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疾的雙腿會不受身體控制的自己站立和走動，這種怪事無論從醫(yī)學(xué)還是從志怪傳說的角度講，都是聞所未聞。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保不準(zhǔn)早就跑到寺廟道觀里去求神拜佛得請求驅(qū)逐邪祟了，可楚韶曜只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接受了他的這雙廢腿會冷、會動、還會自己穿秋褲的事實。
　　
　　
　　
　　或許不能稱之為平靜，該稱之為漠視。
　　
　　
　　
　　確認(rèn)雙腿有靈后，楚韶曜又恢復(fù)成起初發(fā)現(xiàn)這雙腿抖得異?；钴S時的心態(tài)，即不聞不問、視而不見、無所謂。
　　
　　
　　
　　冷漠的煜王并不在乎自己的雙腿里是否住進了一個邪祟，也不在乎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人格產(chǎn)生了分裂，他漠然地看待著這一系列反常的怪事，如同他漠然地看待這整個世間。
　　
　　
　　
　　乏味、無趣、沒意思。
　　
　　
　　
　　其實還是有點意思的。
　　
　　
　　
　　楚韶曜內(nèi)心深處有個隱秘而陰暗的想法。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世上最丑陋的罪孽。所擁有的權(quán)勢富貴都是浮煙，終生只能禁錮在小小的輪椅之上，說是人人敬畏的煜王，其實這副殘缺的身軀就是個笑話。
　　
　　
　　
　　可如今，竟然發(fā)現(xiàn)了比他更滑稽的存在。
　　
　　
　　
　　也不知這雙腿里面的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也是倒霉，竟然生成了一雙腿，還是一雙殘疾腿，還是一雙他楚韶曜的殘疾腿。
　　
　　
　　
　　可嘆，可笑。
　　
　　
　　
　　懷著七分的漠視與三分的笑話，楚韶曜放任了這雙腿的怪異存在，沒有戳破對方拙劣的偽裝。
　　
　　
　　
　　可憐兮兮的，當(dāng)個腿兒還偷偷摸摸地怕被主人發(fā)現(xiàn)。他堂堂煜王，就不去嚇唬這雙膽小的廢腿了。
　　
　　
　　
　　楚韶曜絕不承認(rèn)，不戳破對方的偽裝，其實也是他貪戀站起來的滋味。
　　
　　
　　
　　雖然仍然感受不到雙腿，雖然他本質(zhì)仍然是個不良于行的殘廢，雖然操控著雙腿的并不是他自己，可他楚韶曜的的確確是，站起來了。
　　
　　
　　
　　他上一次站起來，還是十八年前。
　　
　　
　　
　　在父皇的溺愛下，才剛剛學(xué)會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地走路。
　　
　　
　　
　　那個時候父皇格外疼他，不管去哪兒都要把他抱在懷里不撒手，等過了兩歲發(fā)現(xiàn)他還不會走路，這才開始著急，每日一下朝就開始教他學(xué)步。
　　
　　
　　
　　他懶洋洋地不想動，只高興被抱著，不高興被放到地上，雙腳一沾地就開始哇哇大哭。父皇沒辦法，就在正大光明殿擺了張長長的軟榻，天天拿細(xì)繩揪著一只小鴨子引他走路。
　　
　　
　　
　　他又想要一點點大的黃黃小鴨子，又不想走路，就賴在軟榻上哭鬧。
　　
　　
　　
　　可父皇這回不再理睬他了，堅持讓他自己去捉。他只好委委屈屈地抹掉小眼淚，歪歪扭扭地跟在那只小鴨子后面爬。然后從爬，到走，到跑，就這么跟著一只小鴨子學(xué)會了走路。
　　
　　
　　
　　父王為之大喜，于宮中大宴群臣和宗親。
　　
　　
　　
　　宴席開始前，炫耀地命宮人搬來長條軟榻，引著他在宗親大臣面前搖搖晃晃地表演走路。
　　
　　
　　
　　然而就在宴席散去的次日深夜，那個獰笑的男人持刀殺進燈火通明的東宮，砍死替他倉惶遮擋的乳母，粗魯?shù)貙⑺麖募偕降氖蠢镒Я顺鰜怼?br/>　　
　　
　　
　　男人摸著他藕節(jié)般白玉粉嫩的小短腿，佯裝悲憫：“太子殿下，念在你和本王血脈相連的份上，本王只廢掉你的腿?！?br/>　　
　　
　　
　　而后男人揮刀，挑斷了他的腳筋。
　　
　　
　　
　　又接連在他的腿上，刺了十一刀。
　　
　　
　　
　　那年他兩歲，剛剛學(xué)會走路。
　　
　　
　　
　　那年他兩歲，再也不會走路。
　　
　　
　　
　　.
　　
　　
　　
　　時隔十八年，久違地站起來行走，楚韶曜貪戀這份滋味。
　　
　　
　　
　　不管這雙腿里住的是什么邪祟和精怪，他都無所謂。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生得這般高挑，比府上魁梧高壯的暗衛(wèi)頭子欒肅還要高上一點。第一次感受從上向下高高俯視整個房間的視角。第一次，感覺自己像個完整的人。
　　
　　
　　
　　懷著種種不為人道的復(fù)雜情感，楚韶曜默許了這雙腿的怪異存在。并且大晉尊貴煜王，開始逐漸配合這個精怪的偽裝。
　　
　　
　　
　　你偽裝的太表面，像沒天賦的演員。
　　
　　
　　
　　本王一眼能看見。
　　
　　
　　
　　該配合你演出的本王演視而不見。
　　
　　
　　
　　在逼一個沒耐心的人即興表演。
　　
　　
　　
　　在楚韶曜的漠視和放任下，這雙廢腿一日比一日飄，完全就把夜間當(dāng)成了自己的主場，把欒肅當(dāng)成了自己的小廝。不僅如此，煜王府的各處擺設(shè)，也潛移默化的發(fā)生變化，犄角旮旯里總是會放上湯婆子一類取暖的零碎。甚至當(dāng)老媽子和小廝上癮的暗衛(wèi)頭子，還將院中容易撞到的桌柜案幾拿同色棉布給包起棱角。
　　
　　
　　
　　諸如此類的細(xì)節(jié)變化，楚韶曜都只當(dāng)看不見。
　　
　　
　　
　　而這雙廢腿竟然也以為他楚韶曜眼瞎心粗，看不見這些變化，以為自己將他楚韶曜瞞得死死的。
　　
　　
　　
　　楚韶曜對這雙廢腿的情感，也逐漸從開始的無所謂和漠視，變成了深深的嫌棄，中間都不帶一絲的提防情感作為過渡。
　　
　　
　　
　　該多傻呀，才會以為自己拙劣的偽裝是完美無缺的。
　　
　　
　　
　　這份智商，也就只配當(dāng)個腿兒了。
　　
　　
　　
　　這雙腿在他的配合型漠視下，越來越活潑。
　　
　　
　　
　　原本楚韶曜是不在意的。
　　
　　
　　
　　好歹他也是大晉尊貴的煜王，不好和一雙小小的廢腿計較。暖爐也好，被褥也好，夜間頂著他的身子做出各種奇怪姿勢也罷，這些不值錢的小恩小惠，就當(dāng)賜給這個可憐的小東西了。
　　
　　
　　
　　可千算萬算，楚韶曜沒有算到，這雙腿兒竟然如此不知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