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展顏的存在,在眾人眼中一直以來都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書生公子,古板拘禮的父親先生,或者,常是一把悲怵放在面上的落魄皇族。
總之,沒有人把他當做過江湖高手看待。
甚至,曾經(jīng)卓玉心披甲上陣,一馬當先,率領(lǐng)盾甲軍沖鋒陷陣的時候,藺展顏也只是一身暗白長袍等在后軍之中,看著自己的妻子,一介女流,在敵群之中浴血奮戰(zhàn)而毫不動容,哪怕看到卓玉心在陣中負傷,也不過是眉頭緊蹙而已,全無沖進陣中,一展男兒風采的沖動。
至今軍中的將官們私下里仍會偷偷稱呼藺展顏為膽小鬼,更過分的則是會說,藺展顏是魁王養(yǎng)在身邊多年,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臉兒。
而在藺家三子中,卓子騫幾乎又是繼承了父親的所有‘優(yōu)點’:身材高挑,面容白凈,足足的小白臉兒,又吝嗇一笑,愁容寡言,總是擺出一副杞人憂天的面容。
更重要的是,臨敵對戰(zhàn),藺展顏全無戰(zhàn)意,卓子騫比藺展顏強上幾分,幾分而已,臨敵陣仗中,小打小鬧還行,經(jīng)不起大的陣勢。
軍中一向是以強者為王的地方,軍中悍將只服強者,不服權(quán)勢,盾甲軍的威名是魁王卓玉心一手帶著眾軍打出來的,軍中悍將也都是卓玉心一手提拔起來的,見到卓玉心,這些悍將行跪拜之禮,會心服口服地五體投地。
可卓子騫嘛……
及冠之后的卓子騫被卓玉心委派掌管盾甲軍四營軍務(wù),將軍中非戰(zhàn)時的調(diào)度大權(quán)盡數(shù)交到卓子騫的手里,其目的便是要卓子騫盡快熟悉軍中事物,為日后的繼承魁王之名,接手盾甲軍帥旗打下鋪墊。
盾甲軍中的三品以上盾甲將哪個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拿殺人當賞花的多年軍中悍卒,若論年歲,其中一大部分人,就是要卓子騫叫他們一聲叔伯也不過分。
卓玉心突然撒手不管,叫一個整天滾打在兩個女人身邊的稚嫩小兒來統(tǒng)領(lǐng)他們,會服?
只是看在他是卓玉心的公子的面上,給他三分薄面罷了,見到卓子騫來到軍營之中,行一單膝跪拜之禮便算罷,卓子騫下了命令,喏一聲便是領(lǐng)命,若是命令順他們的意還好,若是不順,便權(quán)當耳邊風了。
卓子騫對眾盾甲將心中所想如何了如指掌,強權(quán)在軍中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若想樹威,必須在戰(zhàn)場上立威,讓那些只當卓子騫是紈绔公子哥兒的盾甲將們也看看,少城主這個稱呼叫得軟綿綿的,可這個人的手段卻是硬邦邦的。
志向高遠,只是奈何不得卓玉心對他的母愛過于寵溺了些,此種事上,很少過問兒女之事的藺展顏竟也表示擊節(jié)贊同。
每逢過夠了太平日子的吐谷渾軍隊在邊境滋擾生事,或是邊境匪眾受吐谷渾貴族慫恿,越境燒殺掠奪,盾甲軍便到了實戰(zhàn)練兵的日子。
及冠之后,這種攻打吐谷渾邊城,對敵軍殺一儆百的任務(wù)便交到了卓子騫的手里,這種小陣仗著實只適合練兵,只派兩名軍中三品盾甲將帶些老卒與新卒并齊的人馬,便足以矣。
卓子騫親力親為不免有些大材小用。
可這是魁王帥的軍令。
每每出征,受卓玉心指派,卓子騫身邊高手云集,更甚者,行軍打仗,帶著女人實為大忌,卻要不得不聽從藺展顏的安排,將紫衣與紅袖帶在身邊。
著實是讓一眾盾甲將嗤之以鼻。
……
卓子騫不想改變?
