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經(jīng)過五六天的航行，終于抵達目的地。期間，程岫和宋昱都得到了適當(dāng)?shù)闹委?。所謂適當(dāng)，就是保證他們不會死也不能逃。
　　不過最讓兩人尷尬的還是那副手銬。為了報復(fù)宋昱自作主張的行為，大胡子搜出鑰匙后直接丟了，于是，兩人不得不睡在一起吃在一起，連上廁所也要互相圍觀。
　　看程岫漆黑的臉色，就是知道他對自己的難友有多嫌棄。
　　下飛船之后，他們被戴上頭套，押送進車?yán)铩?br/>　　黑暗總會催生出恐懼和驚慌。這時候，手銬又體現(xiàn)出了它的重要性，至少動一動，還能感知對方就在自己的身邊。
　　等車停下來，他們又走出好長一段路才停下來。門開了又關(guān)，關(guān)了又開。過了會兒，頭套被摘下，他們站在一片雪白的醫(yī)務(wù)室里。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進來，先用電鋸鋸開了手銬，然后帶著兩人分別進行治療。
　　程岫的骨頭愈合得很好，被打了枚愈合針，用機械套固定住，就可以又蹦又跳了。倒是宋昱，直接被抬上病床，成了一名精神抖擻的病患。
　　程岫小聲說：“有好吃營養(yǎng)的記得給我留著?！?br/>　　宋昱懶得理他，安分地待在病床上，任由別人推走。
　　程岫在后面亦步亦趨地跟著，一路進了病房。
　　病房已經(jīng)駐扎了不少前輩。鼻青臉腫、斷手?jǐn)嗄_……各種慘狀。宋昱的加入，簡直是病房里的一股清流，不但拉高了平均顏值，也提升了痊愈率。
　　程岫沖病友們微笑打招呼，引來一堆惡意滿滿的眼神。
　　程岫對宋昱低聲說：“他們好像很久沒吃肉了?！?br/>　　宋昱說：“你可以把腿遞過去。”
　　程岫說：“吃素挺好的。吃肉死得快，熊貓改吃竹子才活下來的?！?br/>　　宋昱又不想說話了。
　　大胡子站在門口對程岫使眼色。
　　程岫正要走，就被宋昱抓住了手腕。
　　宋昱睜開眼睛：“我還有事沒來得及告訴你。”
　　程岫微笑著湊近他：“放心，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會還的。”
　　宋昱難得從他的眼睛里找到了認(rèn)真的痕跡，總算安心地放開了手。
　　程岫踏著輕松的小步子走到門口，對大胡子微笑：“要開始?xì)v險了嗎？”
　　小孩甜甜的笑容稍稍融化了他內(nèi)心的戒備。他雖然經(jīng)手過很多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卻是第一個對著他微笑而非哭泣。
　　大胡子說：“只是一場普通的談話?！泵嗣男∧X袋，“只要說實話就可以了?！?br/>　　程岫說：“說實話就能洗澡換衣服嗎？”
　　大胡子說：“還有甜甜的冰淇淋?！?br/>　　程岫笑成一朵燦爛的小向日葵：“你放心，我是這個世界上最誠實的孩子。”可惜過了期。
　　
　　大胡子將他帶到一間占地面積極大，裝飾極氣派的辦公室里，并倒了一杯果汁給他。
　　程岫一口喝完，開始挑剔：“加了太多的糖和人工色素，看看這樣子，濃得像染缸一樣。”
　　“看來我的招待讓我們的小客人不太滿意，真是太失禮了。”隨著冰冷的機械音，辦公室的一面墻突然亮起來，一個容貌絕美的天使出現(xiàn)在屏幕上，溫暖的笑容叫人一見忘俗。
　　程岫說：“現(xiàn)在的虛擬形象流行這一款？”
　　“天使”微笑：“你不喜歡？我以為小孩子都會喜歡這種散發(fā)著母愛光輝的人物?！?br/>　　程岫說：“我斷奶的時間有點久?！?br/>　　“或許你會喜歡另一個天使?！?br/>　　屏幕一閃，“天使”變成了一臺銀白色的機甲，以無邊無際的星空為背景，斗志昂揚地站在星辰之上，舒展的雙翼是發(fā)起進攻的訊號，仿佛無論誰擋住它的征途，就只能飛灰湮滅！
　　程岫眸光微動，盡管是很短的時間，足以讓對方看出他的感情波動。
　　“也許你不認(rèn)識這臺機甲，不過在一百年前，它可是很有名的。”機甲動了動，艙里走出一個臉上帶疤卻笑得一臉燦爛的男子，“它叫‘星空天使’。”
　　程岫仰望屏幕：“你把機甲擋住了?！?br/>　　男子愣了愣，隨即開懷大笑著散成點點繁星，消失在屏幕中，只剩下“星空天使”三百六十度地展示著。
　　大胡子現(xiàn)在才找到機會□□來一句：“余先生，老二和老五又接了一張單子，恐怕要半個月以后才能回來?！?br/>　　屏幕的右下方閃出一個卡通小人物，笑瞇瞇地說：“他們最近走得很近嘛，一開始我還擔(dān)心他們兩個打得你死我活呢?！?br/>　　大胡子說：“人總會長大的?！?br/>　　“是啊，人總會長大的。”小卡通人物望向程岫，“不知道小朋友什么時候長大呢？我可不是收養(yǎng)兒童的慈善家，在這里的每個人都必須有自己的價值?！?br/>　　程岫說：“傳遞愛的溫暖算是價值嗎？”
