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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情況的確特殊,座上蘇后面無喜色,反帶病色,倒是麗妃一直言笑盈盈,也不知說到了什么,只見魏帝和麗妃的眼睛都看向了陳留王姬正處。
陳留王是當今魏帝之弟。
如今魏帝子嗣皆亡,而他自己又年歲已高,再想生出兒子來恐怕是困難,畢竟宮中已經(jīng)有十來年沒有子嗣出生了。如此一來,過繼子嗣的事情自然是避無可避。
朝中大臣可不管孝武太子是不是才去,魏帝會不會觸景生情,國君無子乃是大忌,所以每日都有朝臣上折子請魏帝過繼子嗣。
這會兒魏帝和麗妃的眼睛都集中在了陳留王姬正的幼子十七哥身上。那孩子生得清秀可人,禮儀十分出眾,偌大的宴席上也不見絲毫失禮,見過的人都點頭暗贊。
麗妃朝十七哥笑了笑,十七哥畢竟是才五歲的孩子,被麗妃一笑便有些局促,下意識地就拿眼去看惠寧公主。
惠寧伸出手笑著向十七哥招了招,十七哥一點兒沒遲疑地就跑了上去,然后被惠寧拉著手領到了魏帝跟前,麗妃伸出手將十七哥摟入懷里,眉飛色舞地不知說了些什么,就見魏帝將隨身戴的玉佩賜給了十七哥。
稍微有點兒政治頭腦的人,看著這一幕,腦子里想的怕都是一件事?;实垡^繼子嗣,從自己兄弟的子嗣里選這并不意外,而讓眾人意外和深思的則是,陳留王家的十七哥居然和惠寧公主那般親近。
眾人再看蘇后的臉色,依舊平靜如初,不見喜怒,都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姜只冷眼看著這一切,麗妃和惠寧都不如她了解今上的性子,別看她們這會兒鬧得歡,以后哭的日子可有她們受的。她心里一陣冷笑,恨不能麗妃能再蹦得歡一點兒,她們這位皇上可是最憐貧惜弱的。
“娘娘。”
蘇姜身邊的方姑姑疾步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眾人就見一直默然不語的蘇后臉色突變,低頭在魏帝耳邊說了幾句,便起身離開了。
能讓蘇后勃然變色的事情可不多,安樂公主的事情自然要算一樁。
沈度尋了更衣的借口綴著蘇后而去。
靜思殿沈度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只是海得子和福安一前一后立在門外,這兩位都是內(nèi)侍中有數(shù)的高手,沈度武藝再高,也從他們跟前繞不過去。
姬央受罰的事自然沒能瞞住沈度,他對內(nèi)情也很清楚,自然是小公主跟蘇后提了出家為女道士的事情。
沈度倒是可以靜守一旁,由著她們母女打擂臺,只是心里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姬央,總要親眼看一眼才能放下心來。
沈度一直不得其門而入,這會兒趁著海得子跟隨御醫(yī)進了靜思殿內(nèi)堂,沈度一個閃身,從門邊摸了進去,伏于梁上,竟沒有驚動一人。
“還不快給公主松了扣環(huán)。”方姑姑焦急地囑咐一旁立著的宮女,“先端杯水來?!?br/>
那宮女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卻聽方姑姑又急聲吩咐了一句,“水,先端水。”
小宮女這才趕緊出門去尋了杯水來。
方姑姑扶著姬央的頭將水潤進了她的嘴里,滿臉心疼地道:“公主,你怎么就這么犟啊,你跟娘娘認個錯兒,娘娘難道還能不心疼你?!?br/>
姬央并沒回答,連動也沒動一下,情況似乎十分糟糕。
方姑姑又趕緊道:“傻愣著干什么,快將公主解開,讓林御醫(yī)給公主診脈?!?br/>
豈料一直沒有動靜的姬央,卻一把反手抓住了鐵鏈,嘶啞著聲音道:“不?!?br/>
方姑姑都快急得跺腳了,“我的公主,現(xiàn)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讓林御醫(yī)給你看看好不好?”
