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茶樓頂層的雅致樓閣中,一身華貴輕甲戎裝的高挑女子正俯視著下面的街道。
此時還是清晨,街道上的行人就已經(jīng)絡(luò)繹不絕。
以往這個時間點街上大多數(shù)都是一些討生活的普通百姓,但如今一眼看去,居然有大量衣著干凈、一看就是身世不錯的公子,或是打扮得體漂亮的大家閨秀。
他們?nèi)齼沙扇?,無不都是圍著一人,而被圍著的那人不論男女,一般手中都有一張紙或是錦緞,而其上書寫的正是《將進酒》。
“此詩就是那天讓雒陽天上開天的詩?這般豪氣,居然是從獄中所作?”
“何止開天啊,都有麒麟來了,我爺爺都說他從未聽聞有人寫詩居然能引來瑞獸來朝……”
“這位昭青公子究竟是何人……我聽聞?wù)f年紀(jì)都不大,不知道能否相見?!?br/> “嚯嚯,張小姐,你這就別想了,我聽說這兩天去找昭青公子的人都把門檻給踏破了,肯定有不少大臣想把自己女兒嫁于他?!?br/> “哎呀,想想也不行嘛?!?br/> “氣勢如虹啊,不愧是萬世作,我得趕緊去抄錄一首送于我在揚州的朋友,唉,這偌大雒陽居然紙都沒了,還好還有錦緞?!?br/> “別唉聲嘆氣了,再不去搶,過兩天我估計就算連錦緞都要沒咯?!?br/> ……
街道上的行人談話清晰得傳到了袁紹耳中,袁紹微微蹙眉。
她皺眉,倒不是覺得這三日讓“雒陽無紙”的兩首傳世作、其中一首還是萬世作的詩徒有虛名。
而是她覺得整個雒陽似乎都沉浸進了一種名叫“盛世將至”的虛妄之感中。
河圖出世,大漢將興;現(xiàn)萬世作,祥瑞來朝,興盛之兆也。
這些是事實發(fā)生的事情,袁紹不是不信這些,但是,這雒陽的時局也沒有因此而改變???
十常侍全都活的好好的,何進也還在作威作福,一些士族、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家族也依然有著自己的心思。
就連自己的好友,曹操曹孟德,這三日也是抱著一卷詩文,天天躺在這閣樓一賞就是一整天。
“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獄中只有行刑之炭,而他卻能看到炭的另外作用,唉,此人雖非人杰,但其之眼界已經(jīng)超越人杰太多……”
“我本以為這雒陽有一個荀文若便已了不得,但沒想到來了一個劉昭青……”
“至于這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這應(yīng)是其在平原散財所感,有抱負(fù),夢盛世,卻還有為民真心,而不是沉迷享樂,榮華富貴怕是在其眼中猶如糞土……”
躺在桌子上,散著頭發(fā),曹操將手中的精致抄錄本舉在頭頂,看著上面的詩作喃喃出神。
“阿瞞啊,你都看了兩天兩夜了,不厭嗎?”袁紹轉(zhuǎn)過身,無語地看著曹操。
“萬世良詩看千萬夜也不會倦?!辈懿倩貞?yīng)道。
“不就是兩首詩嗎?確實是自光武帝以來,前無古人之作,可它能改變什么?”袁紹皺眉,“難道這詩一出,十常侍就一個個全部暴斃嗎?”
