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晚風(fēng)混著院中的桃花香,從窗牖灌入,秦歡手中的棋子,不受控的從指縫間滑落,發(fā)出啪嗒的聲響。
她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玉香之前就總愛開兩人的玩笑,秦歡都會立即制止,而后便沒放在心上,她覺得兩人之間很是坦蕩,從第一次喊他知衍哥哥開始,便是真心實(shí)意的將他當(dāng)做兄長。
直到現(xiàn)在,她才不得不承認(rèn),那是她的一廂情愿,這世上除了血緣至親,哪有人會一直不求回報的對另一個人好的,除非是愛慕思戀。
就像她喜歡沈鶴之那樣,飛蛾撲火不求結(jié)果。
李知衍和沈鶴之完全不同,他溫柔細(xì)致,說話會顧及旁人的感受。若說沈鶴之是摸不到的皓月,那李知衍便是院中的春花,溪中的清泉,看得見摸得著,讓人舒適又有安全感。
但她真的從未想過,要喜歡另一個人,即便她要放下沈鶴之,她也打算往后余生青燈古佛,與桃花與畫相伴。
她不愿意騙自己,也不想騙李知衍。
秦歡什么都沒有說,可又什么都說了,李知衍眼里閃過些許黯色,低垂著眼睫,看上去有幾分的寂寥。
“知衍哥哥?!?br/>
“我頭次見到你的時候,以為你是誰家偷跑出來的小公子,你穿著不合適的長衫,眼睛比星辰還要明亮。我就在想,這人若是長大了,以后定會禍害我家妹妹,卻沒想到這小公子成了小姑娘,”
秦歡也想起了兩人初次相見,那是她頭次做如此出格的事情,爬樹□□,如今想起都要稱一聲膽大,若非有李知衍在,她定是要出糗了。
第二次見面,她依舊狼狽不堪。剛被沈鶴之拒絕,什么也沒帶就要離家出走,就被壞人給圍住,還是他從天而降伸出援手,還將她一路送到了江南。
她前面十五年光景,全是依賴著沈鶴之,后面這兩年卻離不開李知衍的幫忙,她最為感激的也是這兩人。
昨日的事她便后悔極了,那會她明明可以選擇不接受李知衍的好意,卻為了逃離沈鶴之,下意識的向他伸出了手。
也正是因?yàn)楦屑?,她不能騙他,更不能利用他的好心。
“阿歡,你先別急著拒絕我,我還未說完。我知道你不想嫁人,我也暫時不想成親,但你知道我祖父這人有多麻煩?!?br/> 李知衍突然一改方才頹然之勢,朝她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略帶輕快的笑。
秦歡愣了愣,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感覺到腦袋被人輕輕拍了拍,“你該不會以為我心儀你吧?”
耳邊是李知衍爽朗的笑聲,秦歡捂著發(fā)燙的臉頰,有些不知所措,她又是自作多情了?
“我昨日騙了你,兵部事情多著呢,我是受不了我祖父的嘮叨,這才一氣之下跑來找你。他為我選了兩門親事,都不是我喜歡的,況且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先立業(yè)后成家,若我真的照他的意思,娶妻生子,便再也別想離開京城了?!?br/> 這個秦歡知道,李知衍的夢想一直都是能鎮(zhèn)守邊疆,他不愿意被束縛在小小的京城,他想看得更高更遠(yuǎn)。
“可,可我能幫知衍哥哥什么呢?”秦歡還是覺得不對,這不是她自作多情的事,這種婚嫁之事,如何做得了假。
“抱歉,阿歡,我從一開始便利用了你?!鼻貧g還未反應(yīng)過來,李知衍便已站起了身,拂袖行了個揖禮。
“知衍哥哥這是什么意思?”
“我每年都往江南來,祖父又怎么會不知道,尤其是去年我?guī)Я遂o宜,他早就知道你,以為我是為你才不愿成親。只是他覺得我會和以前一樣,最后都會妥協(xié),什么都聽他的?!?br/> 秦歡剛想去扶他,聞言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李知衍是故意來江南的,李老將軍知道她?
這簡直是顛覆了秦歡過往的認(rèn)知,她從迷茫無措中慢慢地冷靜了下來,“知衍哥哥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配合我演一出戲,我如今是對你情根深種,非你不娶,我祖父定是不會同意的,到時我會與他談條件,嫁娶與仕途,他只能控制一樣?!?br/>
秦歡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假借這件事,來掙脫家中的束縛,這實(shí)在是離譜又荒唐。
她確實(shí)沒想嫁人,只想查明當(dāng)年的真相,以告慰爹娘在天之靈,以后余生便守著桃花塢,做她逍遙自在的南桃先生。
可這不代表她不尊重婚事,在她的眼里,婚配嫁娶都是極為嚴(yán)肅之事,又如何能兒戲的用來作假呢。
“為什么是我呢?”她還是不明白,若真是從兩年前,他就埋下了這招棋,那為什么會選擇她,當(dāng)時她可是還有沈鶴之做靠山,他就不怕得罪了沈鶴之嗎?
李知衍頓了頓,低垂的眼里閃過些許難猜的光,是啊,為什么是她呢,大約是從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是個心軟的人。
又或是桃花塢里的一切,太過美好真實(shí),甚至讓他愿意放下一起,與她常伴于此。
只可惜,她的桃花塢里已經(jīng)住了另一個人,早已容不下他了。
“你我都想逃避,不是嗎?我可以幫你,斷了太子的心思,你也可以幫我絕了祖父的想法,你我既然是同一類人,相互幫扶,不是正好嗎?”
