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方子君在房間里坐立不安，莫名地心慌意亂，這種不好的預(yù)感在六年前曾經(jīng)有過，當(dāng)時還以為自己是因為熱帶叢林的氣壓產(chǎn)生的身體不適。但是在晚上，噩耗就傳來了……她不敢再回想了，趕緊打開窗戶深呼吸。
　　不久，有人喊她去接電話。方子君急匆匆地跑下去，電話里傳來何小雨帶哭泣的聲音：“姐姐！是我！我找不到劉曉飛了！我現(xiàn)在就在陸院，但他們都不告訴我劉曉飛去哪兒了！還有張雷，張雷也沒了！”方子君腦袋嗡的一聲，只聽何小雨啜泣著說：“他們隊里都不知道他們?nèi)ツ膬毫?，還有幾個學(xué)生也沒了。說是出公差，但是他們的眼神都怪怪的?！?br/>　　“你找他們隊長了嗎？”
　　“找了，他什么都不肯說！”
　　“你等我，我馬上過去！”方子君掛上電話，回去穿了件衣服就又跑了出來。她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作為老兵，她比何小雨更熟悉軍隊。雖然她不能確定是什么事情，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是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去了！偵察系的學(xué)員被抽調(diào)出來，當(dāng)然不可能是什么簡單的任務(wù)。她出門后還奢侈了一把，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陸軍學(xué)院。
　　“你先別哭?！狈阶泳押涡∮昀缴磉?，“我去找他們隊長。”
　　“我跟你一起去！”
　　“小雨，很多事情你去了反而不方便。”方子君說，“你畢竟還是學(xué)員，很多事情他會跟我說，不會跟你說?！?br/>　　隊長不想多說話，只是說學(xué)院有規(guī)定，他們回來以前什么都不能對別人說。方子君懇切地說：“同志，請你相信我！我也是個老兵，我參戰(zhàn)過，我知道保密原則的重要性！我以我的黨性和人格擔(dān)保，我不會告訴任何人?！?br/>　　“既然你了解保密原則，那么我更不需要解釋什么?！标犻L說。方子君說：“我有權(quán)知道，劉曉飛和張雷到底是去執(zhí)行任務(wù)還是別的公差！我只是想知道這點，別的我不想多打聽！如果出現(xiàn)什么意外，我想我應(yīng)該有心理準(zhǔn)備?！?br/>　　“你是他們什么人？”隊長坐在辦公桌邊也不抬頭。方子君被問愣了——是啊，她是他們什么人?。糠阶泳f：“我是劉曉飛的姐姐！他的女朋友是我的妹妹！”
　　“張雷呢？”——方子君的嘴張開又失語。隊長奇怪地抬起頭。方子君咬牙，聲音很低：“我是他的女朋友?！标犻L看看她的文職干部肩章，又看看成熟的方子君，眼神很奇怪：“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是他的女朋友。”
　　“你怎么會是他的女朋友？”
　　“我怎么不能是他的女朋友？”——隊長被問愣了。方子君平靜地說：“同志，我曾經(jīng)是他哥哥的女朋友?！标犻L傻傻地看著她。她說：“是的，我想你知道他哥哥是烈士?！?br/>　　“我知道。”隊長點頭。方子君看著隊長的眼睛：“現(xiàn)在，我是張雷的女朋友。我想，我有這個資格和權(quán)利知道，我的男朋友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烈士？”
　　隊長徹底傻眼了。方子君的聲音是從嗓子眼兒冒出來的：“我已經(jīng)犧牲了一次愛情！現(xiàn)在，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可能再犧牲一次！我的兩個男朋友是親兄弟，哥哥犧牲了，我想知道，弟弟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烈士？”隊長張大嘴，驚了半天。
　　“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很危險？!”方子君眼中的眼淚在打轉(zhuǎn)。隊長低下頭，沉默。方子君征詢地問：“你不說話，就表示他是在執(zhí)行危險的任務(wù)？對嗎？”隊長還是不說話。
　　“謝謝你，同志！”方子君感激地鞠躬，戴上軍帽，轉(zhuǎn)身要出去。
　　“等等！”隊長喊。方子君回頭。隊長說：“我很佩服你，你很堅強。”
