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臨別小言(四)
錢塘,秋風之中,已經(jīng)不再有一絲夏日的暖意,而是帶上了屬于冬日的寒冷。
蕭瑟秋風中,錢塘湖畔,楊柳雖未衰敗,卻也顯得無精打采,一方面是因為氣溫,另一方面卻又似乎是因為如今天氣里頭,這些游客們都不再有閑情雅致來玩賞了。
至于道路邊上的各色花卉,也早已被這夜間的驟冷而打散,就連那些抱著一卷書,試圖在這里讀書,來吸引幾個姑娘另類眼光的公子哥兒,也只能是緊一緊自己身上的衣服,匆匆離去。
自從最后一場歌舞會之后,這里便顯得蕭條了很多,沒有了畫舫之上姑娘們的嬉笑,自然也就沒有了沿著河岸擺弄的讀書人。
大概,還能堅持在這附近的,也只有如今在涼亭之中的幾位老人了。
“還是這時候好啊,一來沒那么熱了,二來咱們也能有個座位?!睂闹?,一位衣著不錯的富家翁,笑呵呵地開口。
雖然家里都不缺錢財,可是自己畢竟只算個地主老財,在夏日那些世族人物來往的時候,這些涼亭,怎么會給他們供應。
“是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心浮氣躁,根本沉不下心來,若真是愛這景色,豈能不明白春花秋景,各有不同?”
“呵呵,這些年的年輕人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今年啊,我聽說,在夏日一場歌舞會上,有個劉家的,居然偷了賬目上的錢,去打賞綺云坊的柳盈盈,做了幾首酸詩,大概還想著能得到人家花魁的青睞呢,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么東西,有幾分的家底,被他爹知道了,一頓臭揍,想當年我們那時候,豈會……”
幾個老人家,也是老生常談了,畢竟,上了年紀以后,找個機會抨擊一下當今的年輕人,不比自己風華正茂那些年,也算是個消遣。
不同年齡段的人,總是會鄙夷其他年齡段的人,這也是常態(tài)。
就在他們細數(shù)著今年夏日那些瑣碎小事,并且發(fā)表著自己看法的時候,年輕人當然也正在數(shù)落他們。
就比如,天瀾居里,王藍田,放下手里的茶杯,憤恨地說道:
“哼,那個劉家的老東西,真真是惡心,劉甲這小子想要得姑娘們青眼,也就算了,那老家伙一把年紀了,居然也有這種想法,真不要臉!你再與我細說一下。”
坐在他對面的杜雪,笑著給他添茶,說道:
“我只聽姐妹們說,劉甲公子在被劉掌柜打了一頓之后,半個月下不來床,可是啊,這段時間里頭,劉掌柜可是沒少做事,本來是去綺云坊里,打算賣賣老臉,攀個交情,讓樓里給他還些錢財,誰知道居然看上個小姑娘,還是個未曾正式出場的,只是最后隨著姑娘們登了一次臺的,年紀小的可憐?!?br/>
“那姑娘也沒見過世面的,傻乎乎的不知道該怎么辦,見到劉掌柜打賞,居然還接了,聽了劉掌柜的話,以為真的跟著他回了家,以后就能享福,多虧被姑娘們發(fā)現(xiàn)了,托人告訴了劉夫人,那劉掌柜居然學他兒子,去賬上偷錢,被劉夫人當場抓住,這下子可是熱鬧了?!?br/>
想到這兒,杜雪似乎忍不住了,輕笑幾聲,才接著開口:
“劉夫人家里,那也是在錢塘有名有姓的人家,想當初,劉掌柜還是靠著妻子家里的幫扶,這才發(fā)跡的,于是,這一次可就麻煩大了,劉夫人家里的幾個兄弟,生生把劉掌柜給打的下不了床,結(jié)果啊,父子兩人,居然成了鄰居?!?br/>
王藍田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想到那個場景,笑得前仰后伏,連聲音都斷斷續(xù)續(xù),“這個絕對可以拿去賣給鳴翠樓,稍微加工一下,就是個絕佳的故事?!?br/>
“這個,恐怕不行喔,”杜雪眨眨眼,“錢塘都傳遍了的事情,鳴翠樓哪兒能不知道呢?”
王藍田笑容收斂,嘆了口氣,“好吧,還以為能發(fā)點財呢?!?br/>
“公子,很缺錢嗎?”杜雪疑惑,“前段日子您不是和學子們賭錢,贏了不少?”
“沒用啊,我被王凝之敲詐了,七分利,七分利啊!”
說起這個來,王藍田就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也不覺得丟人,畢竟,能讓自己訴苦的人,實在太少了,要論起來,反而是杜雪好,作為一個專業(yè)陪聊人士,起碼一不會嘲笑自己,二不會四處散播。
等到王凝之哭訴完自己受到的悲慘待遇之后,杜雪也跟著嘆了口氣,說道:“這事兒,公子還是魯莽了啊?!?br/>
“不過,”杜雪又說道:“您既然已經(jīng)安排了人去攔著那位王公子,怎么還會被他及時回來呢?”
這就是她最讓人心情舒服的一點,不論何時,杜雪是不分對錯,只分親疏的,已經(jīng)完全站在了王藍田這邊考慮事情。
“唉,我問過了,王凝之那廝,打算先回屋去拿東西,我也是服了,山長要他速速上山,他居然都不給面子,要先辦自己的事兒,真是,”王藍田想了好幾個詞,都不能形容,只能惡狠狠地一拍桌子。
“這個倒是很符合王凝之公子的風格,”杜雪苦笑一聲,也是相當無奈,“公子,您的運氣著實差了點兒?!?br/>
“又要欠下一筆錢,今年回了家,估計是過不好這個年了?!蓖跛{田往后頭一靠,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公子,您是有什么花錢的地方嗎?”
“有啊,要回家過年了,總要給夫子們送送禮,尤其是陳子俊,送了禮,和不送禮,面對的就像是兩個人?!?br/>
王藍田雖然在其他方面有些糊涂,可是在這個上頭,那是相當眼光毒辣的。
沉默了一會兒,杜雪瞧了一眼趴在窗戶邊,瞅著底下人,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跳樓的王藍田,輕輕咬了一下紅唇,開口:“公子,你差多少錢,我?guī)湍隽税???br/>
王藍田回過頭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我說,”杜雪微微一笑,很是誠懇,“您缺的錢,要是不多的話,我?guī)湍隽税?,您在天瀾居也沒少花錢了,大部分還都是給了我,我也該報答您一次?!?br/>
“這怎么行,不可以?!蓖跛{田下意識回答。
杜雪卻蹙眉,“公子,莫不是嫌我的身份低微,您不愿意從我這里拿錢?”
“怎么會呢,我是……”
“好啦,既然不是這樣,那旁的就無所謂了,您要是過意不去,等明年來了錢塘,再給我就是了,免得再被那位敲詐,這個利息,實在太高了。而且您也放心,這事兒只在我們二人之間,不會有人知曉。不過你要答應我,萬不可再自作主張,去招惹王凝之公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