秦歡像是頭次認(rèn)識李知衍那般看著他,原來他的心軟和援手,也都是帶著目的的。但她卻沒有任何立場去責(zé)怪他,甚至隱隱竊喜,他只是想利用她,而不是真的喜歡她。
“知衍哥哥,若是別的,我定是會幫你,但這個我許是做不了。我不是在意自己的名節(jié),我既是今后都不打算嫁人,也沒什么名節(jié)可言,只是嫁娶之事太重了,況且,喜歡如何裝得出來?!?br/> 要讓她去李老將軍面前演戲,她定是會露餡的。
李知衍對此結(jié)果毫不意外,秦歡雖然看著嬌軟實(shí)則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放棄京中的富貴榮華,跑來重建桃花塢。
若是她真的滿口答應(yīng)了,他才該覺得自己是看錯了人。
“我方才便說了,你不必如此快的拒絕我,你早晚要進(jìn)京,京中有太多你牽掛的人,你可以再考慮兩日。在我走之前,隨時都能改變主意,我等你?!?br/> 天色已經(jīng)不早,話已至此,李知衍也沒再多留,而是從秦歡的棋笥中取了一顆棋子,點(diǎn)在了棋盤的正中央,而后起身。
這是方才兩人還未下完的棋,秦歡下得心不在焉,早已輸?shù)靡粩⊥康兀伤@會再看,卻發(fā)現(xiàn)死棋已經(jīng)活了。
秦歡還在看著棋盤發(fā)呆,李知衍已經(jīng)向外走到了門邊。
他驀地停下了腳步,背對著她柔聲道:“此番不僅榮安縣主要與南越國和親,只怕他們還要送個公主來大朝?!?br/> 秦歡茫然的抬頭去看他,有些不懂,和親為何還要送公主過來?“為何要送公主過來?”
李知衍輕笑了聲,晚風(fēng)送著他的笑聲拂過秦歡的耳畔,“自然也是為了聯(lián)姻,陛下龍體欠安,早已不去后宮,公主要來大朝和親,自然是從皇子中挑選?!?br/> 他的聲音又輕了兩分,繼續(xù)道:“這最佳的人選,當(dāng)然是至今還未娶妃的,太子殿下。”
說完之后,他便不再多留,幾步出了堂屋,站在院中看著如棋子般零落的星辰,失笑著搖了搖頭。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一開始他還不懂秦歡看沈鶴之的眼神是何意,等到他自己陷進(jìn)去的時候,才明白什么是情愛。
秦歡若是做不了決定,便讓他來推這最后一把。
秦歡不知何時,下意識的跟著站起了身,腦子嗡嗡作響,她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她決定了不嫁人,可沈鶴之身為太子,一國儲君,他又怎么可能不娶妃納妾,過往十?dāng)?shù)載他后院空置,只是他沒時間去想,如今關(guān)乎國家大計,他又怎么可能拒絕。
這樣也好。
只是她沒想到,已經(jīng)死了的心,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會難過。
那一夜,無人好眠。
秦歡再醒來時,臉色有些差,眼睛也是紅腫的,昨夜她入睡后,便一直在反復(fù)的做夢。
夢的內(nèi)容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都有一個人,或清冷或耐心或嚴(yán)苛或古板,全是同一人。
秦歡揉著腦袋呆坐在床上,等到玉香來喊用早膳,才噓聲應(yīng)了句,慢慢地下床梳洗,還在苦惱若是李知衍又問她考慮的如何,她該怎么回答。
京城她確實(shí)是想回去,不僅有爹娘的案子,還有很多牽掛的人,但她肯定不能是這么回,讓她一下子接受陪人演戲,她實(shí)在是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還好她剛出院子,就聽說李知衍去鎮(zhèn)上了,可能要過兩日才回來,反而避免了尷尬。
她抱著晾干的菜葉去后院喂兔子,一邊在想等過幾日李知衍回來,該如何勸他,李老爺子確實(shí)太過強(qiáng)勢了,但總是出于關(guān)心,若一味的欺騙,對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并無好處。
秦歡原先只養(yǎng)了一只兔子,是從山谷救回來的,后來怕它寂寞,又了兩只。
以前太子府里也有養(yǎng),還是她有次生病,沈鶴之為了哄她高興尋來的,也不知道那只小兔子還在不在。
她想事情的時候容易走神,回過神來時,手里的菜葉早被幾個貪吃的小兔兒給分了,她輕笑著抱在懷里摸了摸兔耳朵。
等心靜下來才重新畫畫,就這般什么也不想的過了一日。
隔日,她還是照舊的在院中畫畫,喂小兔子,就見玉香急匆匆的小跑過來。
“姑娘,院外來客人了?!?br/>
秦歡愣了下,第一反應(yīng)是沈鶴之來了,她前次不過是客氣的邀約,可沒想要他真會來,他都要娶公主了,還要帶她回京做什么。
非要讓她親眼看著這一切的發(fā)生嗎?
但不等秦歡賭氣,就聽玉香道:“是前兩日那個刁蠻的榮安縣主來了,姑娘,咱們要見嗎?”
榮安縣主?她怎么來了。
以為是沈鶴之時,秦歡是不知所措,但真的知道不是他時,又有一點(diǎn)點(diǎn)小小的失落,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來者是客,請她進(jìn)來吧?!?br/>
雖然前日榮安縣主和沈鶴之一起騙了她,但也不到遷怒的地步,況且,是不是出自真心她還是能感覺到的,榮安縣主說起她母親時的傷心,不是假的。
等她剛要放下兔子起身,榮安縣主已經(jīng)先好奇的進(jìn)了院子,一眼就看見了她,驚喜的小跑過來。