　　方子君苦笑：“我沒什么可以堅強的，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br/>　　“我會為你和他的關(guān)系保密的?！标犻L說。
　　“沒什么可保密的，”方子君神情慘淡地說，“這沒什么丟人的，我們只是相愛了。如果他犧牲，我要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參加追悼會！你記得通知我！”
　　隊長肅然，起身點頭。方子君走出辦公室，何小雨等在外面。方子君拉過何小雨，嚴(yán)肅地說：“這是非戰(zhàn)爭行動，和平時期軍隊執(zhí)行的秘密行動。我們都無權(quán)知道行動內(nèi)容，這是高度保密的?！?br/>　　“他，他會有危險嗎？”何小雨又想哭。方子君臉上的神情很堅強：“他是軍人。”
　　“子君姐……”何小雨哭出來。方子君臉上的表情很肅穆：“他們都是軍人。你也是軍人。我們都是軍人，我們不屬于我們自己，包括我們的生命，它們都屬于這支軍隊。小雨，你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忘記我們已經(jīng)是軍人，而軍人為了國家和軍隊犧牲，是天職！”何小雨哭著點頭：“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等?！狈阶泳酀卣f。是的，等，和過去一樣——等。作為軍人的女人，只有一個字可以概括她們的命運，那就是——等。
　　2
　　“同志們，現(xiàn)在只剩下我們6個人了?！崩字行４┝艘簧砦鞣幌駛€大學(xué)教授，他還是那么不緊不慢地說，“我沒什么更多想說的話，你們都是軍人。軍人就不是吃干飯的，拿出你們的手段，來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wù)！”
　　“保證完成任務(wù)！”5個年輕人立正，低聲吼道。雷中校點點頭，看老趙：“老趙，你要不要講兩句？”老趙苦笑：“我有什么好講的？”雷中校淡淡一笑：“你是他們的前輩，沒什么對小兄弟們說的嗎？”老趙指著他的鼻子罵：“老雷，你個狗日的老雷！你非得逼我！我上輩子欠你的？!”罵歸罵，他還是站在了隊列前面。5個年輕人奇怪地看著他，不知道該立正還是別的什么。
　　“同志們！”老趙的聲音如同洪鐘，果斷干練。唰——5個年輕的軍人不由自主地立正。老趙看著這些年輕的臉，嘴唇翕動著，良久才緩緩地說：“稍息！”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囚徒老趙壓抑著內(nèi)心波動的情緒，眼睛晶晶發(fā)亮，那是因為有醞釀著的眼淚：“僅僅在一年前，我和你們一樣也是軍人。作為一個軍人，我是合格的，甚至是優(yōu)秀的！無數(shù)次的出生入死，槍林彈雨、血雨腥風(fēng)之間，和我的戰(zhàn)友肝膽相照！旁邊的雷克明這個王八蛋，我救過他，他也救過我，我們的交情是拿命換來的！——我無愧我的軍人生涯，我也無愧偵察兵這個光榮的稱號！”老趙臉上的表情很神圣，仿佛回到過去那些崢嶸的歲月，“但是，作為一個脫下軍裝的社會人，我犯罪了！我沒有倒在敵人的槍口之下，卻即將走上自己人的刑場！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是復(fù)雜的！我不能告訴你們，我為什么走上了這條不歸路，我只想說——同志們！無論你是穿著軍裝，還是脫下軍裝，都別忘記你是一個兵！——我就是因為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兵，在犯罪的深淵越陷越深！現(xiàn)在，他們要的是我的命！而你們這些優(yōu)秀的年輕戰(zhàn)士要保護的則是我這個罪人的命，我的內(nèi)心是承受著巨大煎熬的！在利益的驅(qū)動下，他們會喪心病狂！他們的勢力是巨大的，他們的手段會是殘忍的！看著你們即將和我一起走上這條險途，我于心不忍??！我甚至想要一把槍，高喊一聲跟我走，我?guī)銈儦⒊鋈ァ绻窃谝荒昵埃視@樣做的！但是現(xiàn)在，我知道不可能！”
　　老趙說不下去了，半天才繼續(xù)說：“我不會忘記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兵，在你們的眼中，我看見了當(dāng)年的自己！我后悔脫下軍裝，后悔犯罪，但是我不會后悔是你們押送我走向刑場！因為你們是軍人，是我的晚輩，是我的小兄弟！請允許我用一個老兵的身份來告訴你們——一切行動聽從指揮，靈活機動！完了！”