姬央實在沒力氣說話,唯一的力氣都用在手上了,死死地抓著鐵鏈不放,不許人給她松扣環(huán)。
“公主,你手都破皮見血了,讓御醫(yī)給你上一下藥好不好?”方姑姑柔聲勸道。
姬央張了張嘴,方姑姑也是將耳朵湊近了才聽清楚的,“死……母后……答應……”
方姑姑她急得無可奈何,卻也知道小公主拗起來的時候誰拿她也沒辦法,這是拿生死來威脅人了呢,方姑姑只能跺腳道:“奴婢這就去請皇后娘娘。”
方姑姑領著一撥人呼啦啦地來了,又呼啦啦地走了。
沈度在門關(guān)上后,悄無聲息地落在姬央身側(cè),“央央?!?br/>
姬央毫無反應,她已經(jīng)三天沒進過食了,只用水吊著一條小命,一睜開眼,整個屋子都在轉(zhuǎn),所以一直閉著眼睛。
“央央?!鄙蚨扔謫玖艘宦暎謱⑾抵а胧滞蟮目郗h(huán)松了松,他動作極快,姬央根本來不及反對,手就無力地從空中垂了下來。
姬央本就完全沒了力氣,能站著全是靠雙手被吊住的力量,所以手腕才磨得那般厲害,這會兒扣環(huán)一松,她就往地上軟倒而去,沈度趕緊將她接住,摟著她坐下。
姬央憔悴得厲害,脫水也脫得厲害,前一日的時候根本連水都沒得喝,到后面兩日才有宮人過一個時辰進來給她喂水,但也就是潤一潤她的唇而已。
原先鮮嫩得像櫻花瓣一樣的嘴唇此刻已經(jīng)毫無血色,嘴唇干起了殼,甚至還有一道干裂出的血痕。
“央央?!鄙蚨扔謫玖艘宦?。
姬央這才勉強睜開眼睛,頭暈眩得眼睛似乎都無法聚焦,半晌才看清楚來人是沈度,她的眼睛努力地睜了睜,最后又無力地耷拉下眼皮。
“不是為了你?!?br/>
沈度仔細辨別才聽出了姬央說的是什么。
“我?guī)阕?。”沈度將姬央抱起?br/>
只是在沈度將姬央抱起的那一剎那,他已經(jīng)明白自己是沖動了,真沒想到及冠之后,沖動這個詞還能用在他身上。
以沈度的耳力已經(jīng)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從這里帶走姬央,即便以沈度的能耐,也不可能毫發(fā)無損地帶走安樂,何況帶走后也并不是就能不了了之,他總不能和姬央私奔吧?
沈度的遲疑只是剎那,姬央的眼睛再度睜了開來,用她極微小的力氣掙扎了起來,“要母后,母……”
連氣都快沒了,居然還吵著要蘇后,沈度拿姬央也沒辦法了,想罵姬央是傻子吧,可沈度心里又是一清二楚的。但凡放在姬央心上的人,她是從來不設防的,也絕不會將人往壞處想,一如他自己,也一如蘇后。
沈度是沒想到蘇后竟然忍得下心,將姬央逼到了瀕死的地步,對自己的女兒猶可以下如此重的手,可窺其心。
腳步聲越來越近,沈度權(quán)衡再三,還是將姬央放了下來,低頭在姬央的額頭親了親,低聲道:“等著我?!?br/>
姬央未必聽見了沈度說的話,不過即使聽見了大概也不會有什么感覺。只有極度饑餓過的人才會明白,在溫飽面前一切皆是浮云。
這會兒姬央腦子里轉(zhuǎn)的念頭一直就沒離開過雞腿、醬牛肉、白米飯之類,若是誰拿其中一樣給她換,十個沈度她也舍得的。
再后來人似乎餓得就不那么難受了,連腦子都沒力氣轉(zhuǎn)動了,進入了玄而又玄的空虛境界,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直到一束刺眼的光照在眼皮上,整個人都被白光籠罩其中,姬央很自然地就覺得自己是到了天上了。
“央央,央央。”有人焦急地喚著姬央,姬央什么也聽不見,只沐浴在靜思殿門開時透入的白光里,以為自己飛升西天了。
姬央徹底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日以后,她母后就守在她身邊,一見她睜開眼,眼淚就落了下來。
美人,尤其是絕色美人,是寧死也不愿人間見白頭的,此刻蘇后的頭上卻多了幾根銀絲,眼底青淤,已經(jīng)幾日幾夜沒合眼了。
“你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俊碧K后第一句話是哭著罵出來的。
