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紅英間綠苔(二)
門外守著的幾人你看我我看你,卻也不敢說些什么,只說了些吉祥話兒,便請辭而去。徐挽瀾等了個空,也沒別的辦法,只能給幾位案子的當事人送個信兒。她連跑了兩家,待到第三家時,已是累得不行。
這第三家,乃是壽春縣的一戶富貴人家,姓魏,打的官司呢,則是爭遺產(chǎn)的官司。家里面的老太太突然死了,什么話兒也沒來得及留,幾房女兒哪個也不肯讓,非要鬧到縣太爺那兒,讓縣令裁決。請徐挽瀾來當訟師的,則是魏家的老大。
魏府上的奴仆開了府門,見門前站著個一襲襦裙的長嬌美人,眉清而目明,正是走得腳麻的徐三娘,連忙迎入府內(nèi)。徐三娘正擦著汗,便見仆婦苦著臉道:“三娘子來得可不是時候,咱家大娘正教訓人呢?!?br/>
這魏大娘生來富貴,性情跋扈,因而徐挽瀾見怪不怪,只笑道:“哪個小娘子這般沒有眼力見兒,竟惹了咱們好脾氣的魏大娘發(fā)怒?”
仆婦呸了一聲,道:“一個犯賤的小浪蹄子,咱家大娘瞧上他是他的福分,他竟給臉不要臉,還把杯子給摔了,拿著碎瓷以死相挾!”
在這宋朝,人生來便分三六九等,有貴籍、平籍和賤籍之分。徐挽瀾是平籍,所以饒是家中貧苦,她弟弟也不被允許出來給人家做仆侍;而賤籍出身的兒郎,則生來就是要做奴仆的,按理說來,也早該習慣了低人一等,逆來順受,如何會有這么一個烈性子的男人呢?
徐挽瀾聽得稀奇,便出言詢問。仆婦一面領(lǐng)著路,一面絮絮說道:“這小浪蹄子乃是開封人士,從前是貴籍,怎奈何家中遭了罪,不但被貶為賤民,還被買賣到這壽春縣來。大娘休了夫君已有兩年之久,見這郎君姿色好,便也不嫌棄他,召他在身邊伺候,可誰知他卻是個不通情理的,實是教人生厭!”
從前既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該也是能讀書習字,騎馬練武的,現(xiàn)如今淪為別人的奴仆,還要被逼著和魏大娘這么個五十來歲的暴發(fā)戶親熱,心里自然是不會好受。徐挽瀾兀自唏噓,卻也不好說些什么,待到仆婦領(lǐng)著她進了正堂,她一抬眼,便忍不住皺起了眉。
她只見到一個身材結(jié)實,皮膚白皙的男人裸著上身,趴伏在地,背上滿是紅色鞭痕,褲子被人拽得直露出半個臀來,狼狽的很,著實觸目驚心。而魏大娘顯然還在氣頭上,手里拿著鞭子,仍在打個不停。
徐挽瀾見狀,便笑著上前,道:“大娘,氣大傷身,鞭子抽多了,手里頭難道不勒得慌?也該歇歇罷。”
魏大娘聽她之言,方停了手,如牛一般喘著粗氣,很是不高興的模樣。徐挽瀾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美貌郎君,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是不顯,笑著同魏大娘說起了案子的事來。
自打宋如意開國之后,重女輕男之風漸盛,甚至許多人家見生了兒子,便直接將啼哭不止的小兒郎生生溺斃于夜壺之中,直接導致這男子的數(shù)量是愈來愈少。徐挽瀾還見過個案子,是母親閹割了兒子,逼迫兒子扮作女郎,直到這孩子娶了郎君后才被夫君揭穿。因而在這個所謂宋朝,便也沒有什么嫡庶之分別,只要是女兒,便比兒子高上一等。
而按著《宋刑統(tǒng)》十二卷《戶婚律》所說,其一,主母去世之后,諸女之間無論長幼,均分財產(chǎn),而若是有還未曾娶過郎君的女兒,則可以多分得一些銀錢,以備作聘禮;其二,若是府中還有未嫁人的郎君,則也可以分些嫁妝錢,份額為女子所得的三分之一,若是已經(jīng)嫁人,那便一分也沒有了;其三,若是亡人在世時留有遺囑,且證驗分明,那么財產(chǎn)處置,便以遺囑為準。
魏大娘雖然跋扈了些,卻并不是個全然不通情理的人。她之所以要爭家產(chǎn),全都因為她那妹妹突然拿了份真假莫辨的遺囑出來,魏大娘不信她,便非要鬧上公堂,讓知縣作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