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
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的小橋~
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
彎彎的小船悠悠，是我童年的阿嬌~
嗚……”
病房內(nèi)溫燃站在窗前，玻璃上映著他養(yǎng)母和溫心的倒影。
之前見溫燃發(fā)火后養(yǎng)母便知趣地不再提那件事，轉(zhuǎn)而關(guān)心起了溫心的事情。
進屋后跟溫心說了會兒話，她有點困了，養(yǎng)母就坐在床頭哄她睡覺。
輕輕拍著她背，嘴邊又哼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謠。
耳邊縈繞著悠悠動人的曲調(diào)，溫燃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悠遠綿長。
他的神思有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他小時候。
那時他剛從孤兒院出來總是睡不著，養(yǎng)母也是這樣摟著他耐心哄著。
她最常唱的，他最喜歡聽的，就是這首《彎彎的月亮》。
因為這首歌代表著思鄉(xiāng)念親，養(yǎng)母說，以后這就是他的家，他們就是他的親人。
溫燃望著窗外惘然，他的童年也是有過一段溫馨幸福的日子的。
蔣偉民和薛華父親收養(yǎng)他回家，是真心把他當親生孩子疼愛的。
養(yǎng)父高大和善，養(yǎng)母溫柔親切，那是小溫燃從未感受過的親情。
他記事以來就是顛沛流離的苦日子，他很喜歡很珍惜這個溫暖的家。
他還記得一家三口去游樂園的場景，歡聲笑語那么快活……
他也記得他背著小書包去上學，驕傲地說他的名字叫蔣浩然……
薛華給他縫制新衣新鞋，蔣偉民給他講述武俠故事，她溫聲教導，他將他舉高……
溫燃從叔叔嬸嬸，改口爸爸媽媽，他真愛他們啊……
要是一直那樣下去就好了……
*
“浩然！”溫心睡熟了，養(yǎng)母邊招手邊輕聲呼喚。
養(yǎng)母的聲音打斷了溫燃的思緒，他走過去細心地把她扶下地，很自然地蹲下去幫她捶捏腿腳。
“媽，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br/> 跟照顧溫心的護工交代了幾句，溫燃就開車帶著養(yǎng)母離開了醫(yī)院。
下車后天已經(jīng)黑了，冬天天冷，養(yǎng)母的身體不太好，路上走得有點吃力。
“媽，我背你。”見狀溫燃彎腰背過了身，做出了背人的動作。
“不用你背，我好胳膊好腿兒的，自己能走?！?br/> 養(yǎng)母推拒了幾次，無奈硬不過溫燃，最后還是爬上了他的背。
北城的夜依然繁華，街上霓虹閃耀，人來人往，喧囂熱鬧。
即使呆了一年之久，薛華仍舊覺得這一切是那么地陌生。
身在異鄉(xiāng)，滿耳他音，總是容易讓人念起家鄉(xiāng)的小城和故人。
對薛華來說，最親的最讓她懷念的，自然是好久不見的丈夫。
看到路過的老頭老太太互相攙扶著對方，養(yǎng)母的心更是動容。
糾結(jié)了片刻，養(yǎng)母還是訥訥說了出來，“浩然啊，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你爸就老這么背你？”
聞言溫燃身形一頓，嚴肅了眉目，卻是一聲不言，繼續(xù)悶頭往前走。
薛華顯然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沒注意到溫燃的動作，感嘆道：“你啊，還總喜歡騎在他脖子上飛，你爸在地上跑，你笑得合不上嘴，兩個人吆喝著‘小飛機飛上天，飛高高飛啊飛’！”
“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多快樂??！要不是——”薛華說著說著自己不自覺地笑了出來，然而想到什么神色倏然一凝，笑容僵在了臉上。
趴在溫燃背上偷偷覷著他的后腦勺，薛華眼睛不停地眨動，鼓了好半天勇氣才說了出來。
“浩然，你爸我跟他過了大半輩子，最了解他了，我身體有問題生不了孩子，你爺奶天天跟他生氣他都沒不要我，要不是后來生意出了問題——他也都是喝醉了不清醒才——”