　　5個兵站在原地，不知道鼓掌還是不鼓掌。雷中校揮手：“出發(fā)！”6個現(xiàn)役軍人就夾著一位退役軍人走出賓館房間，腳步踩在紅地毯上。中午的時候，軍車隊到達這個城市的郊區(qū)，他們就下車了。陳勇帶著假目標(biāo)繼續(xù)北上，他們則進入這個城市隱沒在人群之中。休息了兩個小時以后，他們也出發(fā)了。雷中校帶來的司機開著一輛通過當(dāng)?shù)剀姺謪^(qū)借來的地方牌照大面包等在賓館門口，車門開著。7個人出了轉(zhuǎn)門之后直接上車，林銳還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右手伸在懷里摸著手槍槍柄。面包車混在車流中出發(fā)了。車開出城市，在郊區(qū)上了國道。大家一直都沒說話，老趙更沒說話，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老趙突然說：“試探火力。”雷中校一愣。老趙睜開眼睛：“試探火力！目的有兩個。第一，試探對方的戰(zhàn)斗決心和火力強度；第二，刺激對方過分謹(jǐn)慎的神經(jīng)，等待對方出現(xiàn)錯誤判斷。”雷中校睜大眼睛。老趙長嘆一口氣：“對方的錯誤，都是為我可用的。老雷，你和我都犯錯誤了?！崩字行Ｃ靼走^來。
　　“他們就在等我們和大隊分開?！?br/>　　車上的都是兵尖子，這種對話不可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現(xiàn)在，就很難發(fā)現(xiàn)他們的尾巴了。對手很專業(yè)，不是一般的專業(yè)?！崩馅w說。雷中校沉思著。老趙悲涼地說：“我的腦袋價值起碼5千萬，值得他們冒這個風(fēng)險?？磥?，他們可能從境外請了高手。我難逃此劫，沒必要連累這些小兄弟。老雷，給我一槍吧?！?br/>　　“我的任務(wù)是把你帶回北京?！崩字行Ｕf，“至于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錯就錯了，但是他們別想得逞！別忘了，這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lǐng)土上！還輪不到他們逞強！”
　　車在前行，只是他們都不知道，到底哪個是跟蹤的。他們都知道，一定有尾巴，這一次是真正的尾巴了。更不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張雷的心反而坦然起來，也許自己的生命早就隨著哥哥而去了，現(xiàn)在不過是在追逐哥哥而已。劉曉飛則在想何小雨能否接受自己犧牲的現(xiàn)實。林銳想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沒想，順手從車前擋玻璃那兒拿起煙給自己點上，隨即聽見嘩啦嘩啦聲，他從懷里掏出雙槍，熟練上膛，他把班副的手槍也要來了：“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來吧，老子等著呢！”
　　3
　　戰(zhàn)斗是在黃昏時發(fā)生的。一輛好像是壞在國道路邊的拖拉機在面包車通過之前爆炸了，烈焰成為一團沖向天的火球，濃煙之中槍聲就響起來了。兩顆7.62毫米步槍子彈穿透車窗玻璃擊中司機，司機歪在方向盤上，腳下沒忘記踩下剎車。
　　林銳被安全帶拉回座位上，頭還撞在了門框上。他情急之下沒有解安全帶，直接掏出匕首割開帶子，拔出雙槍踹開車門。又一顆7.62毫米子彈呼嘯而來，擊中林銳右肩膀，右手的手槍就脫手了。
　　“狙擊手！”林銳借勢后倒，同時高喊一聲，第二顆子彈擊中車門他剛才站著的位置。
　　“煙霧彈！下車！”雷中校高喊一聲，按下老趙的腦袋。劉曉飛甩手扔出一顆煙霧彈落在車窗外，煙霧彈噴出黑色煙霧。張雷夾著老趙，烏云開路，雷中校緊跟其后下了車。劉曉飛拉起腦袋被撞破的田大牛，田大牛清醒過來，兩人踹開車窗跳出去。
　　一行人借著煙霧彈跑到路邊樹林中的一個土洼趴下，樹林中出現(xiàn)了人影。林銳咬著牙舉起左手的手槍，連連開槍，打倒兩個迎面沖來的槍手。對方自動步槍響了，他急忙閃身到土坡后面。烏云跳起來，打倒第三個沖上來的槍手，尸體倒在他不遠處，56沖鋒槍脫手而出。張雷魚躍出去，前滾翻拿起沖鋒槍，嗒嗒嗒嗒就掃出一個扇面。近似黑暗中又傳出幾聲慘叫，不知道多少人中彈了，也不知道對方還有多少人。狙擊手又開槍了，打在張雷左腿上，他倒在地上高喊一聲：“劉曉飛！”沖鋒槍甩手扔出去，劉曉飛跳起來接上，邊射擊邊運動到張雷身邊，試圖拖他回來。又一槍打過來，擦著劉曉飛額頭過去，擦破了皮，讓他耳朵嗡嗡響。田大牛和烏云同時沖上來，拖著張雷到土洼里。狙擊步槍封鎖了他們的頭頂，曳光彈的彈道清晰可辨。
　　“必須干掉這個狙擊手！”雷中校高喊，“誰去？!”
