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飄著大雪。
后院的一間臥房里,十來個戲班子的徒弟全都在擠在一張大通鋪上,捂在被窩里,縮著腦袋,望著新來的蘇青。
全看呆了。
只見那火盆邊上,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抱著毯子俏生生的立在那。
“呦,這是哪家的小尼姑下山了?”
冷不丁,有人調(diào)笑著吆喝了一聲。
“哈哈,小尼姑下山了!”
剩下的人立馬跟著。
“嘖嘖嘖,這身東西,往常過年都趕不上穿一回,沒想到師傅他老人家賞給你了!”
瞧著蘇青身上凈潔的黑襖,一些個徒弟無不羨慕。
“里面可是今年新彈的棉花,穿著就是擱外面大雪地里站一夜都是暖和的?!?br/> “哪能一樣么?人家這一瞧就是能成角的主,身子骨比咱們可金貴多了,這身段,可比那姑娘家還要苗條!”
“金貴個屁,今個我看他還是個叫花子!”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行了行了,都往里挪挪,騰點地兒,趕明還要練戲呢!”忽見中間一個下著腰的光膀少年嚷了一句,說完他雙手一撐翻了個身,結(jié)果手一滑,整個人摔了一跤,和另一個少年撞在了一起,登時哎呦連連。
“小癩子你屬王八的啊,不會躲躲!”
揉著腦袋,猴精似的少年一卷被子,對著自顧去收拾的蘇青道:“小尼姑,你總得報個名啊,要不然往后我們就叫你小尼姑得了——哈哈,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fā)!”
他說到一半又唱了一半,把其他人惹得嬉笑連連。
騰出來的床鋪只剩個發(fā)黃的褥子,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換洗過了,散著股味,留有余溫。
蘇青理了理,置若罔聞,等鋪好了,才一掃所有人,輕聲道:
“我叫蘇青!”
名叫小癩子的孩子一翻眼睛,搭過話?!疤K青?這可不行,進了戲班子你就沒姓了,要是讓師爺他們聽見,指不定就得罰你,除了戲,咱們可就不能有別的念想!”
蘇青眼波一閃。
“你們名字前都有個“小”字么?”
“也不全是,小爺就叫小癩子,他叫小石頭可是咱們的大師兄,他叫小柱子,他叫和尚——”
小癩子一指身邊幾個。
蘇青想了想。
“那我往后就叫小青!”
窗外刮著白毛風,冷風颼颼沿著縫都能鉆進來。蘇青也是打了個哆嗦,脫了襖,裹著毯子,就露了個腦袋出來。
小癩子好奇道:“小青,你是咋來的啊?”
蘇青思緒繁多。
“自個來的,活不下去了,就想討口飯吃!”
他這一說所有孩子都沉默了,像是想到了自個的事,這戲曲再紅火又能如何,不還是那下九流的勾當么,落在這勾欄瓦肆里的,誰不是個苦命人,但凡能活下去,有一點辦法的,都不會想要來唱戲。
都是養(yǎng)不活了,賦稅重,加上世道難,各處都在鬧災荒,餓的賣兒賣女。
斗室里慢慢靜了下來,聽著外面的呼嘯的風聲,蘇青慢慢閉上了眼睛,酣然入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只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一樣,一個哆嗦,便猝然驚醒,就見自己身上的毯子已被人掀了去,老師爺笑瞇瞇的拿著個竹板子。
不由分說,上來一把就把他抓了起來,三兩下給他套上褲子,穿上鞋襖,徑直往練戲的地兒拎了過去。
外面的天還灰蒙蒙的,地上積著厚厚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