　　“除非能賣錢?！?br/>　　程岫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阆Ｍ易鍪裁?？?br/>　　屏幕暗下去，發(fā)出“嘎吱嘎吱”的搖搖椅聲。仔細(xì)看屏幕，依稀有個人坐在漆黑的房間里，輕輕地上下晃動，畫面太暗，只有屋外一點點的路燈余光能看到人和椅子的輪廓。
　　“這里是競技場啊，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戰(zhàn)士?！辈辉偈呛翢o感情起伏的機械音，卻依舊雌雄莫辯。
　　程岫歪著頭想了想道：“我的力氣沒有其他的哥哥和叔叔大?！?br/>　　“所以呢？”
　　“給我兩年的時間好嗎？”
　　“兩年？”
　　“高風(fēng)險的投資，高收益的回報?！背提额D了頓，“何況，這兩年也不是白養(yǎng)我的，我還有一個哥哥呢?！庇H切的語氣叫人難以相信六天前他還毫不猶豫地將一切責(zé)任推給了自己的哥哥。
　　大胡子忍不住看他。他有預(yù)感，這家伙長大以后了不得，現(xiàn)在是小惡魔，以后一定會變成大惡魔，甚至，魔王。
　　比起他的擔(dān)憂，余先生卻很高興：“你真像是我的孩子?！?br/>　　程岫打蛇隨棍上：“我應(yīng)該叫爸還是叫媽？”
　　大胡子嘴角抽了抽，連余先生也噎了一下，半晌才笑道：“真是小機靈鬼。你叫什么名字？”
　　程岫朗聲道：“程岫?！嗖莺腥f里程，黃梅雨里一人行?！摹獭?，‘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岫’?！?br/>　　這么多年了，他終于可以將少年時期翻查數(shù)本古籍才辛苦得來的姓名介紹說出口了。相較之下，林贏這個名字就太無趣了，不提后來壓根不用介紹，就是前期，他一說林贏，別人就啊啊啊我知道了……白瞎了他準(zhǔn)備的“‘林暗草驚風(fēng)，將軍夜引弓?！摹帧?，‘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的‘贏’”這樣回味無窮的答案。
　　辦公室內(nèi)一片靜寂。
　　大胡子覺得喉嚨有點干澀，仿佛有無形的壓力向他推來?！笆浅绦虻摹獭痘稀尼秵?？”
　　程岫說：“是啊?！?br/>　　依舊是安靜的。
　　只要余先生不開口，這股壓力就始終沒有消退。
　　大胡子又想了想道：“岫是‘山林’的‘山’加‘由于’的‘由’吧？”
　　余先生輕笑了一聲：“這么好聽的名字，誰給你取的？”
　　程岫回答得一臉坦然：“哥哥啊。”看了余先生的表現(xiàn)，他其實有點擔(dān)心宋昱的文化水平。
　　大胡子說：“他們不是親兄弟?！彼诖弦呀?jīng)摸過底了。
　　“你哥哥對你真是用心?！庇嘞壬鷽]有抓住這點不放，“很高興認(rèn)識你，程岫。祝愿你在蛟龍競技場過得愉快?！?br/>　　程岫被先一步請了出來，大胡子在辦公室又待了一會兒。出門的時候，大胡子看著他的臉若有所思：“你哥哥對你提過林贏嗎？”
　　程岫仰頭：“誰？”
　　“‘星空天使’的主人?！?br/>　　“那他真令人嫉妒?！?br/>　　大胡子摸摸他的頭，不再說話了。余先生說程岫和林贏長得很像，可能有血緣關(guān)系，但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宇宙這么大，就算撞到一張雙胞胎臉也不用太驚奇。林贏一生只有新聞沒有緋聞，最艱難的幾年，政府和媒體無時無刻不用顯微鏡放大他的一舉一動，如果真的戀人，不可能……話又說回來，那個人是林贏啊。
　　他又不確定起來。
　　程岫拉了拉他的衣擺：“你們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大胡子警覺：“為什么這么問？”很多時候，他都不能將這個孩子單純的當(dāng)做一個孩子。
　　程岫說：“余先生說‘星空天使’一百年前很有名。一百年了還被人惦記，一定很特別吧？”
　　大胡子手□□褲袋里，語帶不屑：“有什么好驕傲的。它的特別是后輩的無能襯托起來的。”
　　“包括你嗎？”程岫戳他脊梁骨。
　　也許是他的面容太稚嫩，也許是他的口氣太天真，大胡子不但沒有生氣，眉宇間還帶起了淡淡的憂傷：“包括我?！?br/>　　咦？這么痛快地承認(rèn)是他的后輩？有什么淵源嗎？
　　程岫若有所思。
　　
　　程岫被送回宋昱的病房。
　　宋昱關(guān)切地看著他：“怎么樣？還好嗎？”
　　程岫繃著臉，一字一頓地說：“剛剛看了一、百、年、前的‘星空天使’和林贏，心情不太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