　　“我去！”額頭還在流血的田大牛高喊。雷中校喊：“注意安全！檢查武器，準(zhǔn)備火力掩護！”大家就檢查武器，劉曉飛又拿出一顆煙霧彈。雷中校高喊：“掩護！”
　　大家閃身在土洼邊上開始射擊。劉曉飛丟出煙霧彈。田大牛在煙霧中如同兔子一樣彈起來沖出去了。樹林并不密集，討厭的是坑坑洼洼的。田大牛低姿前進，在運動當(dāng)中不斷射擊，準(zhǔn)確的手槍速射讓那些槍手們吃盡了苦頭。突然，田大牛被什么絆了一下，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絆馬索連著的照明彈就爆炸了。一瞬間，他的身軀在照明彈的光芒下顯得那么奪目。
　　“班長！”林銳和烏云幾乎同時高喊。田大牛意識到不妙，正要跳開，用一連串滾翻擺脫困境，密集的子彈就打過來了。田大牛健壯的身軀在彈雨中抽搐著，一輪射擊過去，他倒下了。當(dāng)槍手接近他的時候，他突然又挺起上半身舉起手槍，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更密集的彈雨射了過來。田大牛被打得在地上抖動著，手槍終于脫手了。林銳想沖出去，被劉曉飛一下按倒了。林銳高喊：“班長——”
　　“你冷靜點兒！現(xiàn)在出去等于送死！”劉曉飛喊。
　　“現(xiàn)在的威脅是狙擊手！”被雷中校的手槍頂著腦門兒趴在地上的老趙喊，“必須打掉狙擊手！一個人不行，倆人交替掩護才沖得過去！”
　　“你給我閉嘴！”林銳沖到他跟前，用手槍頂住他的腦袋，“我的班長是因為你死的！我要你償命！”
　　“下了他的槍！”雷中校喊。劉曉飛按住林銳，下了他的手槍：“兄弟！你必須冷靜！”林銳脖子上的青筋都出來了，急促呼吸著，眼睛冒火。
　　“他說得沒錯?！崩字行Ｕf，“需要兩個人去！”
　　“我去！”林銳喊道，拖著受傷的右肩就要起身。
　　“我去！”烏云說，“我跟他一個班的，我們熟悉彼此的戰(zhàn)術(shù)動作！”
　　雷中校看看林銳，點頭。劉曉飛把手槍還給他。林銳抓住手槍，烏云正要準(zhǔn)備起身，劉曉飛又把沖鋒槍扔過來：“里面還有10發(fā)子彈，省著點兒！”
　　“火力掩護！”雷中校高喊。再次掩護開始，最后一顆煙霧彈扔了出去。林銳和烏云彈起來，沖入樹林。密集的槍聲響起，兩人的身影在槍火之間若隱若現(xiàn)。
　　“我們再堅持一小時左右，陳勇他們就能到了！”雷中校喊。老趙貼著地喊：“老雷！你給我一把槍！”雷中校說：“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老趙，你就讓我省點兒心吧！”老趙悲涼地長嘆一聲，閉上眼。
　　狙擊手正在裝填彈匣，前面不遠處人影一閃。他急忙舉槍，但是人影又消失了。他知道這不是幻覺，丟掉狙擊步槍，又拿起身邊的沖鋒槍。突然左側(cè)出現(xiàn)一個人影，他急忙舉槍，還沒射擊，頭頂槍聲響起。來不及慘叫，他頭頂就開花了。林銳從樹上跳下來，又對著他瘋狂射擊，一直到打完這個手槍的彈匣。烏云拿起狙擊步槍：“林銳！掩護我！”林銳單手拿起沖鋒槍，舉槍架在受傷的右臂上開始射擊。烏云借助夜視瞄準(zhǔn)鏡，在綠光當(dāng)中尋找槍手，發(fā)現(xiàn)就果斷射擊。現(xiàn)場的槍聲逐漸平息下來，雷中校松了一口氣。遠處有警車的聲音，但是緊接著就是密集的槍聲，還有爆炸聲。
　　“他們有40火?！崩馅w一直在聽，“還有起碼10個人，警察不是他們的對手?！?br/>　　“清點彈藥，準(zhǔn)備戰(zhàn)斗。”雷中校說，“我們有貴客了?！?br/>　　“雷克明！”黑暗當(dāng)中有人高喊，大家都安靜了，“你果然是個高手，你的人素質(zhì)也不錯。我認(rèn)栽，這仗我打不下去了。再打，我血本無歸?！?br/>　　“那就趕緊放下武器投降！”雷中校高喊。
　　“如果是你，你會投降嗎？你是軍人，我也曾經(jīng)是，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戰(zhàn)場上只有打死的，沒有怕死的！”
　　“好??！那么我們就干到底！”
