅而是廣寒宮青娥作的天餅一般。
用過飯,天色雖然暗下來了,卻也不到入睡時間。
這時就一直見姬央一會兒看沈度一眼,一會兒又看沈度一眼,每當(dāng)沈度張口想說點兒什么的時候,她又像受驚的小鹿一般轉(zhuǎn)過頭去,生怕他說出要走的話。
好在沈度并未說出什么煞風(fēng)景的話,“去園子里走走,消消食吧。”
姬央聽了如蒙大赦一般,整張臉頓時放出無邊光華來,歡喜得仿佛撿了十萬錢一般,“是,園子里的花開得極好,挑燈賞花,別有趣味兒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