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判官自娶了嬌妻后,自覺無一處不稱心,公事上也倍加勤勉,期盼早日升職。至于偶然因接濟(jì)妻家?guī)淼男⌒〔挥淇?,也不被他放在心上。如此青春正茂的美嬌娘,豈不勝過他元配千百倍,萬般皆是好。
這日公事纏身,謝判官趕著結(jié)完案子回去共度良宵,眼看只剩下最后一卷,他揉了揉的后頸,手摸到案卷,忽覺不對,一看案卷側(cè)邊有朱砂痕跡,不由皺眉。下面吏員辦事也太粗疏,案卷都臟污了。
謝判官搖搖頭,決定出門打井水洗把臉。
回來坐在案前,翻開案卷,只見里頭竟有一張兩指寬的條子,上書一行小字:乞公通融此案,贈錢萬貫。
謝判官陡然一驚,心臟劇跳,隨即連忙展開案卷一看。
這是一樁命案,大名府一富家寡婦黃氏,招有接腳夫袁某,但黃氏亡夫族中并不認(rèn)可,頻頻沖突,要將黃氏與接腳夫都趕出宅,收了所有家產(chǎn)。某日袁某被發(fā)現(xiàn)受重?fù)羯硗觯蔀辄S氏亡夫族兄蔣某所為。
此案已由軍訓(xùn)院審問過,附有法曹檢出的法條,又有驗(yàn)狀等一應(yīng)文書。案卷有些矛盾,人證悉數(shù)偏頗疑犯,然而有物證存在,證明了疑犯罪行。
謝判官自有計較,本朝判案重證佐,且物證高于人證,證人會說謊,證物卻不會。例如此案,證人多是鄉(xiāng)鄰、族人,不足以為信。
謝判官呆坐案前,四周寂靜,只聽得到胸口心越跳越快的聲音。
“當(dāng)啷”一聲響,把謝判官驚醒,原來是門外有人經(jīng)過,掉了東西。
他心煩意亂,盯著案卷看了半晌,索性將紙條拿出來收好,暫不判此案,留待明日。
回去后謝判官仍是心不在焉,滿腦子案情,命案是由軍訓(xùn)院審理,左右軍訓(xùn)院互相復(fù)審,而后法曹檢斷法條,再交到左右廳的判官、推官處。
往前,軍訓(xùn)院經(jīng)手之人多,又需復(fù)檢,不好動手腳,往后,是通判、府尹,難以買通。反而到了他這里,有權(quán)命人再行勘檢,又可初判。
此案中的物證是件碎花瓶,沾了血跡,從蔣某家附近挖出來,他家正少了一個花瓶。這個物證倒也不是鐵證,如果是有流匪從他家偷盜出來,然后遇見袁某,為了脫身,將袁某砸死呢?
流匪,如何證明有流匪?這花瓶可以是一對,另一只被流匪賣到了當(dāng)鋪,讓蔣家人找回來了,當(dāng)鋪伙計可以證明有個看起來就非良善之輩拿來典賣,還說另一只不小心砸碎了。
謝判官越想越入迷,只覺得其中大有可能。他判案數(shù)年,越判越明白,也越判越清楚里頭的歪門邪道了。
“老爺,老爺你想什么呢?”謝夫人搖了謝判官好幾下,他才猛然清醒,“我在思考公事,別鬧。”
謝判官對她何曾這般不耐煩,謝夫人不悅地道:“都回家了還想什么公事,你聽我說呀,我家弟弟想再開個腳店,你這做姐夫的,不得幫幫嗎?”
“開個腳店?這可不是小事?!敝x判官完全清醒了,“我一月俸祿才多少,開個腳店說得輕巧,你知道租賃鋪?zhàn)右嗌賳??知道從正店進(jìn)酒要多少錢嗎?”
謝夫人撲進(jìn)謝判官懷里,嬌聲道:“這個老爺來考量不就行了?!?br/>
“考量……”謝判官暗暗嘆息,倘若,倘若他有一萬貫……不,不,那么多人經(jīng)手,要是被拆穿,下場可不妙。
……
憂心之下,謝判官到了半夜才入睡,第二日耷拉著眼皮去衙門。
一早上有人同謝判官打招呼他也心不在焉,待坐在安全,謝判官再次翻開袁某的案卷。只見案卷內(nèi)竟赫然又夾著一張紙條,而昨日那張分明已被謝判官帶走了。他拿起紙條細(xì)看,上面寫著類似的文字:乞公通融此案,贈錢兩萬貫。
謝判官險些沒坐穩(wěn),定了定神,又不住往外看,起身要去關(guān)門,走到一半先將手上的紙條放回去,再關(guān)了門。
兩萬貫,兩萬貫。
謝判官將紙條燒了,在室內(nèi)踱步連連,盯著紙灰一咬牙,終下了決心。
……
……
“什么?謝判官被降官了?”徐菁愕然。
葉謙唏噓道:“不錯,謫到畿縣去了,家小也都帶去了。聽說同他妻家大鬧一場,因?yàn)榱P了錢,想將原來贈予妻家的財物收回來,他妻家哪里會肯,一家人粗莽得很,將謝子清給打了,多虧那時有廂兵巡查,他還嚷著告妻家。不過就算真告了,這親戚之間,堂官多半會勸以人倫之義?!?br/>
所以,從今日起,至少一輪磨堪的功夫是見不到謝判官和他夫人了?不用再看到謝夫人雖然令徐菁開心,但這么個下場還是叫她太過驚訝,“可這到底是為何?。恐x判官到底犯了什么事?”
“收受賄賂啊,下御史臺按劾了,一下貶成小吏。唉,為官以清廉緊要,□□朝間,凡有貪贓枉法皆處以極刑,如今不過貶官免職,難怪……”葉謙說到一半,趕緊收聲,心道在房里說幾句,皇城司的察子應(yīng)該不知道。
“咳,反正我聽聞,謝子清臨走前找人訴苦,喊屈,他在御史臺受審時想起不大對,那案卷編號原本不是給他的,上頭還有朱砂為印記,只是當(dāng)時他被錢物蒙了眼,并未想到,定然是有人故意叫他審這案子?!?br/>
徐菁啞然失笑,若是謝子清自身行正,又怎么會怕這樣的伎倆,“誰能特意準(zhǔn)備兩萬巨資,只為了陷害一個推官。我看,他是太過不甘了?!?br/>
“這可未必,錢是兇手家中送的,無需自己準(zhǔn)備,只要知道有這么回事就行。”葉謙分析著也覺得可笑,“誰人為了害謝子清,特意四處打探這樣的人家,再買通人調(diào)換,使案卷到了謝子清手上,這未必太大費(fèi)周章了。謝子清怎會得罪如此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