　　“我沒那么傻，這是你們的地頭。打到最后，我們都要完蛋?！?br/>　　“聰明，那你還打個屁??？趕緊滾蛋！”
　　“沒可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你把人給我，我放了你們。”
　　“你覺得可能嗎？”雷中校高喊。一個人影舉著雙手站起來：“我知道你沒那么容易把人給我！但是我告訴你，距離這里20公里，是一個中學(xué)！”
　　“你什么意思？”
　　“我安了炸彈?！蹦侨苏f，“你不給我人，我讓1000多學(xué)生給我陪葬?！?br/>　　“你還好意思說你是軍人？!”雷中校大怒，“是軍人就出來！我們刀對刀槍對槍干！”
　　“沒可能了?！蹦侨苏f，“這是最后一招，我沒辦法才用的?！?br/>　　“我不會把人給你的！”
　　“5分鐘考慮時間。”那人看表，“5分鐘以后我會下命令，學(xué)校就會爆炸。我們這些剩下的人戰(zhàn)斗到死！”
　　“給我一把槍！”老趙壓低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雷中校思考著。老趙低聲說，“給我一把槍，我來對付他們！里應(yīng)外合，奪取最后勝利！”劉曉飛和張雷都看著雷中校。雷中校從身上摸出來一把手槍：“如果你搞鬼，我保證你死不痛快！”
　　老趙接過手槍熟練上膛，起身要走。雷中校忽然說：“等等?！崩馅w轉(zhuǎn)身。雷中校亮出手里的彈匣，剛才他拿槍的時候彈匣卸了：“拿上吧?！崩馅w一拳打在雷中校臉上：“10年戰(zhàn)友！10年！你都不肯相信我？!”雷中校擦擦臉上的血：“職責(zé)所在?！崩馅w奪過彈匣裝上，再次上膛，對準(zhǔn)雷中校。張雷和劉曉飛同時把槍對準(zhǔn)他的腦門兒。老趙咬牙切齒地說：“我告訴你——我已經(jīng)看透生死！我有過榮譽，有過罪惡，有過錢，也有過恥辱！我已經(jīng)活夠了，今天我為感情而戰(zhàn)！你個雜碎，記住，永遠不要懷疑你的戰(zhàn)友！”
　　老趙起身，走出去了。雷中校沒有表情。
　　“我們怎么辦？!”劉曉飛的槍口追隨著老趙的背影，“他馬上要走出射程了！”
　　“林銳注意?！崩字行Ｄ闷饘χv機，“瞄準(zhǔn)目標(biāo)，如果他試圖逃逸，擊斃他！”
　　“收到！”林銳回答。
　　老趙緩緩走過去，站在那人身前。那人說：“老趙，我們來救你。今天晚上安排你偷渡，你不要再回國了。”
　　“我知道，有人希望我永遠不回來?！?br/>　　“我的客人說，如果你走了，對大家都好?！?br/>　　“我知道。”
　　“走吧?！?br/>　　老趙突然拔出手槍，一槍打在那人眉心。旁邊的槍手還沒反應(yīng)過來，老趙已經(jīng)飛身而起，一個側(cè)踹踢在他的脖子上。他手中的電臺落地了，老趙一槍打碎電臺。其他的槍手舉起槍，老趙后倒，手槍速度很快，準(zhǔn)確擊斃面前的幾個目標(biāo)。對著狙擊鏡的烏云看呆了。老趙高喊：“雷克明！滾出來吧！”雷中校站起來。老趙背對著他，丟掉手槍，舉起雙手：“我任務(wù)完成了?！崩字行Ｄ樕喜恢朗歉吲d還是悲涼。
　　一列軍車隊開來，陳勇帶人飛身下車沖進來。特種兵和學(xué)員們封鎖現(xiàn)場，檢查有沒漏網(wǎng)的。老趙被重新戴上了手銬。帶上軍車以前，雷中校站在車門邊看著他，老趙沒有什么表情。雷中校舉起右手，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4
　　兩輛軍用救護車旋風(fēng)一樣沖進夜色中的軍區(qū)總院。第一輛車上是兩個蒙著白布的擔(dān)架，是那位犧牲的司機和田大牛。第二輛車剛停，肩膀包扎過的林銳被扶下來，熱淚滿面地?fù)湎蛱锎笈５膿?dān)架：“班長！班長——”
　　“你失血過多，趕緊去輸血！”一個大夫高喊。
　　“你們滾開！我要和我的班長在一起！”林銳狂暴地高喊。兩個哨兵跑過來幫忙抱住林銳。一個下士高喊：“兄弟，兄弟冷靜點！”