距離萬世作造成的天生異象已經(jīng)過去兩天多了,十常侍每一個都還活蹦亂跳的,顯然這詩做不到這點。
“本初姐,看東西切勿只看到表面。”曹操說道,目光還停留在手中的詩作上。
“比如如今雒陽繁華之景,庸人以為是晨朝,智者方能看出其為余輝,閹黨外戚不除,天下便將入永夜?!?br/> 袁紹再次皺眉,思索片刻后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那劉昭青被本來中立與避世的大儒相中,現(xiàn)在朝中出現(xiàn)了一股新的勢力,但……”
“這股新勢力的最主要的是那些大儒,但絕大部分大儒手中僅僅只有筆桿,阿瞞你我同為校尉應(yīng)當(dāng)清楚,若想有所作為刺破黑夜,手中必須要有能真切改變局勢的東西。”
“那便是精兵士卒,與組成勢力的人杰?!?br/> 要是能靠學(xué)問改變現(xiàn)狀,靠寫詩來興大漢,也不會有十常侍亂政,也不會有大儒避世不出了。
朝中的大儒早就提筆定江山了。
這道理曹操當(dāng)然明白,她微微一笑:“本初姐說的是沒錯,但就像是災(zāi)火一般,水可滅火,需要的水卻遠(yuǎn)比火多,可有時候我們不需要滅火?!?br/> “只要一揮手中羽扇,將那火勢引向別處就好?!?br/> “火遇水會滅,燒凈干柴后也自會滅,而昭青,就是這羽扇,也就是這股新勢力最主要之人,他才是關(guān)鍵,而并不是那些大儒?!?br/> 袁紹手握拳放在下巴前,再次思考起來。
她并不愚笨,雖然不如曹操這般文武雙全,但曹操只要說清楚她還是很快就能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劉昭青現(xiàn)在是一個能引起幾方爭斗的‘羽扇’?可是,這‘扇子’有點不穩(wěn)吧?有人把它戳破怎么辦?那它不就沒用了么?!?br/> “戳破”自然就是直接殺害了,畢竟如圍棋,若是想要對弈,那你得與對方擁有同等實力,否則對方掀了桌,那你再高棋藝也無濟于事。
曹操將手中的詩作收起,慢慢爬起了身子:“所以啊,他只要讓人不敢‘戳破’就行了?!?br/> “不敢?”袁紹沉吟片刻,微微一驚:“天底下能讓十常侍和何進不敢的人,只有……”
“這大漢天子?!辈懿偬嬖B說出了大漢,并且伸了個懶腰。
“陛下這兩日應(yīng)該就要詔他了?!彪S后曹操來到袁紹身旁,望著街道上的景色,眼神有一些期待。
“現(xiàn)在不過是祥瑞過后的寧靜,接下來才是重頭之戲?!?br/> “那我們要做點什么吧?”袁紹說道。
“本初姐打算怎么做?”曹操反問,她可不覺得袁紹真的什么都沒準(zhǔn)備。
“不過,袁家現(xiàn)在,似乎本初姐的話作用沒有那么大吧?”
這話讓袁紹神色微動,要不是面前的是曹操,換做別人她就要冷哼了,可奈何曹操是少數(shù)明白她的人,只好撇了撇嘴。
“自然如此,也不需要你多言,我之基兄還在朝中為官,叔父與基兄自己都只想接任袁家成為第五世之三公……對朝中十常侍或是何進也只敢私下憤慨,實際卻沒有敢做任何太過激進之行為?!?br/> “至于除了這兩位外,家中話語最大的……”
“是你那家中嫡出的弟弟?”曹操直接說道。
“其現(xiàn)在為虎賁中郎將,掌管守衛(wèi)皇宮的虎賁軍?!痹B平淡說道,“他應(yīng)是比我更知道該如何做,不需要我去擔(dān)心?!?br/> “至于我自己么,和往常一樣,尋找能破賊臣之機會便可?!?br/> “嗯?!辈懿冱c頭,“若是本初姐能在即將來到的風(fēng)暴中立功,那在家中的地位也便能穩(wěn)固。”
“穩(wěn)固與否不那么重要,有大哥還有弟在,袁氏延續(xù)興旺之責(zé)我承擔(dān)不了多少?!痹B無所謂道。
曹操卻沒說話,露出莫名笑容:“本初姐志向應(yīng)不止于此吧?”
袁紹雖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出身,但卻是其父與婢女所生,也就是“庶出”,所以在袁氏家中,袁紹在當(dāng)代袁家家主袁隗眼中,其實并沒有其余兩位來得重要。
但曹操卻明白,袁紹不滿于此,否則也不會這些年仗劍而行、到處結(jié)交世家子弟,將自己的名聲打響于雒陽了。
袁紹對曹操之問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所以,你沒想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么?比如去找找那劉昭青?”袁紹反問起了曹操。
將詩作卷起,塞入腋下,曹操看向皇宮方向說道:“旱苗得雨才顯珍貴。”
“我曹操可不是攀龍附鳳之人,和那些所謂‘清流’同流。”
“還真不愧是你?!痹B淡淡道。
“走吧,我也去買點錦緞,然后抄寫幾份送到我家中給我那些弟妹瞧瞧?!辈懿俪鴺窍伦呷ァ?br/> 袁紹趕忙跟上,隨后看到其腋下夾著的詩作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