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歡算著開城門的時辰,天方亮就起了,原是只打算帶個玉香和車夫,快去快回,不多做逗留。
但沒想到,剛要出門,便見李知衍已經(jīng)在院中練功了,知道她要進城取東西,也說他順道要去鎮(zhèn)上辦事,這才一同進城。
到了縣丞府外,門房還記得秦歡,瞧見她便飛快的讓下人進府去通稟,自己則是滿臉歉意的上前道:“先生可是來找我家夫人的?”
“是,昨日為王夫人畫的畫還未完成,今日前來是為了完成約定?!?br/>
“實在是不巧,夫人娘家突有急事,昨日您走后就連夜趕回了金陵?!?br/> “那王夫人可有說何時回來?”
門房露出了些許為難的神色,“這,夫人走的匆忙,小的也不得而知,短則三五天,長則十天半個月?!?br/>
秦歡雙手交疊著,眼里有些急色,之前王夫人便說了,卷宗本是不能拿出縣衙的,因她是親歷那次禍事的受害者,這才為她破例,需得及時歸還。
這次若不能詳細的查閱,下次恐也不能看到了。
事出突然,也是她自己把東西給忘了,實在是不能怪別人,但還是有些喪氣,不知該如何是好,都怪她,一見了沈鶴之就神魂顛倒了,連這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也不知道。
正要帶著玉香離開,那門房又出聲喊住了她,“先生,雖然我們夫人不在府上,但客人尚在,榮安縣主聽聞您來了,很想邀您過府一敘,想要為昨日的事賠罪。”
榮安縣主要見她?秦歡本身對這個刁蠻的縣主不太有好感,但知道她小小年紀要去和親后,就對她多了些許同情。
外加她也實在是想要拿到卷宗,思來想去,還是點了頭。
李知衍見此也要跟著進去,卻被門房給攔下了,“這位公子瞧著有些面生?!?br/> “這是我家兄長,特意陪我一道過來的?!?br/> “還望先生見諒,府上只有縣主大人在,若是進了陌生男子,只怕是不好。”
秦歡想了想也有道理,況且這個時候,沈鶴之應當是不在的,能讓她進府已經(jīng)是意外的驚喜了,她再多帶人進去實在是有些不識好歹。
“知衍哥哥之前不是說有事要辦,我這不用擔心,我自己可以應付?!?br/>
李知衍聽到秦歡毫不猶豫的說他是兄長,眼神略為黯了黯,她真是對他坦蕩到讓人酸澀。
門房說了只有榮安縣主在,李知衍雖然還是有些不放心,可在別人家地界,他也無計可施,只能扯著唇角點了點頭。
“那我先去辦事,一會再回來接你。”
秦歡連連點頭,而后帶著玉香進了縣丞府。
縣丞府她雖然只來了兩回,但路她都能大概的記下,看這確實是往昨日花廳去的路,才愈發(fā)放心。甚至還在做著美夢,沒準真是落在廳中了,或許今日還能找著呢。
“先生請坐,縣主大人馬上便來?!?br/>
也不知是不是秦歡的錯覺,總覺得今日的下人比昨日待她還要殷勤,秦歡還在四下的看,想找有沒有落下的布包,可左右都沒瞧見蹤影。
她心不在焉地坐下,茶水點心便立即送了上來,而且還都是她最喜歡的點心。
荷花酥綠豆糕,甚至還有花生糖,她以前最愛吃的便是花生糖,但這東西吃多了容易虛火旺,沈鶴之讓下人拘著她,每回只能吃兩三塊,還要配著茶水。
她為了趕著進城,來的匆忙,連早膳都沒吃,看著美味的點心在眼前,誘惑實在是太大,最后還是沒忍住的嘗了一塊。
也不知是她太久沒吃了,太過想念,還是真就花生糖都一個味道。她總覺得這個花生糖的味道,和她最喜歡的唐記是一樣的,一時沒忍住,又撿了一塊。
等榮安縣主進來時,碟子里的花生糖已經(jīng)只剩下最底下的三兩塊了。
秦歡有些心虛,一見她進來,就立即起身,行了個半禮,“見過榮安縣主。”
也正是她行禮的間隙,沒有看到,榮安縣主的神色比她還要慌亂,“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快請坐。”
秦歡再抬頭,才看到榮安縣主一雙眼睛紅腫的嚇人,氣色看著也不好,想起她之后的遭遇,不免更多了兩分的同情。
“昨日是我失禮,后來皇兄也為此事教訓了我,還請先生原諒?!?br/> 難怪,原來是被沈鶴之給兇了,秦歡這就明白了,昨日她看沈鶴之低聲輕語的模樣,還以為這兩年來,他的性子變了,沒想到還是如此兇。
前兩年他未收斂的時候,可是時常把那群小輩給嚇病的。
她對榮安縣主的處境,實在是感同身受,沈鶴之對養(yǎng)了七八年的她尚且如此,一個不熟的堂妹,他能有多少耐心?
