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見賈政,寶玉輕松許多。
賈政雖是個糊涂的,自己兒子還是清楚。從滿歲抓周只取胭脂脂粉,到一貫不好好讀書,賈政的辛辣諷刺是個定調(diào)。這種情緒,至痛打?qū)氂駧缀踔滤肋_(dá)到高潮。
他對小寶玉的態(tài)度是由來已久的,寶玉聽過丫頭們嚼舌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大致是小寶玉害病的前幾日,賈政回家早些,正在書房中與相公清客們閑談。忽見小寶玉進來請安,說要去府里的義學(xué)。賈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xué)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小心站臟了我這地,靠臟了我的門!”
這話說得多絕,“連我也羞死了”、“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小心站臟了我這地,靠臟了我的門”。作為一個當(dāng)父親的,實在是無以復(fù)加。
寶玉無語。
正想著,門口傳來木木的聲音:“寶二爺,墻已拆了?!?br/> 門口站著個木臉漢子,恭恭敬敬,彎著腰,雙手垂在膝前。這天寒地凍的,他上身只穿個粗布夾褂,裸.露的肌肉上不見灰塵、汗水,光頭锃亮。
“這就好了?”寶玉回過頭,發(fā)現(xiàn)精致木床一側(cè)的墻壁打了個窟窿,再看王善保的拳頭,拳面上有點白印子,是打碎的石粉。
寶玉不由咋舌。
他本想先練好字,奈何身子骨差,開窗會冷,關(guān)窗會悶。今個想把火炕弄了,卻發(fā)現(xiàn)這國公府的建筑,委實是堅硬了點。
就拿碧紗櫥來講,墻壁足有三尺。十尺一丈,三尺就是接近一米厚,都是用堅硬的青石條塊壘砌而成。他要在墻壁上掏個門子,做火炕的通煙口,外面放個灶臺。晴雯滿府跑著找大錘,錘子找來了,沒兩下,柄子斷了。
墻壁只有臉盆大的裂紋,氣得晴雯兀自悶氣。寶玉難得吩咐她做事,事辦砸了,她不好受。
那邊王善保不請自來,遭她白眼只是傻笑,被她擠兌也不說話,就是等著寶玉。等寶玉出門,這才雙膝跪在地上,請寶二爺安。
寶玉就吩咐他:“隨便打個窟窿來吧?!苯又苋ゾ氉帧?br/> 他沒當(dāng)回事。墻壁太厚、太硬,心想王善保也要去找錘子,這一來一回,少說要幾盞茶的功夫。沒想到剛回頭,王善保就拐回門前,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把差事辦好了。
沒用錘子,就是拳頭。看工夫,也只是一拳。
【上次打架的事,他肯定留了力。也好,有他在,或許今個就能把火炕弄好了,我也少受點罪。】寶玉想這王善保果然是個能用的,好用,把火炕需要的材料說給他聽。王善保臉堂子木愣愣的,心里明快的很,只聽了一遍,告退出門。
房門打開,迎面是金鴛鴦笑盈盈的臉。
“恭喜寶二爺,賀喜寶二爺!”金鴛鴦開門就喊,后面跟著襲人等人。她是賈母的大丫鬟,來得熟了,一般不要通傳的。
襲人、晴雯走進來。隔著門口保暖的三重厚緞子門簾,秋紋拉著麝月探過來小腦袋,偷摸摸的往里瞧,不想擋了王善保的路。
王善保就靠門站著,等她們走開。
晴雯豎起眼睛,麝月、秋紋就連忙縮回去,外面?zhèn)鱽眵暝碌穆裨孤?,說不該沒下人的樣子,偷瞧添亂。王善保想跟著出去,許是金鴛鴦?wù)`會了,忙道:“不妨事,王善保是老家人了,無需避諱。”
王善??磳氂?,見寶玉點點頭,躬身立著了。
金鴛鴦看看襲人,再看看晴雯,點點頭,把手里的幾件嶄新的衣裳放下。三套女衣,一套男衣,外褂、里襯,并著長裙都有。色澤亮麗,上好的錦緞做成。她對寶玉行了禮,賀喜道:“老祖宗聽說二爺作了好詞,特地讓我送了點東西來。三套姑娘家的,是給襲人、晴雯和麝月三個大丫鬟,一套小童的給茗煙。他們的例錢也漲了。”
獨獨少了秋紋。寶玉讓襲人把衣服收了,接著聽下去。
金鴛鴦停了一陣,沒來由的笑起來。她年歲較長,算是看寶玉長大的,沒什么拘束?!皩毝敼粎柡α耍@看人、待事,妥妥長進了不少。后面還真?zhèn)€有?!?br/> 她把蔥花一樣的手指豎起來,道:“其一,您的例錢漲了,每月五十兩,是老祖宗吩咐的。其二,老祖宗還說了,茗煙那潑猴,最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什么不好當(dāng)面的事,不妨交給他?!?br/> 寶玉點頭,送金鴛鴦離開。
屋里恢復(fù)寧靜,唯獨砸開的窟窿往里嗖嗖躥著冷風(fēng)。寶玉思量片刻,見晴雯活潑的拿了衣裳沖襲人比劃,襲人陪著笑,一雙眼睛卻時??此ü忾W閃,似有愁容,又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自在其中。
有替他開心的,也有一種擔(dān)心。
寶玉知道襲人想些什么,安慰了兩句,讓她們拿著衣裳出去。秋紋沒有的事,想必她們懂,用不著他管。王善保原地躊躇片刻,突然回過頭道:“二爺,茗煙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寶玉笑道:“以后還有用著你的時候。你和茗煙,都是有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