以往安樂的性子更多的是柔順乖巧,雖然偶爾也頑皮淘氣,但從不過分,所以人人都覺得她脾氣好,心地純善,卻不知道小公主還有這樣執(zhí)拗倔強的一面。
姬央昏睡的這三日可把宮里保命、續(xù)命的好東西都給糟蹋光了,這會兒人活了過來,精氣神也回來了。
可千萬別小瞧姬央昏睡的這三日,會通苑差點兒就被她給鬧塌了。宮中御醫(yī),宮外神醫(yī),聯(lián)手診脈,都說小公主已經(jīng)命絕,蘇后卻跟瘋了似的叫人強灌靈藥,也就是俗語說的,死馬當作活馬醫(yī)。
不曾想小公主的脈搏奇異地又跳動了起來,甚是叫人驚奇,宮里傳什么的都有,看姬央的眼神也從崇敬里帶上了些許畏忌。
姬央一邊喝著米油一邊聽玉髓兒跟她說她的傳奇經(jīng)歷,也就是俗稱的“詐尸”,不由得一口米油噴了出去,玉髓兒趕緊拿帕子替她擦了干凈。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別聽那些人穿鑿附會。我是練了師傅教的龜息功?!奔а氲溃泻眯┡蚤T左道的師傅,都是蘇后給她請的。
龜息功若是練好了在江湖上也是一門大神通,不過小公主練這個是半吊子水平,當初就是為了用來在水下憋氣嚇唬一眾小宮女,覺得好玩才練的。
這回是的確遭了罪,不吃不喝的身體哪兒經(jīng)得住,可姬央又犟得不愿意認輸,到最后也不知誰在她耳邊說了句“龜息”,她才想起了放了許久未曾練過的龜息功,又重新?lián)炝似饋恚瑢喩砻}息壓抑至極細微,以求能綿延時間。
只是姬央是個半吊子,所以只知如何進入龜息之態(tài),卻不知如何醒來,才弄出這樣的鬧劇來。
待姬央用了飯,蘇后也重新梳洗了過來,那幾根銀絲想來已經(jīng)拔掉,反正不見蹤影了。
姬央側(cè)枕在手上眼巴巴地看向蘇后,低聲道:“母后,你是答應我當女道士了嗎?”
“沈度向你父皇再次求娶于你。”蘇后道。
姬央聞言先是一愣,眼睛眨了許久,才凝眉道:“怎么會這樣?”
并沒有料想中的欣喜若狂,自然也沒有喜極而泣,只是很平靜的疑惑。
“是出了什么事兒嗎?”姬央很自然地就去想,這時候沈度突然說要再娶她,究竟是有何所求。
蘇姜搖了搖頭,輕輕揉了揉姬央的頭發(fā),“你別多想了,你只要知道,但凡是你想要的,母后想方設法總是會替你求得就行了。這一次母后這樣狠心,你怨不怨母后?”
姬央側(cè)坐起身道:“我從沒怨過母后,這回的事情母后的出發(fā)點也是為了我好,只是我覺得出家對我更好而已?!?br/>
蘇后笑了笑,“你想得倒是明白?!?br/>
姬央又有些訕訕。
蘇后道:“好了,你現(xiàn)在心想事成,好好歇著吧,這一次可是沈鳳琢自己求著娶你回去的,你以后的腰可得挺起來?!?br/>
姬央將腿曲了起來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可我不想再嫁他。”
蘇后聞言皺了皺眉,“說什么傻話呢,你鬧騰著要當女道士,難道不是為了他?”
姬央還有些虛弱,說起話來慢吞吞的,“一開始或許是,后來就不是了。嫁人并沒什么趣味,沈度需要的也不是我這樣的人。母后不用為了我,和他做交易的。”
誰說小公主不聰慧的,一旦沒了感情的束縛,她就能看清楚許多事情的實質(zhì)了。
蘇后并不喜歡看到如今姬央死氣沉沉的樣子,頗有心死如灰之感。小姑娘的感情來得太熾烈,燒得就越是干干凈凈。
“你心里還在膈應謝二娘的事?”蘇后一句話就點出了關(guān)鍵所在。
姬央不說話,心里要說沒有疙瘩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越是喜歡得純粹,就越是無法容忍眼里有沙子。
“沈家并未和謝家交換庚帖,謝二娘的生辰八字也沒送到信陽?!碧K后淡淡地道,一點兒也沒有因為騙了姬央而心虛。
姬央抬起頭不解地看向蘇后。
“不過沈度的確和謝家的人接觸過,你不是幫惠寧說過話嗎,估計謝家應該是沈鳳琢為拒絕惠寧留的后手。”蘇后道。
“那你為什么騙我?”姬央忍不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