想,只是奈何手中沒有實權(quán),軍中大事說到底還是母親魁王卓玉心說了算,那些軍中大將剛一開始還會與卓子騫匯報些鼎重要的軍情,時間一長,也成了糊弄事。
明知卓子騫定不得主意,軍情大事便直接繞過卓子騫稟報與卓玉心,倒是軍中有哪幾個甲士因為耐不住禁酒令出去偷逛了酒樓,偷逛了賭場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統(tǒng)統(tǒng)報給少城主。
回潮州的這半個月的時間里,最讓藺家二小姐藺旖旎氣憤的便是看那些自恃軍功無人能及的軍中老將在見到卓子騫后,面笑心不笑地勉強單膝一跪,不等膝蓋落在地上就急匆匆地起身,好似眼前主子根本不值得他們那黃金鑄的膝蓋彎曲一下,亦或行一跪拜之禮能折了他們十年的壽命。
藺旖旎幾次欲要發(fā)作,都被卓子騫攔下,他身為軍中無名的主帥都不計較,藺旖旎一個剛下山的道姑就別忙上加忙,亂上添亂了。
心里這樣想,卓子騫口上可是不敢這么說,從小到大,家中除了父母,便是二姐藺旖旎護著他長大,若說是最親近,還當是與二姐最親近。
遇上令藺旖旎這檔子煩心的事,卓子騫只是好言相勸,軍中的盾甲將都是盾甲軍中的首屈一指的功臣,脫下他們的盔甲看看,哪個人的身上沒有幾道傷疤,誰沒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幾遭才當上的今日的盾甲將。
換言之,沒有這些盾甲將就沒有當年與今日的潮州盾甲軍。
難道魁王卓玉心不知道今時軍中大將不服卓子騫?
當然知道,只是閉口不語,權(quán)當不見,軍中大將服卓玉心,服的是她那冠絕天下的功夫,服的是她陣前一馬當先的勇量,服的是她那威名震動五國的名聲,可不是她手中的魁王的權(quán)勢。
這些人視死如歸,還會畏懼權(quán)勢?
只不過卓玉心是想叫卓子騫自己想辦法來解決當前的窘境,若是連在軍中立威的本事都沒有,那又有什么資格來統(tǒng)領(lǐng)揚名王朝三十年的盾甲軍呢?
當前西境與北境局勢暫且穩(wěn)定,短時間內(nèi)不會爆發(fā)大戰(zhàn),東面與洛陽高歡之戰(zhàn),自有宇文泰坐鎮(zhèn),卓玉心有耐心也有時間看卓子騫在軍中步步深入,卓子騫也有時間與這些軍中老將慢慢耗磨,只要這些軍中老將沒有反叛之心,沒有背主之嫌,忠心護佑潮州,護佑大魏,暫時不跪他卓子騫,不尊他一聲少城主,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卓子騫有的是時間,有的是信心叫他們臣服在自己腳下。
......
禤翎軒內(nèi),一道談不上是落魄還是機警的身影坐在屋外的石階上,院中的侍女雜役見了這道身影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繞躲開,誰也不敢去招惹一個非人非狼的家伙。
狼奴換上了一身盔甲,及地的長發(fā)被打理掉一半,剩下的被梳攏在一起,吊垂在腦后,除了眼神酷似山間野狼那毫無感情可言的目光,倒是真的與常人無異。
卓子騫坐在銅鏡前,紅袖手中拿著一把白玉象牙梳正梳理著少城主那一頭烏黑柔暢的長發(fā),紅袖羨慕道:“少城主的頭發(fā)真好,又長又直,還又軟又滑,可是比我們這些女子的頭發(fā)還要好上不知多少倍?!?br/> 狼奴在門外聽見屋中的說話聲,扭頭朝屋中看了一眼,繼續(xù)直視院中的眾人,警惕十分。
紫衣從屋外進來,身上紫衫多了些被早上的潮濕水汽洇出的褶皺,恭敬道:“少城主,備好馬了。”
卓子騫看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面容清秀,整潔利落,示意紅袖停手,說道:“今天大哥離開潮州,我要去送送,有阿狗跟著,你們兩個就不用跟著去了?!?br/> 紫衣,紅袖稱喏。
時勢造人,而命運喜歡弄人。
藺家長子藺頡狄少年時曾‘口出狂言’:我要做那江湖武林中的天下第一。
有個冠絕天下的娘親做榜樣,兒女有此想法也不奇怪,也可權(quán)當是童言無忌。
昆侖山左令仙人的一句‘根骨平平’就注定了藺頡狄不是那天下第一的料。
拜了南梁武癡人為師,學藝十年,本想就算做不成那天下第一,做一個如師父武癡人一般的天下少有的地境高手也不錯,馳騁江湖,行俠仗義,做一個義薄云天的江湖大俠,才該是英雄男兒畢生該當?shù)淖非蟆?br/> 六年前,武癡人仙逝,沒能修得武癡人一身修為,最終也只能勉強算得上是一個江湖玄境之上高手,藺頡狄離家十年再回潮州,卓玉心本以為藺頡狄已功法大成,卻不成想藺頡狄連卓玉心手上的十招劍勢都承受不住,卓玉心倍感失望,藺頡狄心生絕望。
上進如登天難,墮落如滾坡易,淫情浪子心,一年之內(nèi),藺頡狄尋遍了潮州花柳,休掉了娶進府中的一門妻室,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浪蕩子,最不幸的還是,染上了花柳病,險些一命嗚呼。
五年前,藺旖旎遠上昆侖山,從昆侖山上送回來的家信中帶回來一本武學秘籍【硬功法秘傳】,是昆侖上的丘宮太尊特意為藺頡狄挑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