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到了義診的時候,這次輪到蘇合跟決明一起去。
藥童趕著裝藥材的車先走了,蘇合跟決明慢悠悠的背著隨身的藥箱慢悠悠的往前走。
他們已經(jīng)夠早,卻沒想到有人比他們還早。蘇合和決明走到一半的時候遇到江韶從鎮(zhèn)上買了早點回來。正在抽條的少年身形有些單薄,修長的腿上還綁著沙袋,跑的熱氣騰騰的。江韶停下來禮貌地打招呼,“決明神醫(yī)、蘇合,需要幫忙嗎?”
“不必,你回去吧?!睕Q明看了一眼朝氣蓬勃的少年人,點了點頭。
江韶也不多啰嗦,拿著早點回枯榮谷了。
決明看著少年的背影,對小徒弟說:“江莊主這個兒子很孝順,也很刻苦。”
決明不是會閑話家常的人,說這話讓人莫名的覺得有深意。
蘇合眨了眨眼,無辜地看著師父,“師父,你不會也每天早上都想吃鎮(zhèn)上得月樓的早點吧?”
就算是想吃,求別逮著一個徒弟使喚,這話回頭也跟師兄師姐說說??!
決明伸手彈了下蘇合的腦袋,“在任何一門技藝上想要有所成就,三分靠天分,七分刻苦。你師兄和師姐如今已經(jīng)各掌一院,你怎么打算?”
天分難道只占三分嗎?蘇合十分不認同師父的話,不過也沒有爭辯,只是抓著重點問:“師父覺得我也有能力掌一院了嗎?”
決明白了她一眼。
蘇合于是攤了攤手,“能力還差得遠,所以我怎么打算都沒用啊,師父?!?br/>
“你就不能想辦法自己爭取爭???”決明有點怒其不爭。他這個小徒弟,資質不算頂尖,但畢竟是師從于他,比那些外面的大夫還是強的,只要不遇上特別的疑難雜癥,醫(yī)術如今也算夠用。她倒也不是不努力,但就是沒有那種一定要爭第一的心氣兒,所以總是顯得平庸。
“我也想來著,可是自己能力不夠啊。萬一師父你真答應了讓我去治病,我豈不是害人么?”蘇合平日里雖然很敬畏師父,但說實話,她覺得自家?guī)煾覆凰阌性瓌t的人。
決明有點頭疼,她還真以為他會什么也不管地放她去草菅人命???
本來決明一直壓著蘇合,連診脈開藥方都不許,顯而易見的偏心,就是想逼出她的不甘來,不過這丫頭知足常樂,這么幾年踏踏實實的背書,一句也沒找他提過。
決明想了想,嘆氣,還是算了吧。第一永遠只有一個,可是他有三個徒弟。南星和朱砂都是爭強好勝的性子,這幾年越發(fā)不和,小徒弟軟和些,也算是有個人能在中間調和一下。
“今天義診,隨我診脈開方吧。”
“咦?真的?師父我可以給人診脈開方了?我真的可以了嗎?”蘇合驚喜地抓著決明的袖口。她也很期待能學以致用。
“可以了可以了?!睕Q明無奈地說:“一會兒面對病人的時候穩(wěn)重點?!?br/>
“我很穩(wěn)重的!”蘇合愉快地背著藥箱加快了腳步,“師父,咱們走快點啊?!?br/>
在鎮(zhèn)上義診,來看病的多是附近的鄉(xiāng)親,有曾經(jīng)來過的,蘇合就笑瞇瞇的一邊診脈還一邊跟人聊天。
朱砂和南風為了讓人信服,總是會裝作一副很穩(wěn)重的樣子,這幾年端著架子臉色一沉,頗有些小神醫(yī)高深莫測的氣勢,不管是在鎮(zhèn)子上還是在枯榮谷里,大家都不大敢開他們玩笑??商K合不一樣,總是笑嘻嘻的,雖然很討人喜歡,但這幅樣子卻很難得人信任。
師徒兩個開始坐診,看了幾個病人,然后來了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農(nóng)夫,面黃肌瘦滿臉病容。
決明摸了摸病人的脈,提點了蘇合幾句,讓她也摸了摸,示意她開方子。
蘇合提筆開了方子,決明掃了一眼,沒什么問題,就直接遞給了面前的病人,“去抓藥吧?!?br/>
中年農(nóng)夫聞言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神醫(yī),我是青山村的,昨天夜里趕了幾十里的山路,排了半宿的隊才排到,你……你能不能再給我看看?我這兩年看了好多大夫,把家里的田都賣了,吃了好多藥,也沒治好?!?br/>
那中年農(nóng)夫帶著久病的凄煌和熱切,翻來覆去地說他的各種癥狀,不甘心巴巴跑來求醫(yī),卻幾句話就被神醫(yī)十幾歲的小弟子打發(fā)走。決明脾氣不算好,然而面對病人的時候還是比較有耐心的,皺著眉重新寫了個藥方,基本上跟蘇合剛才寫的一模一樣。那農(nóng)夫看不懂,見是神醫(yī)親自寫的,歡天喜地地拿著走了。
一天下來,這樣的情況并不少見。不管是開方、針灸、還是接骨,決明讓蘇合動手的時候,都有人會希望決明親自動手,就算是那些沒有提出換人要求的病人,也一副懷疑的樣子,有的甚至拿了方子沒抓藥就走了。
蘇合非常沮喪失落。
傍晚收工的時候,蘇合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干了,從沒有這么累過。
當初砂和南風開始跟著診脈的時候,年紀更小,決明每次只分很少很少的任務給他們,而且大多是簡單病癥,所以雖然也遇到有拒絕他們診治的,但相對而言沒有太多。而今天蘇合面對的質疑顯然有點太過猛烈。
決明不大會安慰人,看著小徒弟蔫頭耷腦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有什么可傷心的,你年紀還小,就算他們信你,也只是看在你是神醫(yī)徒弟的面子上,而不是因為你本身。如今他們不信你,也不是因為你本身。醫(yī)者,在某種程度上能斷人生死,沒有人在什么也沒做的時候就值得被人以命相托。”
小徒弟不被人信任,決明心情也不怎么愉快。不過也能理解這些病人的想法。慕名而來的人,大多都是飽受疾病折磨,久治不愈,把治愈的希望放在神醫(yī)身上,對于一個十幾歲看起來就不怎么牢靠的小姑娘,自然是百般質疑的。
不被信任是理所當然的,而信任反而是彌足珍貴的。
藥童把剩下的藥材裝上車,駕著馬車回枯榮谷。
冬日黑的早,決明帶著小徒弟慢吞吞的散步回去,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舉著手里的火把照亮小徒弟前行的路。
蘇合必須自己想通,這是醫(yī)者必經(jīng)之路。
蘇合埋頭走了一段,心情慢慢平靜下來,深深的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仿佛要將所有的不愉快都通過這口氣吐出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