　　“我的班長——”林銳帶著哭腔。一個上士拍拍他的臉：“我們都是你的班長，你別胡喊！你的班長睡著了！睡著了！你想吵醒他？!”林銳張著嘴失聲。上士接著對他說：“安靜！他睡著了?！绷咒J咬著嘴唇痛哭。上士摸摸他的臉：“對，他睡著了。睡著了，別吵醒他?！?br/>　　張雷躺在擔(dān)架上從第二輛車上被抬下來，臉色慘白，一個護士高喊：“他的心跳太弱了！”大夫皺著眉說：“是大腿動脈！趕緊送手術(shù)室！”潔凈的走廊一片忙亂，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和護士圍著擔(dān)架沖進來。張雷閉著眼睛，血色全無，沒有什么生命跡象。
　　方子君被噩夢驚醒，她夢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方大夫！方大夫！”她猛然睜開眼睛，門被急促地敲著，警衛(wèi)班長在外面喊著。方子君聲音發(fā)顫：“什么事兒？”
　　“院長通知，上過前線有救治槍傷經(jīng)驗的醫(yī)生都去集合！有傷員需要搶救！”
　　“好！我馬上去！”方子君跳起來，急忙穿上衣服，打開門穿著拖鞋就往外跑。
　　張雷的心電圖很弱，護士在電擊心臟。
　　方子君走進大廳，看見地上殘存的血跡和凌亂的腳印，腿軟了。她臉色很白，跌跌撞撞扶著墻站好，腦子里面一片空白，嗡嗡作響。警衛(wèi)班長急忙扶住她：“方大夫，你怎么了？”方子君的聲音很微弱：“傷員叫什么名字？”警衛(wèi)班長說：“是特種偵察大隊的兵，叫林銳?！狈阶泳齽倓偹煽跉猓l(wèi)班長又說：“還有一個是陸院的，叫張雷。”
　　咣！方子君一下子暈倒在地上。
　　5
　　滿頭白發(fā)的院長皺著眉頭看著病床上的張雷，緩緩地下指示：“全力搶救，準(zhǔn)備后事?！贝蠹叶急辉洪L矛盾的指示弄得發(fā)蒙。院長語調(diào)深沉地說：“戰(zhàn)爭時期，這樣的事情很多，我們要盡全力搶救戰(zhàn)友。但是，也要準(zhǔn)備好他的后事，不能措手不及。通知陸院和他的家長，我親自手術(shù)，需要他們的簽字?！?br/>　　陽光漸漸灑進病房，臉色蒼白的方子君緩緩睜開眼睛，她的嘴唇也沒有一點兒血色。張雷的隊長站在她的面前，臉色凝重。方子君張開嘴，用盡全身的力氣：“告訴我，他還活著?！?br/>　　隊長點頭：“他的心臟始終沒有停止跳動?！狈阶泳煽跉?。隊長又說：“但是，他動脈中彈，現(xiàn)在也沒有脫離危險。還在搶救當(dāng)中，按照上級指示，現(xiàn)在可以把他的遺書給相關(guān)的人?！狈阶泳牬笱劬?，嘴唇上僅有的血色也沒了。
　　“這是他留給你的遺書?！标犻L把那封信緩緩放在她的枕頭邊上，敬禮，“保重！”他轉(zhuǎn)身出去了，輕輕帶上門。方子君撐起自己的身子，打開信，讀著讀著，眼淚流了出來。
　　子君：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和我的哥哥在一起了。
　　你別為我們弟兄難過，我們都是軍人，軍人就意味著要為國家、為軍隊，去戰(zhàn)斗、去犧牲。我的哥哥犧牲在南疆戰(zhàn)場，而我犧牲在和平年代。我不能告訴你更多關(guān)于我的任務(wù)，說實話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但是請你相信一點——張云的弟弟是好樣的，他是為了完成黨和軍隊賦予的任務(wù)犧牲的。
　　關(guān)于我們的關(guān)系，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個結(jié)。說實話，我也有，因為那是我的親生哥哥。但是，我想了這么長時間想明白了，那就是——我愛你！
　　我愛你，子君。這一點確鑿無疑，愛情是無法因為悲傷而磨滅的，也不會被更多的現(xiàn)實所束縛起來。我知道你是我哥哥的女人，如果我哥哥還活著，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嫂子了。但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90年代的中國軍人，應(yīng)該有自己的頭腦，應(yīng)該有沖破這種束縛的勇氣，更何況我也是天殺的傘兵。我愛你，雖然這句話說得有點兒晚，而且不合時宜。因為，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犧牲了。我不怕犧牲，但是我不想我死，你也不明白這一點。