薛華說到這里幾番打住說不下去，后長長嘆了口氣，“唉，我知道我說這些話你不想聽，但是他也是真心疼你愛你的啊。這幾年他跟我打電話，我能聽出來，他是真心悔改了啊，他也念著我們母子，你就不能原諒他嗎？”
“不能！”
溫燃回答地十分果斷，聲音冷地像冰，絲毫不容置喙。
隨即便邁開大步快速向前走去，進醫(yī)院后直奔醫(yī)院里養(yǎng)母所住的樓層，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進病房后溫燃矮身把她放下，緊繃著一張臉，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又轉(zhuǎn)過了身往門口方向走。
雖然溫燃很小就來了他們家，對她這個養(yǎng)母也是盡了一切兒女所應有的孝心，不比親生的差。但是隨著他年齡越大性格就越是難以捉摸，特別是十五歲后回了溫家后，薛華更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見他生氣了，養(yǎng)母的心也是惴惴，一路上沒敢吭聲。
然而現(xiàn)在他什么都不說抬腳就要離開，養(yǎng)母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浩然！”養(yǎng)母緊張地喚他，聲音有些無措，“我不提了，我以后再也不提了還不成么？”
溫燃這才頓足，扭頭見養(yǎng)母眼角含著淚，心中不忍，悶聲說了一句：“我不走，去找劉護工談談，說好了讓她好好照顧您，結(jié)果人走了都不知道?！?br/> “你別怪你劉阿姨，是我給她放的假?！别B(yǎng)母怕連累照顧自己的護工，連忙為她開脫。
溫燃眼神閃了閃，撇頭避開了養(yǎng)母的視線，“那我去給你買飯。”
話落溫燃就逃也似地出了房門，權(quán)當聽不見背后養(yǎng)母的聲音。
沒有坐電梯，而是快步走向了一旁偏僻的樓道，握著拳渾身僵硬。
高層的樓梯無人經(jīng)過，安靜地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
溫燃停下，聲控燈亮了又滅，黑暗給了他喘息的空間。
背靠在墻上，溫燃又往兜里摸了摸，摸了半天摸不到才想起來自己已經(jīng)把煙給扔了。
精神高度緊繃著，心中情緒無法平復，他就發(fā)瘋一樣地不停按動著打火機。
亮了，滅了，亮了，滅了……
溫燃眼眨也不眨地盯著火焰看，那里面分明是過往的一幕幕畫面。
*
起初的確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蔣偉民和薛華待他這個收養(yǎng)的小孩子很好很好，滿足了溫燃對父母的一切幻想。
還記得最開始被領(lǐng)養(yǎng)的時候，夫婦倆一眼從孩子群里看中他，把他帶到了他們的家，那里有他單獨的小房間和一大堆好玩的東西，美好地簡直像夢一般。
那個可憐的小孩子啊，晚上常常不敢睡覺，就怕一覺起來夢醒了什么都沒了，爸爸媽媽不見了，他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孤兒院里。
但同時小溫燃又暗中觀察著這對夫婦，不敢把真心交付，因為他聽過孤兒院里那些孩子們的談話，說那些收養(yǎng)他們的大人慣會裝模作樣。
開始故意裝作對他們多好多好，買新衣服買好吃的，那是因為孤兒院會派人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他們不好就把小孩子帶回來了。
等過一段時間考核通過孤兒院的人不管了，他們就會現(xiàn)出原形，青面獠牙，張牙舞爪，是又兇又可怕的怪物，會在夜里一口把小孩子吃掉！
小溫燃自然不信他們的話，在人販子窩里呆了幾個月，他的心理遠比同齡的小孩子成熟。
嘴上不說，他心里卻在暗暗地想，那是你們沒見過被警察叔叔抓走的拐子，一刀子下去胳膊腿兒就斷了，血流地嘩啦啦的，可比青面獠牙的怪物可怕多了。
即使過了那么久，一想起來他還是忍不住怕地縮成一團，那些拐子沒斷他的胳膊腿，但是拿棍子打過他。
棍子打在身上，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