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琴
風(fēng)吹過錢塘湖,卷起上面剛落下的樹葉,在葉片從水面蕩起來的時(shí)候,上面沾著的一點(diǎn)點(diǎn)水珠,連成一條極細(xì)的絲帶,被風(fēng)扯斷,重新歸于湖水,就像晶瑩的玉石落下,在淺白的日光中,隱耀之間,透出一閃而過的微光。
湖水折射出來的光,在空氣里,隨著風(fēng)而蕩漾,浸入這繞著湖面而搭建的小橋與林中,又?jǐn)y帶著林間的清香,鉆入大街小巷里。
沿著湖邊的青石路上,幾個(gè)孩子正穿著厚厚的棉衣,嬉笑打鬧著,笑聲就像銀鈴一般,遠(yuǎn)遠(yuǎn)傳開。
一個(gè)年紀(jì)不大的女子,若是以后世之眼光來看,還屬少女,微微圓潤的臉頰上,有絲絲汗水,正提著一桶洗過衣服,還帶著些溫度的水,搖搖晃晃地要去倒掉。
“小丫姐姐!”跑在最前頭的幾個(gè)孩子,一看見她,就笑著圍了上來,歡呼雀躍。
小丫身上穿著一件粗布做的棉衣,看上去顏色雖然很淡,卻針腳很密,似乎把這寒冬與她隔絕開來。
“跑慢點(diǎn)!路上還有霜呢,小心滑倒了,摔得一塊兒青,又要哭鼻子!”小丫急忙放穩(wěn)了腳步,免得摔倒了,把孩子們撞倒,又安頓了幾聲。
一路上和孩子們聊天,小丫來到街角的下水處,將水倒掉,再提起桶來,便輕松許多,也能空出手來,從棉衣的兜里掏出來幾塊小小的糖,分給孩子們。
這年頭,糖可不是那么便宜的東西,尤其是對于這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來說,這半年來,茶樓賺錢挺多,小丫如今也是可以隨便吃糖的小富婆了。
不過這年節(jié)將至,又考慮到明年店鋪要在會(huì)稽開分店,所以今年早早就把店關(guān)了,兩人這段日子以來,一直都在家里休息,有心情的時(shí)候,就一起出門去鄉(xiāng)下轉(zhuǎn)轉(zhuǎn),倒也活得輕松自在。
在孩子們的陪伴下,回到自己住的小樓,小丫把桶放在地上,又把已經(jīng)在木架子上頭,搭好的衣服都拉了拉,弄得平整些,讓它們可以充分被陽光照耀,拍拍手,這才站在樹下,深深吸了口氣。
棉衣上的清香和從湖面而來的水氣,混在一處,是陽光的味道。
也是此時(shí),樓上傳來琴聲。
如絲如縷,如雨如霧,似風(fēng)似水,似云似霞,細(xì)密綿長,清淺悠揚(yáng)。
安靜地站在院兒里,小丫閉目聽著,自己從小就在青樓里長大,聽著姑娘們的琴聲,雖然不會(huì)彈,卻也能多少聽出些味道來,尤其是自家小姐的琴聲。
平正,端莊,卻帶著一絲孤高,這是多少年不曾變過的。
然而,這幾日的琴聲里,卻多了些說不明白的味道,而且也不盡相同,似乎是彈琴之人,心緒之變化,皆入琴音。
輕輕嘆了口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衣,小丫望了望小樓的窗口,從一旁的廚房里,提出來一個(gè)壺嘴還冒著熱氣的茶水壺,走上樓。
房門沒關(guān),站在門口,小丫便瞧見了小姐的樣子。
徐婉一襲白衣,輕塵如雪,只在肩頭披了件皮子,端坐在古琴后,纖細(xì)而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似乎要更加透明一些。
不施粉黛的臉上,有些過分的白皙,閉上的雙眼,睫毛輕輕顫動(dòng),與指間的音符相伴。
而在她旁邊的架子上,幾匹上好的,顏色清麗又華貴的緞子就靜靜地掛著。
這是前些日子從會(huì)稽山陰送來的,過冬的一些東西,其中就包括了小丫身上的這件棉衣。
本來收到徐有福的東西,小丫是滿心歡喜的,可是在見到他那封磕磕絆絆的信之后,事情就變了。
給自己的東西,都是徐有福準(zhǔn)備的,給小姐的東西,都是那位謝姑娘準(zhǔn)備的。
把茶壺放好,倒了兩杯茶,小丫安靜地坐在那里,聽著徐婉的琴聲。
一曲罷,徐婉睜開眼來,清澈的眼底,有著她的堅(jiān)定。
“小姐,茶。”
“好?!?br/>
輕輕啜飲一口,徐婉笑了笑,“怎么了,這幾天都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小姐,”小丫張了幾次嘴,才說出話來:“我,我打算去給徐大哥回封信?!?br/>
“什么信?”
“我,我很感謝他的好,可是,”小丫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棉衣,聲音有些哽咽,“我不想讓他再送東西來了。”
“這是為什么?你不喜歡他了嗎?”
“沒,沒有,”小丫的聲音里有些哭腔,再抬起頭來,眼里有些晶瑩,“小姐,我們走吧,不要去會(huì)稽,也不要留在錢塘了,我們?nèi)ムl(xiāng)下,找個(gè)地方,重新過日子!”
愣了一下,徐婉驀然笑了起來,走過來,輕輕摸了摸小丫的腦袋,“傻丫頭,胡說什么呢。”
“小姐,”小丫抱住徐婉,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我們,我們走了吧,不要再去王家了,那位謝姑娘,和那王公子……”
“好,我明白的,小丫,”徐婉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輕聲說道:“你舍得徐有福嗎?這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gè),會(huì)親手給你縫制棉衣,縫制棉被的男人了?!?br/>
“我,我,”小丫的身子顫抖著,哭出聲來,“我舍不得他,可是……”
“可是什么呢?”摸著小丫的頭發(fā),徐婉聲音很輕。
“可是,”小丫抬起頭來,眼里含淚,直直地看著徐婉,如泣如訴,“徐大哥本來就很好了,沒我也不差什么,小姐你不一樣,你只有我了,我不能離開你。”
“傻丫頭,”徐婉的聲音也有了些顫抖,卻還是笑著,“你是覺得,謝姑娘送這些緞子來給我,是要告訴我,她和公子心心相印,要我離的遠(yuǎn)些么?”
“不是嗎?你是王家的掌柜,怎么會(huì)需要她來送東西,還是王家的馬隊(duì)送來的,小姐,你別犯傻,王公子和我們不是一個(gè)世界的人,我們走吧。”小丫聲音有些急,拽著徐婉的衣袖。
“你仔細(xì)看看,那幾匹緞子,那些大色,哪兒是我們這個(gè)年紀(jì)能穿的?”
小丫愣了一下,再看過去,還是那幾匹緞子,質(zhì)地很好,都不是能在街上買到的,一看就知道是專人制出來的,只不過,顏色不是大紅,就是大粉,就連那鵝黃色,都過于濃重了些。
“這些顏色,都是給孩子們穿的,還不明白嗎?”徐婉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