　　我愛你，希望你早日走出過去的陰影，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們弟兄在天堂會祝福你，真誠地祝福你！
　　深愛你的人張雷絕筆
　　她起身下床，腿還在發(fā)軟。扶著墻走到門口，打開就看見一樓道的人。有陸院的隊長和教導(dǎo)員，還有一個空軍大校和一個哭得淚人一樣的中年婦女?？哲姶笮Ｕ驹谑中g(shù)室門口，臉色凝重，背著手不說話。方子君走到門外，無力地靠在墻上，看著“手術(shù)中”三個字流淚。醫(yī)院的領(lǐng)導(dǎo)走過來：“小方，你怎么出來了？你應(yīng)該休息?！?br/>　　方子君無力地?fù)u頭?？哲姶笮；仡^，胸口的空降兵傘徽閃著光，和他眼中壓抑的淚花光芒一樣明亮。張師長的聲音嘶啞：“方子君？”方子君說不出話，點頭。
　　“我是張云和張雷的父親?！睆垘熼L嘶啞著嗓子說。
　　“伯父……”方子君哭出聲來?？哲姶笮７鲎∷?，方子君感覺到這手的溫暖。
　　“別哭！他們都是好樣的！”張師長的眼神顯出堅毅，“他們都是我的好兒子，我為他們而自豪！你是參戰(zhàn)過的老兵，應(yīng)該堅強！”方子君含淚點頭。
　　“你是好姑娘！”空軍大校說，“堅強起來！你還是醫(yī)生，要相信醫(yī)學(xué)！張雷還在搶救，他不會希望看見你哭的！”說著，自己的眼淚卻嘩啦啦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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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長，我給你點支煙吧?！绷咒J看著田大牛，點著一支煙。
　　“你最喜歡抽的石林?！彼褵煵逶谔锎笈５淖炖铩Ｌ介g里，林銳穿著病號服坐在田大牛身邊。田大牛閉著眼睛，掀開白布的胸口上都是彈洞。煙裊裊升起，林銳的眼淚無聲流出：“班長，我再也不跑了。你看我在這兒呢，我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說我們是戰(zhàn)友就是兄弟嗎？跟親兄弟一樣親！大哥，你是班長就是大哥。你是士兵，槍林彈雨滾過來的真正的士兵；你是硬漢，刀擱在脖子上都不會眨眼；你是兄長，拉練的時候，我腳上起皰了是你給我挑的……”田大牛閉著眼睛，嘴上的煙還在燃燒。
　　“班長，我的班長，我林銳長這么大別人都不服，就服兩個班長。一個是老薛，一個就是你，田班長?！绷咒J忍不住哭出聲來，“班長，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林銳！我長大了！我再也不是那個淘氣的逃兵了！我一定好好訓(xùn)練，你別生我的氣！我5公里跑全中隊第一！我多能射擊最好，你不是說最喜歡看我打槍的嗎？你覺得看我打槍是一種享受，說我打得那么漂亮，動作那么快，是你見過的最好的特種兵！你怎么就不喜歡看了呢？班長，以后我天天第一個起床，值日也不偷懶！野外生存，我再也不偷偷帶吃的了，我把咱們班丟掉的紅旗給扛回來！”
　　田大牛始終沒有睜開眼。林銳哇一聲大哭起來，撲在田大牛身上：“班長——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林銳?。《际俏也缓?，我一直氣你！我說你唱歌走調(diào)，笑話你，你怎么也不打我啊？!都是我不好啊，班長——你醒醒啊，你別睡了！咱們還要訓(xùn)練??！你不是說咱們要爭第一嗎？班長，我給你爭第一！我保證我什么科目都是第一，給你爭臉！班長——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氣你！”