“無妨,我之前也確實有錯,不知縣主的身份,還誆騙了縣主,您有氣是正常的,我們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br/> “先生果真是善解人意,榮安再次為之前的多次失禮,向先生賠罪,這個還請先生收下。”
說著她身后的婢女就捧出了一個錦盒,里面放著之前那條金環(huán),秦歡哭笑不得,這個金環(huán)其實她也并沒有那么喜歡,只是一來一往下,讓它變得珍貴了起來。
“我當時也是瞧見金環(huán)戴在先生的手上好看,這才非要不可,其實并非出自喜歡,還望先生能收下。”
榮安縣主說的情真意切,襯著她那紅腫的眼睛,看上去可憐極了,哪還有之前張揚跋扈的樣子,活脫脫的小可憐。
秦歡不免心中對沈鶴之也帶了氣,他那破脾氣也不知道收斂一二。但看眼前人的樣子,應當是沈鶴之未向榮安說過她是誰,不然也不會一直喊她先生。
這讓秦歡面對榮安縣主時,輕松自然了許多。
“縣主既是買了,那便是縣主的了,況且我平日也不愛穿戴首飾,還是戴在縣主手上更是相襯。”
“先生,難道是還不肯原諒榮安,榮安已經(jīng)知道錯了?!?br/>
秦歡見她又要哭,也不忍心再次拒絕,轉(zhuǎn)念一想道:“金環(huán)我定是不會收的,但我有件事想要請縣主幫忙,若是縣主能幫我,之前的事就當一筆勾銷了,我還可以為縣主畫幅小像?!?br/> 榮安縣主聞言立即來了精神,也不哭了,睜著紅腫的眼睛期待的看著她。
秦歡被她看的心軟,舔了舔下唇,斟酌著道:“我昨日走得匆忙,落下了一個布包,里面的東西對我很是重要,不知道縣主有沒有瞧見?”
“布包?是什么樣子的。”
秦歡大致的比劃了一下,她原本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沒想到榮安縣主竟然點頭了。
“我好像見過,就在先生坐的椅子旁,后來好像是被皇兄身邊的福公公給撿了,想必應是在皇兄那?!?br/>
這真是所有可能中最壞的那個了,秦歡臉上的五官險些都要失控了,怎么偏偏就被同福給撿了呢。
她私心是不見沈鶴之最好,倒不是真的因愛生恨,討厭上他了。沈鶴之陪著她長大,既是親人又是她喜歡的人,便是真的被傷了心,她也不可能討厭這個人。
只是她自己怯弱,怕見著他,就會想起過往的那些喜歡。
她好不容易才花了兩年的時間,讓自己忘掉他,忘記那些喜歡。她怕若再與他多接觸,只怕那埋藏心底的喜歡,會像桃樹下塵封的酒,愈發(fā)濃烈。
秦歡悠悠地嘆了口氣,有些頹然又有些煩擾。
他拿到卷宗,也不知道有沒有看,若是看見了,是不是會插手要管,她已經(jīng)欠了他許多,不愿再欠他。
何況,她昨日才理直氣壯的說,她不需要任何人幫,自己就能過得很好,若再靠著他,豈不是又要打臉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秦歡苦惱之時,對面的榮安縣主小心翼翼地道:“先生可是碰上了什么難事?有沒有榮安可以幫到先生的?!?br/> “多謝縣主,這事恐怕無人能幫我了?!?br/> “先生是不是想要那個布包里的東西?昨夜我挨皇兄訓時,好似見到東西就在他房中。作為交換,我或許可以替先生,將那布包給拿出來。”
這簡直是瞌睡有人遞枕頭,秦歡剛要答應,又忍不住的猶豫了。
榮安縣主為何今日像變了個人?總覺得她過于好說話,就算她往常真的是裝得趾高氣揚,那也不可能在她面前就卸下防備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還是不了,這太為難縣主了,若是連累縣主又挨責罰,我心中定然過意不去?!?br/>
榮安眼看著她就要答應,剛要松口氣,結(jié)果她口風一轉(zhuǎn)又不同意了,心也跟著提起。她還記得昨日同福交代的事,若是將皇兄的事情給搞砸了,母親的尸骨恐怕真的不能進京了。
她記起生母離世時的模樣,母親本就瘦,生病沒人管后,更是瘦的嚇人,但即便如此,母親的心里也只記得父王。
母親在病榻上,喘著氣艱難地抓著她的手:“榮安,不要怪你父王,也不要去找任何人麻煩,我這一生能有你,便足以。我的榮安,將來定能風光大嫁,比我要過得好?!?br/>
思及此,榮安的眼眶止不住的紅了,“不敢欺瞞先生,我其實是有件事想求先生,我并不是想為自己畫像,而是想求先生為我母親畫幅畫,但她早已身故,恐先生不愿意。”
秦歡微微一愣,看著眼前傷心的小姑娘,不免心也跟著軟了,她太明白榮安的感受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又如何是能用言語來形容的。
也就難怪她今日會一反常態(tài)了,是自己太過小心猜忌了。
“先生若是覺得榮安信不過,榮安可以為先生支開房中的人,讓先生自己去拿?!?br/> 這倒是個好主意,“那就有勞縣主了,能為令慈畫像是我的榮幸。只是我未曾見過令慈,只怕不能畫出她的神韻?!?br/>
“我與母親有七分想象,只是她比我要瘦要高,她愛穿素凈的長衫,不愛戴首飾,先生等我一會?!?br/> 秦歡還在好奇這是怎么了,片刻后就連榮安縣主換了身衣衫,重新梳了發(fā),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走了出來。
她手中捧著本書低垂著腦袋,斜靠在貴妃榻上,露出了她的側(cè)臉,明明還是同一個人,但總覺得神態(tài)和氣質(zhì)全然不同。
“先生您可以畫了。”
秦歡這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在扮演她生母。
明白她的用意,秦歡也就不再遲疑,她打的幌子就是來為王夫人畫畫的,自然東西也都帶著,見此讓玉香將紙張鋪好,沉下心來,一筆一畫地細細描繪,等到一個時辰后,才滿意的放下了筆。
“縣主請看,可符合您心中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