　　林銳跪在田大牛旁邊泣不成聲，鼻涕和眼淚流在一起?？蘼暜?dāng)中，林銳看見了一雙锃亮的軍官皮鞋。他哭著抬起頭，看見了筆挺的軍官制服。接著看見一張黑得嚇人的臉。
　　“大隊長！你下命令??！你命令田大牛班長起立！他最聽你的話！”林銳抱住何志軍的腿大哭。何志軍撫摩著他的光頭，久久無語，慢慢地，他渾厚的聲音響起來：“男兒當(dāng)殺人，殺人不留情！”
　　林銳抬起淚花閃閃的臉。何志軍看著他：“千秋不朽業(yè)，盡在殺人中。昔有豪男兒，義氣重然諾。睚眥即殺人，身比鴻毛輕。又有雄與霸，殺人亂如麻，馳騁走天下，只將刀槍夸。今欲覓此類，徒然撈月影?！?br/>　　林銳的哭聲漸漸停止了。何志軍的聲音洪亮起來：“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夸仁義。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學(xué)古風(fēng)，重振雄豪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千里殺仇人，愿費十周星。專諸田光儔，與結(jié)冥冥情。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回。神倦唯思睡，戰(zhàn)號驀然吹。西門別母去，母悲兒不悲。身許汗青事，男兒長不歸。殺斗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萬里浪，尸枕千尋山。壯士征戰(zhàn)罷，倦枕敵尸眠。夢中猶殺人，笑靨映素輝。女兒莫相問，男兒兇何甚？古來仁德專害人，道義從來無一真！”
　　林銳的眼淚停止了。何志軍的眼睛閃閃發(fā)光：“君不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男兒行，當(dāng)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斗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zhàn)場一百處，處處愿與野草青。男兒莫戰(zhàn)栗，有歌與君聽：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林銳慢慢站起來。何志軍看著他的眼睛：“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fēng)。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寧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林銳看著自己的大隊長，臉上還掛著淚花，還有孩子的稚氣。何志軍拍拍他的肩膀：“這是戰(zhàn)士最好的歸宿！田大牛是真正的戰(zhàn)士，真正的戰(zhàn)士是不會甘心老死在床上的！”
　　林銳看著何志軍的黑臉，鄭重點頭。何志軍緩緩地說：“站直了！田大牛是不會想看見你這副哭哭啼啼的樣子的！”林銳立正。
　　“向右——轉(zhuǎn)！”——林銳向右轉(zhuǎn)。何志軍高喊：“聽我口令！——敬禮！”
　　兩人敬禮，對去往天國的田大牛敬禮。
　　7
　　何小雨趕到醫(yī)院后，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何志軍和林秋葉。林秋葉是被何小雨電話叫來的。但何志軍怎么來了，何小雨不知道。但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張雷和方子君現(xiàn)在都怎么樣了。還有就是有沒有劉曉飛的消息。但看見父母站在一起，她還是愣住了，因為很久沒看見他們在一起了。
　　何小雨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來：“爸！媽！你們怎么也在這兒？子君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